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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年少之心 ...

  •   叶晓本是想随便忽悠一通,好搞清楚清河到底想吃什么,但实在拗不过阿镜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好半推半就地让他先看看人,否则到时躺个十天半个月到底也瞒不住。

      天已然黑了下去,但各处屋檐下明光锃亮,仍见篱笆生花猫叫狗吠,青瓦白墙沐月如雪。

      临到时,叶晓才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我说小子,你家少爷……应该不怕黑吧?”

      他之前走得急,竟然忘了点灯……

      这时手持灯笼走在前头的阿镜,竟然少见的一本正经道:“大当家你说中了,我家少爷因为一场病出现过幻觉,所以至今睡前都要有人看着,怕黑也是在所难免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镜不知道的是,清河生的病是被人下了毒。

      他的话音刚落,便直觉得有个人飞身而过,再回过神来时叶晓的人影都见不着了。

      ……

      “阿晓,你睡觉会一个人吗?”

      “啊?我一直是一个人哪,哪个男子汉大丈夫睡觉不是一个人的。”

      “嗯……真好啊,哈哈。”

      只忆那年小桥流水,和光同尘年少亦无知。

      叶晓火急火燎地赶回小院子,只见周边一片漆黑无光,他打开门直喊道:“清河!”

      屋外阿镜的声音也是由远及近:“少爷——”

      “……阿镜?”

      月光是怜人的,叶晓借着这影影绰绰的光影摸到了床畔,走近一瞧清河却早就已经不在床上,他卷着一条褥子蜷缩在床畔边,手足无措。

      叶晓刚一低身凑近,清河便拽住他的半条胳膊不肯撒手,声声道:“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清河止不住地在发抖,就像幼鸟向母怀,但求些许依偎,他不知来人究竟是谁,无法抑制的本能早已不容许他作何分辨。

      遍体鳞伤的小猫,忽然间扑进了某个人的怀里,那几无防备之心的模样,叫人如何不生恻隐之心。

      叶晓又觉得猝不及防,他从不知体贴,不露脆弱,他怎知如何去安抚清河,那只想去抚背的手臂便一直悬而不决。

      也许那时林子里的清河更是怕黑……

      直至屋内开始亮堂,叶晓才开始后悔自己愚笨,人愚,心笨。

      “少爷?”阿镜点上烛火叫道。

      火光浮动的片刻清河才终于松懈下来,可他认出叶晓的一瞬,就唯恐避之不及地撒开了人,不如不见。

      叶晓有些怅然若失,但见了清河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是不由分说地将人一把拎起来,揽回了床榻上。

      他真轻……

      “你干什么——”

      清河清俊的脸庞旋即变得怒目切齿,不过纵使他再横眉竖目,也还是眸如明星更流若涧水,于身于心,他都不适合生气。

      “躺好,上药。”

      叶晓的声音不温不火,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清河有那千百个不情不愿,可惜手脚被束缚又只好无可奈何,只有嘴硬:“不用你假惺惺…嘶……”

      这会阿镜已经灭了灯笼,看见床畔边叶晓将清河压糯米团似的情景,更是宽衣解带衣不蔽体,以为是他少爷要遭人不淑,茶楼里的话本他可听多了诸如“小姐心许穷书生,父母嫌贫独爱富,纨绔子弟求不得,就来霸王硬上弓”的戏码,遂忙不迭地要去跟人拼命。

      阿镜情急之下一时难以找到称手的东西,可是身出既遂,就端起身旁早已凉掉的几碗粥,往正要给人上药的叶晓的头上浇了过去……

      他疾言厉色地又喊:“放开我少爷!”

      叶晓登时不仅从头凉到了脚底,那滑溜溜黏糊拉几的触感顷刻间充斥了全身,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残羹冷炙的味道,他是瞬间炸了毛。

      “臭小子,本大爷杀了——”

      啪叽——噗——

      阿镜趁机又将余下的粥悉数倒在了叶晓的头上,浇在脸上,身上,叶晓的眼睛瞪得是发直好像睚眦欲裂,吓得阿镜不自觉地往后退上好几步,甚至将一只手摸到了饭桌上叶晓都没动过的红烧肉的碗碟。

      “别、别过来啊,否则阿镜只好……与它共存亡。”

      倘若眼神能杀人,阿镜早已被万箭穿心,叶晓顶着一头的米糊糊整个人像被栓上了千斤坠,寸步难行,空气停滞了半晌似的,他才咬牙切齿道:“臭小子你有种——”

      撂下此话叶晓便立时将自己从床畔边拔出,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

      上次一身屎,这回一头粥,爷爷的这对主仆他真的是怕了。

      “噗——”一直不出声的清河俨然忍到了尽头。

      “干、干得好阿镜哈哈……呃——”

      清河的笑声戛然而止,身上的伤口显然不允许他如此宣泄。

      阿镜放下手中行当,看见清河背上的伤势时急得是又直冒泪:“我的少爷您怎么了呀少爷……这可怎么向夫人老爷交代啊。”

      清河心中叹息,除了阿镜他还真没见过有谁的眼泪水这么不要钱的,无奈且疲软道:“没事的,很快就好了,你把这个弄碎了,涂……我背上吧。”

      说着他便从褥子下摸出一株刚采撷不久的草药来,递给了阿镜。

      此处小院落稍处偏僻,疏忽打扫自然在所难免,藤木葳蕤百草荣生,除了被叶晓关掉那扇屋门,窗棂半开毫不避讳,清河便是在那时采撷下一株清凉消肿的药草。

      从他一开始醒来看见窗绿时,心中就大约有了计较,不过叶晓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好演上几回蹩脚的戏码,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镜很听话地依清河之意照做,但他一边擦药一边泪流汩汩,虽然声音尽量在忍耐,却似乎比任何时候哭得都凶。

      他为自己而哭时即使歇斯底里,也没有为少爷而哭时苦断心肠。

      ——

      叶晓出了院门就直奔四周随便的一口井水旁,咕噜噜打上几桶凉水,往身上又是淋又是浇,恨不得直接一头扎进井水里,洗个痛快。

      月色如雪,水花四溅,青石间细水绵绵。

      一会儿功夫,一位打着灯笼起夜回程的姜大爷恰巧路过,听见牲口棚这边有动静就特意过来瞧瞧,结果看见了井边放浪形骸的月下人影,虽然他老眼昏花,也看得出来那不是一头猪,那么那是谁呢?

      嗯……

      姜大爷捋着胡须正没想起来,不远处的叶晓倒是先开口说:“大爷,这么晚你瞎转悠啥呢?”

      姜大爷一个激灵,原来还真是个年轻人。

      他又颤颤巍巍地走得更近些,将灯笼举近,这才看清一身湿淋淋,且披头散发好生狼狈的叶晓。

      姜大爷道:“这么晚了,你也还在这折腾啥呢?”

      “洗……洗澡,就当我洗澡吧。”

      叶晓哪说得出口自己被手无寸铁的人淋了一头粥,传出去那不得成笑话。

      他扯着笑脸张着虎牙,手里还拽着牵拉木桶的绳子,属实叫人可疑。

      半晌,姜大爷才叫人意外地抚须说道:“年轻人,可别想不开啊,老头子可没力气拉你。”

      “怎么可能,本大爷会想不开?”

      叶晓一只脚踩在井口边上差点气笑,因急于为己洗清不白之冤,连手里拉水桶的绳子都瞬间低了一个层度。

      “咕噜噜……”

      正嚷着,一声含糊不清犹如怪物般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叶晓耳聪目明,随即将绳子脱手向四周警惕,他道:“谁在叫?”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空气凝重了大半会,还依旧风是风,云是云,了不相干,并没有其他的蛛丝马迹,只听这时又响起了同样的声音,他又道:“大爷你听?”

      姜大爷的灯光晃了晃,慈眉善目道:“听什么,那是你的肚子在叫。”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晓如被当头棒喝,捂着空荡荡的肚子立时自闭,“啊……原来本大爷还没吃饭。”

      人生苦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姜大爷也不说话了,只是叹息一声,便佝偻身子打着灯笼,自顾自的回去了。

      老人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一来一回,他的灯光消失又再次出现在牲口棚附近时,手里多了一壶酒和馒头。

      “小兄弟,这儿只有一些咸菜和馒头了,你想吃还是——”

      叶晓是眼疾手快鼻子灵,不让姜大爷说完东西就已经过到了他手里,好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吃,何以不吃,答案已然显而易见。

      姜大爷不紧不慢地挂好灯笼,随意拖来一张长板凳,翘起二郎腿,取出烟袋点上,缕缕丝烟冉冉而起。

      叶晓包着一嘴馒头咸菜直道:“我说大爷、你……好了。”

      “啊?”

      “就是……还不错!”

      “你说啥子?”

      一个说不清,一个听不清,一老一少相顾两无言,叶晓只好埋头又紧吃。

      月上树梢头时,叶晓虽然只吃了个半饱好歹解决了一顿,这时他捎上剩下的半壶酒,也坐到了姜大爷的长板凳上。

      “大爷,你这啥酒,怎么这么香。”

      “也就放久了的桂花酿。”

      “哦……大爷,请教你一个问题。”

      姜大爷口吐烟云,抬眼望了叶晓一眼,便代表默认。

      “要是从前有一个故友,再见时他与你不再像以前那般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那还有为什么,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关系淡了呗。”

      “不是,不是那种变了,就是、就是……就是似乎不像同一个人,似乎从来不相识过,极其生分,却又不像那种陌生人……但是,呃……怎么说呢……”

      叶晓的话似是而非,模棱两可,他不知老大爷有没有听懂,反正他自己已经云里雾里了。

      姜大爷叭叭两口,以沧桑的声音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落语不经意,却问有心人。

      叶晓的思绪停滞了好长时间,饶是如此堂而皇之的一问,他也试图在心中挣扎片刻,不愿承认,良久才缓缓道:“或许吧。”

      “你为他牵肠挂肚?”

      “应该不算吧,但我倒是确实在想如何回去面对他,哎……”

      叶晓说着便灌了一口酒。

      “年轻人,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直说吧,不要揣什么谜语了,累。”

      姜大爷将烟杆往板凳上敲几下,抖掉多余的烟草灰,“守得云开见月明喽,你这种小兄弟我见多了,整天寻死觅活的动不动就要出家当和尚,常伴青灯古佛,人家佛祖都嫌你们踩低了西天门槛。”

      叶晓一听这话不对头啊,急言道:“欸欸欸,大爷你怎么骂人呢,谁当和尚了,谁寻死觅活了?哪来的佛祖,你家的佛祖啊?本大爷……嗝……才不屑与其随波逐流。”

      他已是酒意渐醺,几乎要前言不搭后语。

      姜大爷不与傻瓜论短长,“吃完了没有,喝完了没有?”

      叶晓将那壶酒倒得底朝天,喝尽最后一口缓缓笑道:“嗝……这下喝完了。”

      姜大爷利落地收了碗筷,夺回酒壶,这就要去收回挂着的灯笼,叶晓一个歪身就顺势躺在那板凳上了:“给……给本大爷再打一坛酒来!”

      姜大爷一声叹息,终于回去了。

      虽说这酒名字是叫桂花酿,却用了味烈醉香之物作酒曲,窖藏多年,此酒只可浅尝辄止不可贪杯,否则就会一宿不醒。

      ……

      叶晓东倒西歪地躺倒在那张长凳上,欲睡不醒,嘟囔道:“怎么说忘就忘了……”

      他向来只知剑走轻灵,刀行厚重,年少一身刚骨尚未知安身立命,但仍觉有人能叫他心水如烈酒,久久难以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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