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栎的春天》润瑜

4、话梅糖

　　科考项目论坛在周三举办开幕会，时间持续三天，主办方自然是简从岚的辉立思公司，业内各个研究方向的教授、博士生、研究生均前来参加，除去褚檀禾的研究所，还有其他的研究机构，生物公司，包括政/府的资金方面的人员也都在。

　　这天一早，褚檀禾不得不早起，得先把车开了，收拾一下座位，把林导和李娟她们一起带着去会场，本来会场是有专门接送的，但林导不喜欢坐大巴，只能褚檀禾亲自开着他那辆二手小破车去。

　　车辆兜兜转转，最后停在城南的著名大会场，辉立思大手一挥，整个礼堂包了三天，褚檀禾琢磨着这礼堂门口大小，这么大规模的会议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参加。

　　“师姐，今天茶歇啥时候啊？”陈齐翻翻手机，发现自己没有会议流程，用手支了支李娟。

　　李娟的羽绒服被戳得瘪下去一小块又凸起来，她感受到振动，唰地转过头去，眼神凶狠地瞪了陈齐一眼，“别动手！我新买的羽绒服！”

　　“新买的怎么了？上次我新买的一件衬衫，直接被实验室强氧化剂给毁了，买了新衣服就是用来消耗的！”碍于林导坐在前面闭目养神，陈齐不敢放开声音，只低头小声抗议。

　　李娟被杠，直接一个不服，打量起陈齐，又顿然笑眯眯看他，“你这衣服也是新买的吧？别以为你师姐不知道，我看见你一周前坐办公室里挑挑拣拣新衣服了。”

　　“我也戳戳你新衣服，你看你乐不乐意啊？”李娟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个上手，陈齐的黑色夹克被折皱又放开，逼得他坐在中间直接就是一个屁股乾坤大挪移，坐在右边的吴澜身上。

　　吴澜正低头刷手机呢，突然天降横祸，没忍住直接出了一句国粹。

　　带小辈出门总是不得清净，林导本来准备两眼一闭就当没听见过去了，直到吴澜这一声炸耳的叫声，终于让他睁开眼睛。

　　“好好的搞什么动静！被你们吵得头都要炸掉！”林教授威严尚在，那语气像是要吃人，吓得后面三个小研究生一句不吭。

　　“会议流程在我这里，前几天忙，忘了发，一会进去了发给你们，绝不妨碍你们抢茶歇。”褚檀禾把车子停稳，得空帮他们讨了点宝。

　　林导见是褚檀禾说好话，仗着他关门大弟子的面子，只得冷哼，推开门就下车。

　　“就你惯着他们！”想来想去，小老头还是气不过，数落褚檀禾一句。

　　得宠的褚檀禾也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笑着搭话，“老师，今天咱准备什么时候溜啊。”

　　第一天的开幕式，代表人发言也轮不着他们，现在来得早，下午也不是他们领域的研究，但好歹是要给个面子，只能在那里坐着罚钟。

　　一开始参加这种论坛，褚檀禾也是乖乖巧巧坐在后面，偶尔玩玩手机，一天也就熬过去了，偷跑这件事还是林立秋教的他。

　　年轻时候的林立秋就颇有叛逆精神，逃课逃会逃实验，结果毕业了北漂不成功，又只能回来考了个研究生继续学，最后还找了个高山栎这么冷门的项目，闷头研究。

　　这么一个人，在学校的教授格言上写着“生活要过得有自己的意义”这么一句年轻又闪耀的话。

　　褚檀禾是被这句话骗进来的，车后座那三个研究生也是，结果一见面才发现竟然是个脾气暴躁的小老头。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今天跑不了，有我同学在，给他个面子。”

　　褚檀禾扫了眼后面那三个小崽子还跟着在，就没管他们相互打得有多凶，继续和老师聊天，“同学？哪位老师啊？”

　　“胡迁安，就今天最后一个发言的那个，走的是高分子方向的，他的报告你可以听一下，对有研究都有好处。”一谈学术，林立秋就正经不少。

　　褚檀禾点头。

　　他们一行五个人在大广场上，停车位离门口有些距离，其他方向也陆陆续续有别的专家过来，大巴也停在礼堂门口，一波一波放人，还有的人心急，在门口就开始攀聊加上联系方式了。

　　林立秋见状，也顺带提醒褚檀禾，“小褚，我今天带你见几个人，见完了剩下的你都随便聊聊，能来这个论坛，证明大家都是在青藏研究这一块有点东西的，不是咱方向的也多接触接触，你以后要是想转方向不怕没人脉。”

　　“我觉得高山栎挺好的。”褚檀禾有点不乐意听，闷声回一句。

　　林立秋白他一眼，“意思在那，你懂了没？”

　　“嗯。我一会和李娟他们三个也说说。”

　　聊着聊着，一行人便走到大门口，褚檀禾低头将会议流程转发到群里，让他们先去找座位，因为林导楼梯还在爬着呢，就被人拦住了。

　　“哎，林教授，好久不见啊。”来人肥头大耳，啤酒肚把西装撑得圆润，褚檀禾甚至找不到衣服的一丝褶皱，看着和学校里的老师很不一样，像是染了一身酒局文化的人。

　　刚诧异于林导会认识这样的人，林立秋就对着来人阴阳怪气，“哟，这不是崔教授吗？好久不见啊，你今年还爬的动山吗？”

　　果然，林导不在开口骂人的路上，就是在阴阳怪气的终点等你。

　　崔教授果然被点的一顿，继而反应过来林立秋在指他的体重，脸色瞬间挂下去不少。“当然不比你啊，今年我不去，退二线了，一线都是我学生在干，哪里能比得上你，连着好几年都上山下川的。”

　　光点林立秋，褚檀禾插不上嘴，可一带到学生，那褚檀禾可忍不了。

　　林立秋还没张嘴，褚檀禾就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崔教授说笑了，还是我们做学生的能力不行，才让林老师忙前忙后奔波好几年带着我们做研究，咱们进去聊吧？外面风大，别吹感冒了。”

　　见不得老师被说，褚檀禾一身刺就扎人家崔教授身上，拔都不带拔的。

　　崔教授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也没办法不给面子，只能上前握个手就匆匆放下。

　　林立秋学生怎么连脾气都像他，咋咋呼呼的，稍微说几句就沉不住气上来怼自己，林立秋也是，就由着他学生放肆。

　　看来外界说的果然没错，这应该就是他的那个宝贝学生。

　　崔教授心里盘算着，也失了搭话的兴趣，跟着那师徒二人进入会场。

　　褚檀禾先前在外面还没有感觉，真走进去了才觉得这会场的确过大，来来往往全是人，开幕式还没开始，大家或多都在站立闲聊或者找位子，其中不乏有年轻的面孔，应该是被带出来见世面的研究生。

　　嗯，博一也在要被带出来见世面的年纪。

　　林立秋见崔教授走远了，这才扭头和褚檀禾介绍，“刚刚那是隔壁学校的崔生，一把年纪不搞科研天天跑去搞钱，下次躲远点，找你搭话就是要推销了。”

　　褚檀禾应声，按着学生在群里发的位置信息带林立秋落座。

　　得益于研究所的名声，他们这个冷门项目也被安排在了前面靠后的位置，离大屏幕不远不近，以褚檀禾的视力正好能看清上面报告人的脸。

　　桌面用红布盖着，摸上去还有些丝绒的感觉，一瓶矿泉水，一份资料，一个姓名牌，甚至有会议纪念品。

　　褚檀禾又往边上看了看，发现研究生也给了名牌儿，每五个人还放了一盘糖果。

　　林立秋也发现了这一点，“这次待遇这么好？今年是哪家主办的？”

　　“辉立思。”褚檀禾又想起简从岚有些突兀的问题，看这会议后勤，又顿然觉得这问题不突兀了。

　　感觉简从岚下一秒把什么进口小零食端上来每人一份都太合理了。

　　林立秋点头，“那应该就是小简主办吧？这孩子办事不错的。”

　　林立秋鲜少夸人，褚檀禾听了觉得新鲜，“您不经常和他吵吗？”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您老嚷嚷。

　　“吵归吵，他有他的立场，我有我的思考。学术讨论吵得可比这个凶多了，办事怎么样我都看在心里的。”林立秋拧开水瓶，大灌一口。

　　林立秋在背地里夸人，他的宝贝学生转头就给捅到话题中心人面前去了。

　　褚檀禾：林导夸你。

　　信息还没发出去，褚檀禾又觉得和简从岚没那么熟，突然发这么一句多少显得冒昧，刚想删掉，结果对面又正巧发过来信息。

　　简从岚：来了？

　　每次都好巧。

　　褚檀禾抱着手机，忍不住感叹。

　　褚檀禾：嗯。你怎么知道？

　　简从岚：刚刚在门口接人，看见你进去了。

　　褚檀禾：哦。

　　只回一个哦是不是有点尴尬啊，褚檀禾对着对话框嘶了一声，佩服自己把天聊死的天选技能。庆幸的是，简从岚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简从岚：我记得你位子在边上吧？我在会场后面，面对着台子左手边的拐角，你来一下呗。

　　简从岚不像褚檀禾是象牙塔里出来的人。作为简父公司的第一继承人，简从岚从小就被当做商业型人才教育，幸运的是他并不反感做生意，天生善辩，从小在学校就人缘极好，放长辈面前什么话头都能接，哄的人那叫一个喜笑颜开，对着个木头都能说上半天话，不过工作后倒是收敛不少，可嘴上功夫那是一点没退步。

　　褚檀禾反倒更在意简从岚的记忆力，会场这么多人，还能记住合作方的位置，不会真是要靠这个升职吧？

　　手机被放在兜里，褚檀禾站起来，企图回头直接看见简从岚，奈何来往的人太多，距离又有些远，根本看不见。

　　他只能起身，拢拢大衣，慢慢越过人群，往信息里说的地方走过。褚檀禾其实很不喜欢这种社交场合，大家为了自己的人脉、利益相互攀聊，相互打探。会场这么大，现在至少有两百多个对话在同时进行，这么多对话中，真正聊到学术的又有几个呢？

　　擦肩而过那么多人，每一个人都穿着正装，显得褚檀禾的一身休闲装格格不入，这种隐秘的割裂感迫使他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几近小跑一样，站到简从岚的面前。

　　简从岚看着像是刚送走一个人，西装一丝不苟，很好地衬托出他的身材。褚檀禾只要走到这一块地方，就能一眼看见他。
　　扎眼地让人忍不住移开目光，即使他只是单纯的在等人，挂着公事公办的微笑。

　　以为又是什么项目上的事情，褚檀禾斟酌着开口，企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那么带刺，“简先生，怎么了？”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很适合公事公办的距离，没料到简从岚直接上前一步，将他们之间的空间直接缩小，近到褚檀禾能看清简从岚领带夹上的花纹。

　　褚檀禾下意识想退后一步，可一抬头又看见简从岚对着他的笑容。和公事公办的笑容不一样，这个笑和那天晚上在他家门口那个近的令人脸红的笑容更为相似，让人没办法拒绝。

　　“你都知道我家地址了，朋友总该算了吧？叫我名字就好。”简从岚温声。

　　开幕式即将开始，大家都纷纷落座，这时候他们周围倒是空下来不少，两个人的对话在这一方空间里隐秘又公开，褚檀禾没辙，只能换个称呼。

　　“简从岚，找我有事吗？”他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装也不装就露出小爪牙，语气都不耐烦不少。

　　简从岚也不恼，只是拿出他一直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五指微微并拢，在他面前托着一个褚檀禾很眼熟的包装袋。

　　“我从后厨看见的零食，想起来之前在你车上也看见过，就给你带了一点。”

　　被包装地五颜六色的话梅安静地躺在简从岚的手心里，褚檀禾看见了，心头一颤，好像已经吃到这话梅了一样，忍不住抿唇，酸得让人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