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升》陈年去旧

43、第 43 章

　　窗外透出雨后的湛蓝晚色，远处还有轮廓有些模糊的彩虹。
　　祁年安专挑水坑走，又拿着雨伞尖尖去戳那些水坑，不一会儿白鞋上面沾了不少泥点子，黑色的裤脚也沾上了不少。
　　他嫌弃的皱着眉头，终于不挑水坑走了，走过五六街，到了另一头并没有名字的街道，祁年安闻到了让他感到厌恶的味道，他的后颈在发烫。
　　祁年安从口袋里掏出阻隔贴，贴在腺体上。
　　绿房子也不是真的绿房子，只是被绿色的杂草点缀着，掩盖着，像是绿房子。
　　还没到时候，只有祁年安踏入这里。
　　走到第一处，他有些怔愣的看着眼前大着肚子的男人。
　　面前这个男人毋庸置疑的是个Alpha，只不过是劣质的那一等。
　　他很瘦，瘦得皮包骨，就显得那浑圆的肚子异常怪异。就像糖葫芦串上只有中间的一颗。他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就像死去了一般。
　　祁年安蹲下，轻轻拍了拍他，问：“你还好吗？”
　　他没有回应，倒是他身旁的那个抹着鲜艳红色唇膏的Alpha接了话：“他刚刚饿死了。”
　　祁年安一愣。
　　看着他，那人又说：“你要是动了他，不出三个小时，这世上将没有你。”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那人看着祁年安的脸，说：“长得那么漂亮，是Omega？想来找刺激？那你来错地方了，这儿只走后门。”
　　祁年安偏头躲开他的烟枪。
　　面前的Alpha长得算的上普通周正那一款，但是穿着紫色的旗袍，长长的枯黄头发用一根木簪子盘在脑后，嘴唇艳丽的像饮鸠呕血，肤色苍白，身材也是单薄的一片。
　　听见他的话，祁年安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是看着他脸上恹恹的嘲弄，他意识到那句话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他说：“要是想，去红台呗，保准一夜成名。”
　　“去过了，还认识了一个朋友。”
　　“哈哈哈，弗拉，你听见了吗？这个漂亮的小Omega和娇花娘成了朋友。”
　　被这人称作弗拉的是个比较清秀的Alpha，有一双无辜的狗狗眼。他似乎也化了妆，看上去很清纯，让人想弄脏撕碎。
　　“听见了。”弗拉嫌恶的离他远了点，说：“别把那张红嘴靠得我那么近，脏死了。”
　　“你嫌脏，可是有不少人喜欢呢。”
　　祁年安刚想说话，就被人拎着领子抗在了肩上。
　　视线颠倒间，祁年安看见了弗拉褐色眼睛里涌现的狂热，像是饿狗突然见了肉骨头。
　　他闻见了空气中些微的乌木沉香味，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味道。
　　他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伊尔亚扛在了肩上。
　　而伊尔亚在生气，非常生气。
　　但祁年安不知道，他挣扎着想要下来，被伊尔亚打了下屁股。
　　他瞬间僵住。
　　伊尔亚快步走出这里，把肩上的人放在干净的座椅上。他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垂着头的祁年安。
　　谁也没有先说话。
　　“你打我……”
　　伊尔亚听见这话有些慌了神，他立刻蹲下，想为自己辩解，“我……”
　　“我不喜欢你了。”
　　他愣了一下。
　　“你这人真讨厌，我不喜欢你了。”
　　祁年安银灰色的眼睛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故作凶狠的说：“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掉。”
　　然后推开他，起身就要走。
　　却被伊尔亚拉住，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带你去吃糖炒栗子，别…别生气了。”
　　祁年安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长时间的静默让伊尔亚的掌心微微发麻出汗，也意识到刚刚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祁年安说：“要大份的。”
　　“好。”
　　“哪里有卖的？”祁年安问。
　　“前面的夜市。”
　　他又问：“有卖哈密瓜的吗？”
　　“应该有。”
　　“你不知道？”祁年安好奇的歪着头看他，“那你身上为什么总是会有哈密瓜的味道？”
　　伊尔亚藏在面具下的眉头皱起，他在南部星球从来没吃过哈密瓜，而且也没有买过任何哈密瓜味道的东西，为什么祁年安会在他身上闻到这个味道？
　　但是他自己从来没闻见。
　　祁年安瞧着他说：“我喜欢哈密瓜。”
　　“那我们去卖。”
　　“嗯。”
　　伊尔亚走神间，忘记松手，直接拉着祁年安去前面的夜市，直到站在卖糖炒栗子的摊位前要付钱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立马松开手道歉。
　　祁年安的手腕被他勒出一圈的红痕，在白皙瘦弱的手腕上尤为突出，活像被虐待了。
　　祁年安用手圈住那只手腕，淡淡道：“没事。”
　　“我去买药。”
　　祁年安伸手拉住他，疑惑道：“没受伤为什么要买药？”
　　“泛红了。”
　　“一会儿就消了，先付钱，我饿了。”
　　伊尔亚收回视线，将钱递给老板，接过那袋大份的栗子，有些担心祁年安要是全部吃完会不会积食难受。
　　于是和他商量道：“少吃一点好不好？”
　　祁年安接过被剥壳的栗子，塞进嘴里，说：“怕我吃穷你？”
　　“没有，会不消化的。”
　　“那我们多走走，消化快一些。”
　　说完又从伊尔亚手里拿过栗子。
　　看着祁年安脸颊处鼓起来的腮帮，像一只屯食物的仓鼠。
　　伊尔亚倒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就想着一会儿给他买些易于消化的食物，或者回去给他吃两片消食片。
　　“那里有哈密瓜卖。”
　　祁年安拉着他走到那处摊位前，看着他。
　　伊尔亚艰难的将视线从相握的两只手上移开，对着摊主说：“来一份。”
　　祁年安在一旁说：“要大份。”
　　摊主一边削皮，一边说：“小帅哥，我这儿是固定大小的盒子装，你要是觉得不够吃，就买两份。”
　　祁年安看着伊尔亚。
　　伊尔亚：“…来两份。”
　　“好嘞。”
　　祁年安嚼着哈密瓜说：“等我回去之后就有钱了，到时候把钱还你。”
　　伊尔亚摇头，他没准备让祁年安还钱，祁年安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喉咙很痒很痛。
　　“咳咳……”
　　“怎么……”
　　伊尔亚看着他，瞳孔骤缩，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祁年安挠抓着脖子，感觉又痒又痛，呼吸也有些困难。
　　然后下一秒就被伊尔亚横抱了起来。
　　？
　　“怎…怎么了？”
　　伊尔亚声音有些颤抖：“你对哈密瓜过敏为什么还要吃？”
　　祁年安盖上他的手说：“没事…咳咳，没事。”
　　他使劲咽了咽口水，但咽喉里还是有很强烈的异物感。呼吸困难，缺氧头晕。他靠在伊尔亚的颈窝里，有气无力道：“早知道不吃了。”
　　心血来潮吃了一口，代价好大的哇。
　　医院离得有些远，伊尔亚将祁年安单手护在怀里，骑车戴着他去往医院。
　　很熟悉的姿势。
　　风在耳畔呼啸，吵得脑袋又晕又疼。
　　到了医院，祁年安被送往抢救室。
　　一个小时后，梅兰拿着检验报告，对着伊尔亚说：“这小朋友怎么又来了？运气这么差的吗？”
　　伊尔亚问：“怎么样？”
　　“还好只是吃了一点点，菠萝过敏怎么不注意点？”
　　伊尔亚皱眉：“菠萝？”
　　梅兰将检查报告递给他，“自己看，过敏原因就是摄入少量菠萝。”
　　伊尔亚回想起来那个水果摊上确实也有卖菠萝的，可能摊主给上一个人切了菠萝没有洗刀。
　　他手指紧抓那张纸，想着下次再买得去正规店里，至少可能干净一点。
　　“他还有什么过敏源吗？”
　　“说到这个，我还真挺好奇的，这小朋友的过敏原居然有五种，还是比较少见的，菠萝，坚果，□□，一些塑料制品，像那些装吃的的外卖盒，还有油漆。”
　　梅兰看着他说：“平时注意点就好。”
　　伊尔亚想着之前还好给祁年安点的餐厅用的都是木制和纸制的打包盒。
　　祁年安醒了靠在枕头上，看着远处的两盒哈密瓜蠢蠢欲动，但也只是欲动而已。
　　“好无语啊……”
　　他怎么可能会对哈密瓜过敏？！
　　难不成在这里水土不服，哈密瓜变成新的过敏源了？
　　嘎吱——
　　“感觉怎么样？”
　　开门声和伊尔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祁年安抬头看着他，想了想说：“还行。”
　　伊尔亚看着他还起着红疹的脖子，“我给你上药。”
　　祁年安刚想摸一摸自己的脖子，就被伊尔亚拦住，“别用手。”
　　他拿着棉签蘸取药膏轻轻的涂抹在脖子上。清凉的药膏缓解了脖子上的肿痛。
　　“医生说你这是菠萝过敏，过敏原还有……”
　　“□□，坚果，塑料外卖盒，和油漆。”
　　伊尔亚点头：“知道就好。”
　　“那就是哈密瓜上有菠萝汁？”祁年安想着，说：“那两盒哈密瓜是不是不能吃了？”
　　“嗯。”
　　“那用水洗一洗……”
　　伊尔亚拒绝：“别想。”
　　“好吧。”
　　扣扣——
　　这时有人敲门，祁年安好奇的看着伊尔亚去开门，接过来人手里的东西。
　　祁年安看着他从纸袋子里拿出一颗还没有削皮的哈密瓜去卫生间洗了洗，然后坐在垃圾桶前戴着手套慢慢削皮，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递给他。
　　“吃吧。”
　　祁年安接过，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说了声谢谢。
　　他用牙签叉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
　　伊尔亚看着他的嘴巴，忽然问：“好吃吗？”
　　祁年安举起一块递到他嘴边说：“很甜，尝尝。”
　　“我吃那个就好。”
　　“尝尝，我都举起来了。”
　　伊尔亚张嘴吃了。
　　“好吃吧。”
　　“嗯。”
　　确实很甜。
　　祁年安打完点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回去的时候，是伊尔亚开车。
　　他好奇的看着伊尔亚脸上的面具，问：“你带着这个面具上街为什么没人拍你呢？”
　　“蓝海湾搞抽象的很多，见怪不怪了。”
　　“是吗？”
　　“是。”
　　祁年安收回视线，将头靠在窗户上，轻轻闭上眼。
　　伊尔亚见状有些担心他的头会不会磕到，于是将车速放缓了些。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被他硬生生拖到三十五分钟。
　　车停在公寓楼下，漆黑的车身完美融进夜色。他并没有把祁年安吵醒，借着良好的视力和月光静静描绘着他的轮廓。他看了很久，直到祁年安转醒。
　　“唔~到了吗？”
　　祁年安有些懒懒着说。
　　如果伊尔亚没有移开眼，那么借着月光他可能就会看见祁年安的眼睛清亮的很，根本没有刚醒来时的迷蒙。
　　“为什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叫醒你。”
　　祁年安解开安全带说：“走吧。”
　　伊尔亚不解皱眉：“去哪儿？”
　　祁年安理所应当道：“上去啊，不然呢？”
　　“太晚了，不方便打扰，我就先走了。”
　　祁年安看着他，说：“那是你的房子，而且我们……”
　　“什么？”
　　祁年安按着他说：“而且我想我们可以上去聊聊天，我并不是很困。”随即又问：“你困吗？”
　　伊尔亚：“…有点。”
　　祁年安点头：“那上去睡觉吧，有空房间，而且疲劳驾驶不好哦。”
　　伊尔亚挣扎道：“不好吧，你是Omega。”
　　“和你一样高的omega。”
　　看着伊尔亚不说话，祁年安眼睛一转，带着点哭腔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难看，一点都没有omega的娇小可爱……”
　　伊尔亚瞬间慌乱，语无伦次道：“不是，不是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么想，你……”
　　“那你和我一起上去。”
　　伊尔亚沉默。
　　“…好。”
　　祁年安开门，将钥匙挂在门后的蓝兔的耳朵上。
　　“喝什么？酒……”
　　伊尔亚直说：“喝水。”
　　“好吧。”
　　祁年安去厨房泡了一壶绿茶端上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伊尔亚端正的坐在沙发上，祁年安抱着蓝眼睛拟人哈密瓜抱枕坐在他对面，灰灰在他的肩膀上趴着。
　　一时间气氛有些滞凝。
　　伊尔亚看着他怀里的抱枕两只眼睛里分别有一个字，连起来是骗子。字体歪歪扭扭的，像是手笨的人自己缝上去的。
　　他沉默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这是？”
　　祁年安拉着那只哈密瓜的脸，揉扁搓圆，忽然说：“哈密瓜是骗子。”
　　伊尔亚有些好奇，他说：“你不是喜欢哈密瓜吗？”
　　祁年安看着他说：“我喜欢哈密瓜，和他是骗子不冲突。”
　　“它骗谁了？”
　　“板栗。”
　　“？”
　　祁年安看着他，似乎有些委屈，他说：“他骗了一颗刚成年就出来打工的板栗。”
　　“……”
　　伊尔亚沉默，皱眉，不解，然后问：“动漫吗？”
　　祁年安闻言看着他，意味不明的咬牙笑着说：“是啊，动漫。”
　　“一只哈密瓜骗子的动漫。”
　　伊尔亚沉默。
　　现在的动漫主角都变成这样了吗？
　　用骗子人设当主角。看着祁年安咬牙切齿的捏着那只哈密瓜抱枕，伊尔亚想着要不去找那个动漫制作组投资一下。
　　“你是谁？”
　　伊尔亚愣住，他已经听过好几遍祁年安这么问他了，加上这只蓝眼睛的哈密瓜，和祁年安在他身边的行为举止，让伊尔亚有些心慌。
　　祁年安认出他了？
　　不太可能。
　　那时候祁年安还是个小瞎子，根本没有见过他。
　　那时候他黑没有分化，根本闻不到独属于他的的信息素味道。
　　那时候，他们根本相处没有太久，祁年安怎么会认出他。
　　或许是在他眼睛好了之后，遇到一个和他眼睛想象的哈密瓜信息素味道的A或者O骗了他然后离开。
　　伊尔亚握住手里已经凉掉的茶，说：“我是伊尔亚，是个…杀手。”
　　“杀手杀人。”
　　“是。”
　　祁年安：“那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
　　“我随自己心意接单。”
　　祁年安突然把抱枕扔在他的身上，然后把灰灰放在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冰箱面前。
　　伊尔亚伸手按住冰箱门，站在祁年安身后问：“想拿什么？”
　　祁年安指尖敲着冰箱门，说：“拿酒。”
　　伊尔亚拒绝：“不可以。”
　　祁年安有些烦躁：“那我自己拿，你走开。”
　　“不可以。”
　　祁年安不高兴，“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现在你在我手里。”
　　伊尔亚垂眸看着祁年安雪白的后颈，微微泛着红，但相比之前好了不少。
　　像草莓奶油蛋糕，但味道却是乌龙茶味。
　　祁年安掰不过他，生气的说：“那我走。”
　　伊尔亚伸手困住他，问：“去哪儿？”
　　祁年安低头不看他，没好气道：“要你管。”
　　伊尔亚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为什么生气？”
　　“没有生气！”
　　伊尔亚顺着他说：“好，没有生气，那我换个问法，为什么不高兴？”
　　指尖敲打的速度变快了。
　　伊尔亚想祁年安在烦躁，于是又轻轻问了一遍：“为什么不高兴？”
　　伊尔亚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是价值不菲的大提琴在月光下拉奏出的一首直击心灵的乐曲。
　　“…别对着我脖子吹气。”
　　“抱歉。”
　　祁年安推了一下他，“放开。”
　　“先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这样。”
　　伊尔亚看着他，不说话。
　　祁年安有些烦躁，他转身和伊尔亚面对面，对视着。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
　　伊尔亚没说话，被祁年安扔出来的一长串问题砸懵了。
　　“为什么要我住进这里？”
　　“为什么要把一张不限额的黑卡给我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
　　“为什么身为杀手的你要对我这样好？”
　　“为什么？”
　　祁年安往前进一步，伊尔亚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紧绷的脊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
　　被困住了。
　　伊尔亚看着那双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
　　直到那双漂亮的银灰色眼睛上长而卷翘的睫毛扫过他的瞳孔，温热的呼吸和触感似乎透过坚硬的面具传递到他的脸上。
　　他愕然。
　　祁年安闭上眼亲吻了面具，“告诉我你的原因。”
　　祁年安声音轻轻，像是恶魔在低声诱骗无知的人类。
　　伊尔亚握住他的肩膀，抵住他的动作，呼吸有些不稳，却只是说：“你…你别不高兴了。”
　　说完将祁年安往沙发上一推，然后快步离开。
　　听到关门声，祁年安还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不高兴。
　　太冲动。
　　恐怕好久都见不到了。
　　祁年安捂住脸，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拿起一杯茶，抱起灰灰走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