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塞勒斯》Anthoy

1、第 1 章

　　伦敦初雪，这座城市一入冬就雾蒙蒙的，雪才刚下不久，地面上就盖起薄薄一层。

　　陈不语从衣物堆的凌乱的沙发中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的狼藉。宿醉使他的脑子昏沉，他打开放在胳膊旁边的手机，上面显示9：00，时候不早，他强撑着站起身去洗漱。

　　镜子中的脸上未仔细修理的胡茬显得陈不语整个人很颓丧，他伸手掬水，清凉的自来水冲醒了他朦朦胧胧的困意。

　　一番收拾后，陈不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剑眉星目，他的眼睛很大，眼神透亮，端的是一表人材，在对自己的容貌表示充分肯定后，陈不语决定出门，因为他感到自己有些饿。

　　他披上挂在衣架上的呢子大衣，今天的内衬是黑色高领修身毛衣。

　　陈不语一模口袋，空荡荡的，当即决定下楼买包烟，他估计自己的烟应该是在昨天聚会上被哪个混小子顺走了。

　　昨天聚会是他这几年玩得最开心的一次，他刚回想就忍不住笑，没有任何负担，轻松，愉悦，和朋友一起喝酒，聊天。

　　这场聚会的由来是陈不语和同学合资开的事务所在今年也终于算是彻底走上正轨，按社会的普世价值来说，现在的陈不语也算是一个成功人士了，即使他在一个月前才刚刚满25岁。

　　从高中惊觉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后逃避似地来到伦敦街头，到如今在伦敦寸土寸金的街上办了一家声名斐然的事务所，陈不语只用了八年。

　　这八年中他回国次数不超过三次，即使是身为中国人最在意的年节也被他用工作繁忙的理由搪塞过去。其实并不是真的抽不出一丁点时间回国，只是每每想到回国就不可避免的要见到许昭，陈不语的心就总在打退堂鼓。

　　至于他为什么逃来伦敦，陈不语点燃自己刚刚买到手的万宝路，靠在街头的路灯看着天空中飘下的细细碎雪。

　　浓白的烟从嘴中吐出，散在街头寒气之中，挡住了陈不语的视线，他的眼睛半眯，好像在回味嘴里那若有若无的苦味。

　　其实他很不想用“逃跑”这个字眼来形容自己，毕竟他已经在伦敦闯出名堂来了，对于一些功成名就的人来说，总是想方设法地掩盖自己不那么拿得出手的过去。

　　陈不语也是如此，非要说的话，他更想将自己独自来到伦敦且住了八年的荒唐行为定义成早有预谋的选择。

　　因为英国的机会更多，更适合他，所以他才会毅然决然地来到英国。

　　如果陈不语的心里没有时常翻涌而来的酸涩，那么他就可以骗过自己。

　　他确实是个“逃兵”，一个感情之中不折不扣的懦夫。但事到如今已经八年了，陈不语本该早就与那个年少懵懂，青涩的少年和解。

　　当年十七，陈不语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男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而且爱上的还是自己的同桌兼发小——许昭，这件事对于十七岁的陈不语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他害怕极了，他不敢想象许昭知道自己的心意后会怎么看待他。

　　于是他选择了最简单、快捷的逃避方法，在第三个痛哭流涕的深夜，陈家父母终于答应了他们这唯一孩子的请求——出国，跑的越远越好，他相信距离可以战胜感情并打算等到自己不那么喜欢许昭后就从容回国继续与他嬉笑玩闹。

　　他坐着当时最早的一班航班来到伦敦，在当初的留学生中，陈不语是来的最早的，连片刻都没有耽误。他告别了高考、数不清的试卷、唯独没有好好和自己的同学们道别。

　　他跑来英国的事，甚至都没和许昭提过。

　　这算得上陈不语人生中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可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情绪，陈不语不想后悔，以他现在财富、地位哪怕放眼汇聚各国人才的伦敦也绝对称得起一句人中龙凤。

　　陈不语将烟头扔在地板上踩灭，笑着与迎面走来的邻居家的小姑娘打招呼后拿出手机看看自己宿醉一夜后有没有错过什么要紧事。

　　可拿出手机浏览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打来了一通电话，陈不语确信自己的合作伙伴、交友圈中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看起来诈骗电话果然充斥着全球各地。

　　陈不语笑得开怀肆意，今天凑巧心情还不错，于是他选择接电话玩一玩，听一听这个骗子会说什么。

　　“喂，是陈不语吗？”

　　这声音低沉，有磁性，但听起来实在是有些熟悉，陈不语按下自己强烈跳动着的心跳，脑海中规划的无数可能最终只汇成一条，哪怕过了八年，从少年变成男人，许昭的声音陈不语也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辨认出来。

　　“啧，陈不语？”

　　“咳，在呢，你谁？”陈不语深呼吸后调整音调继续说，他不能表现出自己听出了许昭的声音，这不是一个八年不见的普通朋友该做到的。

　　“我是许昭。两个月后我要订婚，我想我们也算从小认识到大的，你来吗？”

　　靠！许昭今年不才25岁，在陈不语印象中他比自己还要小几个月的，他这么早就订婚是搞什么？英年早婚？他记得国内最近结婚率可是逐年下降的，怎么偏偏许昭就要结婚了？

　　还有他为什么邀请自己来订婚宴？许昭能搞到陈不语的手机号码就不可能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伦敦，他以为他是谁，他何德何能一个电话就让陈不语横跨欧亚大陆去参加一场日期都不确定的订婚？

　　凭什么呢？陈不语心里问，但他可是许昭，自己暗恋了八年的人，凭心而论陈不语确实想见他，但你要说多想见，陈不语大概会比划一个手势告诉你只有一点点。

　　就一点点。

　　“喂？能听清楚吗？”

　　“能，”陈不语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两个月后是吗？我看看吧，有时间一定去。”

　　“别有时间啊，我们都八年没见了，我很想你。”

　　耳边许昭的声音传来，此时陈不语的脑海之中只有“我很想你，我很想你，我很想你…”在循环播报。

　　他好像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像小机器人一样简单地回复：“能，能去。”

　　“那就说好了，回国记得和我通电话，到时候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

　　电话忙音出现好几秒后陈不语才从愣神的状态中清醒，没想到八年过去自己对许昭的抵抗力还是如此之低。

　　陈不语嘴角扯出自嘲的笑容，在心底骂着自己的不争气。

　　陈不语啊陈不语，出息呢。人家一个电话你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退一步，退一万步来说人家这次可是邀请你去订婚宴的，你不伤心就算了，人家一句想你了就被迷得不知东西南北了。

　　但另一种声音也悄然出现，激愤地反驳说：许昭这都要订婚了，这次权当回去参加订婚，以后也能彻底断了这个念想，正好也有几年没回家了，就当回国放松心情，顺便和父母分享自己事业有成的消息。

　　即使陈不语不承认，但是遇见有关许昭的任何事他都可以一再退让。

　　他想：也是时候回家看望父母了，正巧他的事务所也做出成绩来，这次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算不上丢面子的事。

　　陈不语向来是一个行动力极其强大的人，上一秒刚刚做下的决定，后一秒就在手机上订好了回国的机票，再后一秒就打通了合伙人威廉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回国一趟的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下周。”

　　“哦，那早点回来，还有个项目需要你跟进。”

　　“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接着打开通讯录，找到母亲的电话号，估算出这个时间点自己老妈应该刚打完麻将，不至于打扰人家才拨通电话。

　　“喂，妈。我准备回家一趟，来看望看望你们。”

　　“诶诶，没事，我在伦敦好着呢，事务所已经度过最艰难的起步期了，现在没这么忙。”

　　“行，行，不打扰您了，回国在给您打电话哈。”

　　做完所有的一切后陈不语吐出一口气，说句实在话，经历八年的时间，按道理来说他应该记不清许昭的样子了。

　　可实际上这八年许昭就像见缝插针一样，每当他停下脚步就能想起，开心的，不开心的，笑着的，不笑的许昭。

　　就像变态一样对着不可能的人抱有幻想。

　　事到如今陈不语只觉得当时距离能够冲淡爱意就是放狗屁的说法，他用自己现身说明这句话就是假的，如果距离真的能冲淡爱意，那他为什么还对许昭念念不忘。

　　甚至人家都要订婚了，邀请自己去订婚宴了陈不语的第一想法竟然不是：完蛋了，我们彻底不可能了。

　　而是：太好了，我能去他的订婚宴了！终于能再见一面了。

　　也许是因为陈不语打心底没考虑过自己有和许昭在一起的可能性。

　　许昭，你说怎么我离你越远，我越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