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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   接下来的好些日子,我都没有在老槐树的树隙间见过黄色,想来小石头被我的那句话激励,正在勤学苦练。
      我呢,一来自己无所谓胜负,二来明知道师父定下太平顶之约也不是为了输赢,还是依旧懒懒散散,除了留香功稍许上心,对破天剑和草药学,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
      这天,师父带我来到西麓的一个峡谷里,之前我从未到过此隅,只见山水凝结,形成天然湿地,其间奇花异草无数,郁郁葱葱,暗香浮动。师父介绍道:“这里叫做一线天。”我抬头一看,果然,繁花遮顶,仅露出一线苍穹,直通往太平顶。
      师父走在前面,对我说,她和老君的医术是同一个师父教的。她说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海上来了一名仙人,降云头于太平顶,自称蓬莱岛主,又云一个甲子后,人世间将有大劫,因此前来传授医术,普度众生。
      当时师父和老君同拜在蓬莱岛主门下学习医术,蓬莱岛主在泰山小住数月,授了她和老君草药学和炼丹术,便又乘云而去了。
      我问:“这样说来,师父与老君确有同门之谊,我也确实可算崔文子的师姑了。”
      师父微笑道:“我与老君虽名义上是同门,却相处甚少,志趣也不相投。后来他一心研究炼丹飞仙之术,我却志不在此……”
      “师父的超脱,又在老君之上了,什么飞仙之术,到底是心有欲念。师父才是真正的四物皆空,无所欲、无所求。”我插话道。
      师父听了我这话,一笑,既不赞同也不反驳,说道:“如今你和我学习草药学,可要用心,切莫令这海外医术失传了。”
      师父一路走一路为我介绍路边的花草,又说道:“当世医学,分为医经、经方两大系。医经者,承袭伏羲的针灸脉学而来;经方者,则多为神农创下的本草药学。神农自是了不起的人,只是这本草药学,虽大虽全,对当世的许多疑难病症却不甚奏效——皆因神农所在之时,与如今又差了千百年,草药本是活的,这前半年来,各自迁徙、杂交,早又是另一幅面貌,还生了许多新的品种出来;再说人的病症呢,也有了许多新病灶。”
      我听得频频点头,问道:“师父的无极花,想来就是您发现的新品种了?”
      “那倒不是。”师父简单回答毕,指着身侧的一片粉色小花考我道:“这叫什么?”
      我细看那花,花朵呈小伞状,娇艳动人,却一时想不起来名字是什么。
      师父叹了口气:“昨日让你读的医书,看来又没好好读。这是合欢花。”
      哦,师父这一说,我想起来了,略感羞赧。
      师父又说:“你在旁边找找,有合欢处,必有萱草。”
      果然,我稍微找了找,就在那片合欢花的不远处,发现了一丛顶头带紫的萱草。我喜道:“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果然让我找到了!”
      我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叫我:“小英!”——是小石头的声音。我循声回头,果然看到了他的身影,几个起落之间,就落到我和师父面前,惊喜地又叫:“小英,怎么这样巧?”
      算一算,上次与小石头相见已是上月的事了,一个月不见,他的轻功竟然进步了如许,我亦迎上去喜道:“我随师父在这里采药——你的轻功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师父传了我轻功心法,我这才知道,他老人家让我挑了四年水,可不是不是白挑的!我如今用上师父的心法,就像——”小石头摸了摸后脑勺:“就像一下子卸掉了腿上的铅块,身轻如燕!又像个窜天猴,老想往高处蹦,止也止不住!”说着,小石头又是开心又是得意地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果然轻松得很,翩然如燕一般。
      “这样说来,你师父并不是成心不教你……”我想起师父曾说过,崔文子并非藏私之人,这样安排小石头一定有他的深意,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师父笑笑,她老人家亦对我微微一笑。
      小石头被我提醒了,开始回头找和他一同来的崔文子:“师父!师父!您在哪里?”
      “我在这。”一个声音从我们头顶上传来,崔文子大叔轻巧无声地从树梢上落到小石头身旁,只是背对着我和师父。
      小石头见了他,欢喜地说:“师父,您看巧不巧,神尊和小英今日也在这里采药。”
      崔文子沉默了一下,仿佛下定决心似地转回头来,目光一下接触到师父,整个人一震,竟然眼眶一红,眼泪簌簌而落,把我和小石头都吓了一大跳。
      崔文子哽咽道:“你……竟然还是从前的模样,一点儿没变。”
      师父淡然回道:“你倒是变得厉害了。”
      崔文子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又摸摸自己的酒糟鼻,叹道:“是的,我老了,丑了。”
      他这样说,好像他曾经漂亮过似的。我在旁听着,忍不住好奇心大动。因为师父和崔文子都是天真无邪之人,说这些过往之事时,也没忌讳我和小石头在旁。
      崔文子继续说:“你一去就是十八年,本以为这辈子是见不到你回泰山了。”
      师父不答,我却心知肚明:师父之所以会回泰山,都是为了我的缘故。
      崔文子见师父不说话,又说:“你走后,师父他老人家也闭关了,如今也是一十八年未见。我……心里内疚得厉害,一切都是我的错。”
      师父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又何必自扰?十八年前之事,与你毫无关系,即便没有你,我也绝不会成你的师娘。”
      崔文子粗糙的胖脸涨得通红,满面羞愧之意:“这个我也明白。只是,师父和你的事是你们的事,我的事却是我自己的事。无论如何,我喜欢上你,就是大不敬、大不孝。”
      我听到这里,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原以为十八年前,师父与崔文子曾有过感情纠结,现在听来,倒似乎有感情纠结的并不是他俩,倒是师父和崔文子的师父张陵?这到底是怎么一笔糊涂账?
      师父想了想,说:“也罢,想来这也是你的孽缘劫数,注定逃不脱。上回在青帝观我说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你认真教授徒儿,一年之后的太平顶之约,不必当真;张仙人那儿,我也绝不会再去见他。”说完,一拉我的胳膊,说了声:“走罢!”就带着我纵跃离开,只听得身后崔文子的喊声远远传来:“你即便不说,我也知你不是真的赌气。你这人心地如何,我岂会不知?你有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旁人?”
      我以为师父会拉着我回北麓,可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随师父落在一处庙殿之前。这庙殿背靠天平顶而建,太清宫在北,它在南,各守阴阳,互割昏晓,殿前书三个飘逸至极的大字:碧霞祠。
      原来这就是老君为师父而建的碧霞祠。祠门开着,里面传来香火气息。师父领头进入,我跟在后面。进得祠内,只见大殿中间立着碧霞娘娘的塑像,与师父有九成相像。师父看了看塑像,摇了摇头,又带我绕到大殿之后。
      这里是一个偏殿,偏殿里供着一副画作,上面画着三个人:一个仙风道骨的成年男子,宛然就是老君;一个美如仙子的妙龄女子,是师父;还有旁边一个托着丹瓶的童子,约莫十一二岁模样,毕恭毕敬地微弯着腰,眼睛却凝在仙子脸上。
      我凑近落款处看,只见写着:“记太上老君与碧霞娘娘携徒儿张陵山麓一游。”就问道:“这就是崔文子的师父张陵?”
      师父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张陵刚到这山上之时,不过七八岁年纪,他在我眼里,永远是个小孩儿。”
      这样说来,师父的心既不在那崔文子身上,亦不在他师父张陵身上了。到这里,我已隐约猜着了他们三人的故事:张陵在泰山上长大,成年后爱上了师父,却不被师父接受;而崔文子居然重蹈了他师父的覆辙,并且因为爱上了自己师父所爱的人备受良心折磨。
      这里面,只有一个人是完全无辜的,那就是师父。只是应了那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两代师徒都受了她的情伤,也难关青帝观要将她视为“红颜祸水”了。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了然地握住师父的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难道,难道师父您真心喜欢的人是老君吗?”
      师父像遭了雷劈似的看了我一眼,还未来得及答话,我们的注意力都被突然响起的一声尖叫声吸引了。只见一个中年大婶站在偏殿外,脚下是撒了一地的香火篮子,手指着师父尖叫道:“碧霞娘娘!碧霞娘娘降临了!”
      她说着就左顾右盼,似乎想找人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惜碧霞祠的香火一向细水长流,虽不断,亦不稠,此刻只有她一位香客。她见找不着旁人,“扑通”一声跪下,叩头如捣蒜:“求碧霞娘娘保佑我家人平安!保佑我儿媳早生贵子!”
      我想笑,被师父的一个眼神瞪住了,刹了回来。师父轻咳一声,对那大婶柔声说:“你命格不错,日后多做善事,自然平安有福。”说罢,又将我一拉,纵身离开了碧霞祠。在半空中,师父扭头对我说:“你说过,你阿哥自小教你诗书,你应知前朝之事。你既见了他的剑和我的琴,又看到了我当年的画像,怎么还未猜出我是谁?”
      暮色渐至,山上的一日又快过去了,我在金粉色的烟霞之中,迷糊地问:“师父,您究竟是谁?”
      师父松开我,赶到了前面,雪白的身影在烟霞中渐行渐远,留下的话语灌入我耳中:“我知道了,你是没见到他的戟——鬼神盘龙戟。”
      鬼神盘龙戟?那是霸王的戟呀。破天剑,断纹绿绮琴,西楚美人,一百年前……我心中电光火石一转,不可思议地叫道:“师父,难道您是……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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