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药三分毒》清涑酒

78、Chapter 78

　　男人的胸口起起伏伏，像是怒极，“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苏药没动。

　　“需要我——”

　　苏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迎上男人几乎喷火的目光，竟然鬼使神差的伸出爪子，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于是所有的怒意全都戛然而止。

　　一片落叶刚好吹落到他们脚边，又应景的被风卷起，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最终滚出院外。

　　男人的手很大，也很凉，手背上微微凸起的筋脉轻轻摩擦过她的手掌，像是在提醒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她在作死。

　　苏药张了张嘴，索性在作死的道路上又走远了一点，“我偏不，有本事你就把我也扔出去。”

　　饶是沈回秋估计也没想到她能如此胆大包天，难得愣在原地。

　　倒是终于给了她说话的机会，“我不想说你非让我说，我说了你又发脾气，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我为什么怕你生气你心里没数吗，你一口血吐完你倒是轻松了，往病床上一趟，你想过别人的感受没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爹，还有你那个弟弟那么混蛋，总有人是希望你好的，你不能因为被他们膈应到了，转头就谁也不管，他们算个屁，你倒是看看你身边的人啊，不说别人，就这别墅里的，有一个算一个，你去问问他们，谁不是盼着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非姐连工作都扔一边了，天天在这儿盯着你，宋助理每天两头跑，昨天晚上两点才睡，今天一早就跑过来，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多分担点工作，让你少操点心，还有文姐，一锅粥在炉子上热八遍，就为了让你饿的时候随时能吃到嘴，你倒好，天天可着劲儿的糟蹋自己身体，你说你对得起谁？”

　　苏药本来只是想讲讲道理，结果却把自己说生气了。

　　她气的不是这男人乱发脾气，她气的是这男人一发脾气就折腾自己，“行，就算我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你不需要对得起我们，那你总得对得起你自己吧，你别忘了，按照继承法，你要是真把自己折腾得英年早逝了，你辛辛苦苦赚的钱全得便宜你那个人渣爹和那个混蛋弟弟，到时候人家美滋滋的过小日子去了，你在底下都安生不了？”

　　说完觉得不对，忙又呸呸了两声，心里默念了句童言无忌。

　　她就是说句气话，沈回秋肯定长命百岁。

　　院子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沈回秋住的是独栋，别墅间离得很远，只有远处隐约间传来几声狗吠。

　　夜风轻轻吹过，撩起男人单薄的衣袖，也将苏药心头冒出的那点火气陡然吹灭了大半。

　　男人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在她的身上，“说完了？”

　　苏药迟疑着点头，“完了。”

　　一开口，气势就已经泄得差不多了。

　　好在男人的怒火也已经被很好的控制住，唯有紧抿的唇角还能依稀看出几分，“可以放手了吗？”

　　苏药不确定，“那你冷静了吗？”

　　男人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苏药脖子一凉，忙松开了爪子。

　　男人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你呢？”

　　苏药一愣，竟然难得连上了对方的脑电波。

　　“我——”

　　她不自觉的揉了下鼻尖，“我当然也是盼着你好的。”

　　虽说比起蒋非他们，她确实没做什么，整天就知道混吃等死当咸鱼，懒散得她自己都没眼看。

　　但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在替这人担心。

　　现在被男人这么冷不丁的一问，她莫名还有点委屈，“老大，我是没什么用，也不能像宋助理那样能把你的生活和工作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有时候还会惹你生气，可我也绝对没有把你当过小丑，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要是没你我现在可能早就死在五河山了，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我干嘛要戏弄你，我又不是忘恩负义的混蛋。”

　　再说，她就是想戏弄也得有那个智商啊。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男人目光一顿，重新看向她，良久，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苏药。”

　　苏药下意识的哎了一声，哎完才反应过来，男人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连着名带着姓，不是苏小姐，也不是什么蠢货，笨蛋。

　　男人问，“你嘴里到底哪一句才是实话？”

　　苏药顿时不乐意了，她看起来像是很爱撒谎的人？

　　好吧，一开始确实迫于无奈撒过几个。

　　苏药想了想，决定替自己正名，“除了我说我崇拜你那些，其他基本都是真的。

　　她是觉得话既然说到这儿，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也可以不用隐瞒了。

　　“其实我之前不认识你，是因为在学校的论坛上搜过你的信息才一眼就认出来的。”

　　男人的声音有些古怪，“搜我什么？”

　　苏药叹气，“宁——我朋友说我要工作的学校有个特别难搞的教授，担心我被分过去，你知道的，我运气向来怎么不好，所以我才想着搜一下——”

　　男人替她说完，“看看我能有多难搞？”

　　苏药耷拉下脑袋，“对头。”

　　男人问，“那结论呢？”

　　苏药沉吟，“确实——不怎么好搞。”

　　沈回秋，“……”

　　她沮丧的挠了挠头发，“结果我看完论坛做了一宿噩梦，转天早晨起晚了，刚好就在校门口碰到了你，我那会儿也不敢跟你说我刚看了一堆你的恐怖传说，吓得被你在梦里追了一宿，你又一直问，我情急之下只能撒谎，我想说好话总没错吧，人都是爱听好话的，说不定你就放过我了，谁知道你不按套路出牌。”

　　直到现在想起来，她仍然觉得挺啼笑皆非的。

　　男人伸手按住眉心，好半天才问，“后悔吗？”

　　“当然不。”

　　男人无声的盯着她。

　　苏药说，“或许一开始是有点，但现在是真的不后悔。”

　　她这次没有说谎。

　　如果她没有走李富民的后门。

　　如果她没有因为听了宁薇的话偷偷去论坛里查沈回秋的信息。

　　如果她没有因为被沈回秋吓得做了一晚上噩梦而迟到。

　　如果她没有因为迟到在校门口碰到沈回秋。

　　那么她此刻也一定和别人一样，正暗自吐槽着这个男人的冷血与毒舌。

　　但是世界上从来没有那么多如果。

　　苏药忍不住舔了下舌尖，“其实有句话我一直很想说。”

　　沈回秋面无表情，“我不记得堵过你的嘴。”

　　苏药看他一眼，“老大，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别扭，最难搞的人，没有之一，。”

　　男人的脸色又有变黑的趋势。

　　她停顿片刻，却笑了，“但我还是很高兴能遇见你。”

　　他们都在被命运推着往前走，然后在某个岔路口相遇，或许擦肩而过，也或许能够相伴而行。

　　她当初有多后悔，现在就有多庆幸，一念之差也好，冥冥注定也罢，让她能够以助教的身份靠近这个男人，认识他，了解他，剥开他带着刺的外壳，看到他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男人轻轻挑眉，“我该说是我的荣幸？”

　　苏药摇头，“不，是我的荣幸。”

　　风忽而扬起了男人额间的碎发，露出男人光洁的额头，还有那双如墨的眼睛。

　　夜色昏沉，光影斑驳，男人的眼里却像是藏了一片海，潮起潮涌，声势浩荡，几乎揉碎了满天的星河。

　　苏药试探着戳了戳对方的胳膊。

　　男人一个冷眼瞪过来。

　　苏药赶紧缩回爪子，“所以老大你别赶我走了呗。”

　　男人目光微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苏药只能陪他继续占院子里吹风。

　　天上的月亮不圆，地上的小风凉飕飕的。

　　两人就这么干巴巴的站着，男人不开口，她也不敢催，生怕一不小心又把对方惹急眼。

　　直吹到苏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男人终于出声，“她是自杀。”

　　苏药茫然的眨巴下眼睛。

　　没听懂。

　　男人似乎也没指望她听懂，掏出根烟点上，也不抽，就这么夹在指间，静静的看着它一点点燃成灰烬，“她曾经反抗过，想和那个男人私奔，但是那个男人退缩了。”

　　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的闪烁。

　　男人的眼中也有光微微闪着，“结婚不到一年，她就生下我，她背着所有人去做了亲子鉴定，她不确定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她把他当成唯一的希望，可惜，她生下的是沈家的种。”

　　苏药终于听懂男人说的是谁。

　　但她不确定对方现在是不是需要一个听众，她迟疑几秒，才问，“那后来呢？”

　　“后来？”

　　男人垂下眼，“后来那个男人死了，她也活不下去，我知道迟早有这一天，但是没想到她支开所有人，却死在了我的面前。”

　　苏药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男人极轻的嗤笑了一声，“她恨我。”

　　尾音含着讽刺与冷漠，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她是想告诉我，她和那个男人的爱情至死不渝，即便她和别人生下一个孩子也改变不了。”

　　苏药张了张嘴，“那为什么别人都说——她是病死？”

　　男人漫不经心的弹了一下手中的烟，灰烬落在地面，又很快被风卷起。

　　“她要向所有人宣扬她可笑的爱情，我又怎么能让她如愿？”

　　苏药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攥住，有些喘不上气。

　　男人缓缓的勾起唇，冷笑，眼中却冰冷一片，“所以很不幸，苏小姐，你猜错了，我就是一个自私无情的人，一个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愿意放过的冷血怪物。”

　　苏药的心情很复杂。

　　她是想过这人的过去不会太美好，真相却远比她想得还要糟糕。

　　她叹口气，最终没有戳破对方的心思。

　　沈回秋故意隐瞒下沈夫人的死因，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的母亲留下了最后的体面，毕竟沈夫人有夫有子，却为了别的男人殉情，这种事说出去只会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

　　逝者已逝，倒不如不再打扰。

　　而那一年沈回秋也才1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