《上课不要去破案》水母母

7、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1）

　　我这样说只是唯恐我们变成坏人，”阿辽沙继续演讲，“可我们为什么一定会变成坏人，诸位，你们说对不？我们首先将是善良的，这一点最要紧，然后是正直的，然后——我们将彼此永不相忘。——《卡拉马佐夫兄弟》

　　01
　　凌川到家的时，云川正在一边听电视里的晚间新闻一边写教案，听到女孩关门脱鞋的声音头也不抬：“我不想再提醒你。”
　　凌川悻悻地停止脚上的发射动作，把镭射球鞋摆在地毯一角。不过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什么东西！好香！”
　　云川这才抬头：“今天你袁叔叔寄了螃蟹来，我给你蒸了还留着火在锅里，等你回来。”
　　“冬天有螃蟹？”凌川丝毫不领情地抬杠。
　　“澳大利亚的。不吃拉倒。”云川合上电脑。
　　凌川从微波炉里拿出早就热好的牛奶，一边喝一边玩手机。有两条来自新增联系人的消息：一个是张鹿苹，一个是付阳。少女的直觉让她先点开张鹿苹的消息。
　　张鹿苹：打扰了凌川学妹，今天有件事情忘了问你。付天一请你去调查，是不是想在学校扶持侦探相关的社团？
　　苏凌川：应该是这样吧……好像是说有侦探社什么的。
　　张鹿苹：太好了！
　　张鹿苹：如果真的会成立侦探社的话，能麻烦你让我加入可以吗？毕竟我马上要毕业了，还没感受过侦探社的氛围( ?▽｀)
　　张鹿苹：谢谢川宝！
　　隔着屏幕，凌川都能想到张鹿苹那过分热情但又彬彬有礼叫人没法拒绝的样子。
　　其实凌川在早些时候听到张鹿苹自报家门时差点跪下。整个一中谁不知道高三十五班那个对全校师生进行降维打击的学姐张鹿苹呢？
　　刚进高中就为全市捧回第一个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顺理成章成为校报主编。在她任职期间，没有学生不喜欢看她如何用调侃笔调曝光“非公开招标”的小卖部如何攫取暴利内幕的头版报道。
　　也许因为这些文章，她没待多久，很快又被安排进了学校名存实亡的文学社当副社长——社长这个可以评奖评优的位置自然被校内某个教师子弟占据着。
　　不过这些光鲜亮丽凌川向来并不关心，在这之前大部分时间她只认为张鹿苹是个靠着无病呻吟的青春伤痛文学拍老师马屁上位的乖乖女，直到校报事件才对她刮目相看并且心生欣赏——欣赏他人对苏凌川而言实属罕见——直到现在，才真正和她产生交集，并且大部分居然还是神仙学姐倒贴。
　　学姐不仅在调查上相当合作，对侦探活动还有极大热情。这一点凌川始料未及。
　　苏凌川：学姐不必客气，我有件事也想麻烦你。
　　学姐几乎是秒回：“没问题，尽管提。”
　　苏凌川：我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十四班一个男同学吗？他注意你好久了。
　　学姐这下不仅秒回，回答的内容也在意料之外：“可以，这是我的手机号和□□号码，随便给吧。”
　　苏凌川：……冒犯了。话说学姐不介意吗？被奇怪的男生爱慕这回事……
　　张鹿苹：我对男的没兴趣。
　　云川用剥下来的蟹壳敲敲凌川的脑袋：“再不吃螃蟹就凉了。”
　　凌川丢开手机，面前的小碗里拆出来的蟹肉堆成小山。凌川环顾餐桌寻找筷子，听见云川冷冷道：“给你放碗边儿了，没看见？”
　　“这不看见了吗。”凌川抓起筷子。
　　“还是少玩手机，小心瞎了。”
　　“苏云川你别乌鸦嘴。”
　　“这叫忠告。放桌上。”
　　凌川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放在蟹腿和蟹壳之间。忙着拆蟹的云川只瞥一眼：“手机屏幕什么时候摔碎了？”
　　“有几天了，”凌川突然想起郑少安来，立刻制止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如果周末你不加班的话，帮我送到直营店那里修吧。”
　　“我才帮你修过手表。修手机钱从你的生活费里扣。”
　　“抠门！你是我监护人，你的钱不是我的钱吗？”
　　“谁愿意帮你善后啊，”云川顿了顿，眼镜片反光，语调变了，“天才侦探苏大小姐。”
　　凌川被哥哥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噎住，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啊，有人给我发消息了，让我看看。”
　　刚才忘了搭理付阳，付阳又发来一条新消息。早些那条有点长：
　　付阳：在吗？
　　付阳：今天对你态度不好是我的问题，但你这种人看上去那么叛逆，却还是给伏地魔告密，实在太不厚道了。这次我们算是打成平手吧，两不相欠。但是我认为我的这个计划很完美，应该不会被发现的，你怎么知道还有人给我设计这个计划的？
　　凌川被对方糟糕的语文水平和傲慢的语气整得头大，下一条则更叫人头大：
　　付阳：在吗？别不回消息。
　　付阳：你不高兴了？
　　生怕被头脑简单过头的对方当成撒娇，凌川忙不迭回复：“跟我说这些废话没用。告诉我谁给你出的主意。”
　　付阳：我不说是因为怕你和死老头子都不相信。我都差点不相信。
　　苏凌川：我知道，所以直接说他是谁。
　　剔了一整个蟹钳后付阳才回：“它没名字。”
　　要不是隔着网线，凌川简直想抢过云川手里的蟹壳砸在付阳脸上：“别在我这里当谜语人。无论如何，你说的话我都信。”
　　付阳：你真的信我？
　　苏凌川：我信你。
　　付阳：但是我和那人是在网上见面的。
　　苏凌川：他总有网名吧？
　　这家伙堂堂大男生还怎么这么磨叽，凌川吃了两个蟹黄之后才盼到付阳回复。
　　付阳：他说，可以叫他“城市背面”。

　　02
　　情况特殊，对方又过于焦躁不安，程羽文直接把苏凌川拎回自己的办公室。
　　“程副支队长，我知道这事很离谱，一个教唆杀人的家伙还帮高中生解决家庭矛盾的确说不过去……但巧合巧成这鬼样我应付不过来，”凌川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从那个事儿多的学生那里要来的‘城市背面’的所有资料，想给你看看……”
　　“苏凌川啊，听羽心说你当上你们学校新建的侦探社的社长了？”也许少见苏凌川一本正经的模样，程羽文看上去倒没什么危机意识，“什么时候请我这个伯乐去坐坐吧。”
　　“程羽文！”凌川把文件夹拍在桌子上，“程副队长，程哥，我来找你是因为你们是专业的，我无论是社长还是什么，归根到底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
　　“行行行，我帮你看看。”
　　程羽文前一秒还嬉皮笑脸地捧着保温杯，后一秒差点被滚烫的枸杞菊花茶呛死：“苏凌川。”
　　“怎么？”
　　“你这些资料从什么地方搞来的？”
　　“我自己查的。”
　　“真的？”
　　凌川冷笑道：“你不信？”
　　程羽文没说话，表情渐渐严肃。
　　“苏凌川同学，上次的案子我知道你有这方面的能力，我信你，但我希望你没对我说谎。这真的是你查学校里那种小事情查到的吗？”
　　“我一个高中生，力所能及还有什么案子？”
　　“尹明！”程羽文呼喊下属，“尹明，你把上次顺风车安的卷宗拿过来……算了，待会儿我直接带这丫头去。不过，今天不上课？”
　　“今天星期天。你妹妹不也放假吗？”
　　“这两天忙得不着家，日子都过糊涂了……吃早饭没？我带你吃食堂，吃完带你去看卷宗。”
　　凌川本来想说云川给自己做了煎蛋三明治带着，但听见食堂还是忍住了。派出所的食堂可还没吃过。

　　笔录里提到了关于代号为“城市背面”的神秘人物的细节。
　　母亲确诊时，韩梦怡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那样的天文数字，她只在网络小说里见过，小说里那样轻飘飘的，具体地落在自己脑袋上，却重得像山，快把自己压死。所有积蓄、打三份工、到处借钱被拉黑，失去所有尊严和希望，但在这串数字面前都是徒劳。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甚至有人说自己精神不正常。一无所有走投无路之际，她在网络匿名论坛收到了一条回应。
　　那是“城市背面”发来的。
　　城市背面的头像是《新世纪福音战士》里的角色偬流·明日香，所以韩梦怡始终默认对方为女性，在笔录里简称她为动漫女。韩梦怡和动漫女只通过网络联系和加密区块链账户转账。对方出手阔绰，且包揽了所有计划，包括顺风车路线和聊天方式这样的细节。不知不觉中，韩梦怡反倒被对方利用。
　　等凌川不知从哪里半路杀出，一切败露，韩梦怡落网，动漫女的账号早已经注销。
　　网络通讯留下的蛛丝马迹显示，对方的IP地址在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太平洋小国之间左右横跳，账号相关的邮箱手机号地址都是假的，追查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至少不是孝阳小城警力力所能及的。
　　但付阳给了新的线索。
　　证据表明联系付阳的用户和联系韩梦怡的是同一个账号。付阳深夜在匿名论坛上用消极发言刷屏，获得一溜儿的嘲讽谩骂和偶尔隔岸观火的客套安慰。在事不关己的七嘴八舌里，只有一个人回应：
　　我来帮助你。
　　这条评论后缀一个龇牙的表情，和熟悉的动漫女头像、名叫“城市背面”的ID凑在一起，对于苏凌川而言，绝非和明日香一样传播着爱的福音，明明透着瘆人的森森寒意。但对于一个正跌入绝望深渊的、失去生存下去的人，这就是忍不住要去开启的潘多拉盒子。
　　不是巧合，绝对是同一个人。
　　他同样为付阳制定了付阳看来堪称“完美”的方案，同样精确到每个细节。除了没有金钱交易，种种迹象和韩梦怡案如出一辙。
　　如果没有韩梦怡案，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一个头脑聪明但闲得发慌、热衷口嗨的键盘侠而已。但他的钱从哪里来？即使是富二代，也不会单纯为了好玩叫一个匿名网友去杀人而一掷千金吧？从走投无路的底层成年女人到尚在象牙塔里不知福的中学生，他究竟想从这些浑水里得到什么？
　　凌川本来还想在论坛里设法把这家伙钓出来，只可惜他的账号在韩梦怡准备跑路的当天便注销了。
　　“也许，”凌川说，“还有其他被教唆的人。”
　　程羽文光顾着皱眉。他当然知道。
　　“我们只确定对方存在，很危险。”凌川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我们对他毫无办法。你觉得他还会出山吗？”
　　“我觉得会。他也许是一条章鱼，触手遇到危险时会自我切割。”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团伙？”
　　“倒也说不准，也有可能只是一个比较厉害的人……我也不知道。不过，”苏凌川从卷宗上抬起身子，“现在，我能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这一切都不关我这个热心市民的事了，我还忙呢，拜托程副支队了。”
　　“你忙？你还能忙什么？”
　　“下周月考。我还没复习。”凌川苦着脸。

　　回家时苏云川在阳台落地窗上前看书，听见提着麦当劳纸袋的凌川，抬起头来：“苏凌川。”
　　“我不扔鞋。”凌川乖巧地把鞋摆在门口。
　　“不是这个。你去找那个程警官了？”
　　“上次案件售后服务。”凌川俏皮话说了一半，突然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你哥。”
　　凌川顾左右而言他：“我专门买了两份随心配，你要双层吉士汉堡还是大鸡排？”
　　“你过来。”
　　“那你要无糖可乐还是奶茶？”
　　“苏凌川！”
　　凌川听出哥哥语气的不同寻常，停止插科打诨：“你说嘛，我听得见。”
　　“首先，我不反对你去当名侦探柯南。”苏云川放下报纸，露出棱角分明但冷峻的侧颜，“谁读中学的时候没有点中二病呢。但是，别太沉迷其中……更不要主动卷进什么事情里去。”
　　凌川眉头一揪。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安心学习，学完了当回小福尔摩斯放松身心，平时就别多管闲事，我不想你被迫和陌生人同生共死的。”
　　“你是让我安心读书？”
　　“……好，也可以这么说吧。”云川又拿起报纸。
　　但就算社交神经粗得能开坦克，凌川也注意到云川的回答有些奇怪。或者说，今天的云川一直很奇怪。
　　凌川不擅长猜别人在想什么，也没有精力去猜。现在重要的事情是：她看不懂数学练习册上的题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