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之聿叶》长毛香波

2、第 2 章

　　宋赟之愣是忍着没吐出来，黄豆粒大小的冷汗挂在额头上，嘴唇都要让他咬烂了。顾昭聿侧目，真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一句能忍。
　　行百里者半九十，宋赟之还是没忍住。刚下车，那阵夹扎着汽车尾气的冷风让他功亏一篑。弯腰“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吐之前还很贴心地推开了扶着他的顾昭聿。
　　顾昭聿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吐吓了一跳。他一步跳开好远，生怕污秽之物溅到他身上。他在远处看着宋赟之一耸一耸的肩膀，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武侠小说里叫肩胛骨蝴蝶骨。
　　还真特么跟蝴蝶似的。
　　看着宋赟之的背影，顾昭聿脑中思绪万千。
　　从幸亏他没吐车上，要不我这车肯定是不能要了，想到宋赟之初中时脸颊上两坨没长开的婴儿肥。后来他终于良心发现，从车里拿了瓶水，轻拍上下翻飞的蝴蝶，勒令他簌簌口，别吐了忍一忍。
　　宋赟之倒是听话，他一说，立马忍住了。但他的腿完全软了，使得顾昭聿把他送到楼下就不管了的想法彻底泡汤。
　　坏就坏在宋赟之住在五楼，而那栋楼是璞园里为数不多的矮层，没有电梯。顾昭聿看着一望无际的楼梯和站都站不稳的宋赟之突然笑了。
　　真特么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顾昭聿让宋赟之扶住扶手，自己则是上了两个台阶，身体前倾，半蹲下来，有些无奈地拍拍自己的肩膀。
　　“上来。”
　　宋赟之一脸踌躇，抓着扶手，没动。
　　顾昭聿眼神一凛，拔高声音：“别墨迹，快点上来！”
　　“没事，我自己…唔”可以两个字还没说完，宋赟之只觉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顾昭聿扛在肩上了。
　　”磨磨唧唧，娘们似的。”顾昭聿单手箍着宋赟之的细腰，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宋赟之却受不住了，顾昭聿的肩膀正好硌着他的胃，撕心裂肺似的疼。他的头倒控着，喘不上气，说也不出来话，只能最大限度地扑腾。
　　顾昭聿还以为他挣扎是想下来，两只手箍得更紧了。直到听见宋赟之不受控制的咳嗽和嘴里溢出的支离破碎的疼字才觉出不对，快步走到一处平台，把宋赟之放了下来。
　　宋赟之脸都憋红了，一边咳嗽一遍干呕，彻底站不稳了，脚刚一落地就往地上栽。顾昭聿手疾眼快，一把圈他到怀里，担心道：“你怎么了？”
　　宋赟之趴在顾昭聿的肩上，呼吸急促，半天没回话。顾昭聿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他晕倒了，拿出手机就按120，在电话拨出去的前一秒，宋赟之用细若蚊虫的声音说了句：“好晕。”
　　听到他说话，顾昭聿松了一口气，但宋赟之的脸色比刚才还差，让他无法再忽视，抄起腿弯，将宋赟之打横抱起就往楼下走。
　　“干什么去？”宋赟之疑惑道。
　　“送你去医院。"
　　“不去。”宋赟之态度坚决。“家里有药。”
　　“必须去医院。”顾昭聿语气强硬。
　　“不去。”宋赟之奋力挣扎，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差点从顾昭聿怀里掉下来，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放我下来。”
　　顾昭聿怕他掉下来磕到碰到，只能停下来看着他，二人用眼神对峙。
　　宋赟之从小就漂亮。
　　小时候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别提多可爱了。现在长大了，杏眼变得狭长，因为疼痛眼尾红红的，像被打湿的桃花。琥珀色的瞳孔，像个对琉璃珠子。牙紧紧咬着，嘴唇有点抖，下唇因刚才剧烈的咳嗽又震出鄢红的血，加上这苍白的脸色，活脱脱一个病西施。
　　顾昭聿是个该死的颜控，看着那双眼睛很快就败下阵来，只能掉头往楼上走。
　　妈的，从小就犟。
　　宋赟之见状不挣扎了，闭着眼睛，老老实实缩在顾昭聿怀里。
　　顾昭聿低头扫了眼一脸鹌鹑样的宋赟之，摇头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宋赟之，还是在笑他自己。
　　不挣扎的宋赟之轻的像一片纸，顾昭聿毫不费力就把他抱了上去，打开密码锁，进门，开灯，把他放在沙发上。
　　“药在哪？”顾昭聿拍了拍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的宋赟之。
　　“床头柜。”宋赟之指了指主卧的方向。得到答案的顾昭聿随手扯了个毯子给宋赟之盖上，转身去找药。顾昭聿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看见抽屉里有一板吃空了大半的药，料想他应该不舒服有几天了。
　　顾昭聿一边拿着只剩几片的药往出走，一边帮宋赟之把药片从铝箔纸里挤了出来。走到沙发旁，扶起宋赟之，倒了杯水，把药片放到他的手里。顾昭聿看着宋赟之的惨样，想到他明天肯定还要吃药，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看看他吃的什么药给他再买一点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不看还好，看到布洛芬三个大字的顾昭聿登时火气冲天，一巴掌把宋赟之手里的药片打掉。
　　“你特么疯了？你吃的什么啊？”水杯狠狠放在茶几上，顾昭聿火大道。
　　“止疼药啊。”宋赟之被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抬起头，神色迷惑，皱着眉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家胃疼吃止疼药啊？”顾昭聿嗓音极大。
　　宋赟之捂着胃，不明所以：“不能吃吗？我助理帮我买的。”
　　顾昭聿登时无语，过了两秒才嗤笑道：“真特么服了，怪不得他胃出血呢。”
　　宋赟之单手撑着身体，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被吼了两句后开始眼冒金星，他觉得很冷，浑身无力，手一软就栽了下去。
　　“妈的，这又是怎么了？”顾昭聿大惊，刚才教育人的气势烟消云散，跪在地上，揽着双眼紧闭的宋赟之，急声叫他的名字。
　　“宋赟之。”
　　“宋赟之你怎么了？”
　　宋赟之心慌得厉害，耳边嗡鸣，什么都听不清，有一种五感尽失的无力感。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是低血糖了，想让顾昭聿给他找一块糖吃，谁料刚一张嘴就呕出一口酸水。
　　“呕。”
　　胃液不偏不倚吐到顾昭聿的胸口，腐蚀又刺激的味道直冲顾昭聿的天灵盖，差一点让他也吐了出来。但顾昭聿哪顾得上自己，宋赟之吐得又急又凶，好像要把胃呕出来了。他一手拽了个垃圾桶给他接着，一手轻轻拍他的背，怕他吐得太急呛到自己，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吐出来之后的宋赟之觉得好受了一点，勉强说了句：“低血糖，晕。”
　　顾昭聿像一个得到指令的士兵，一个剑步冲到厨房，冲了杯半糖半盐的电解质水，伺候宋赟之喝了下去。
　　沙发肯定是不能躺了，顾昭聿抱着人事不知的宋赟之回到卧室，也不知道是太累睡着了，还是太疼晕过去了。顾昭聿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给他的私人医生陈末打了个电话。
　　“喂，陈末啊，我这有个人需要你来看一下，胃疼，吐了好几次。地址发你手机上了。”顾昭聿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半夜致电的歉意。
　　“我靠，这都几点了，明天行不行啊？”陈末声音沙哑，一听就是被吵醒的。
　　“不行，必须现在，快点。”顾昭聿直接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的陈末骂了句顾扒皮后极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被窝爬了起来。
　　陈末是顾昭聿的大学同学，同他一样，大学毕业回了国，现在是一家私人医药的医生。顾昭聿要是有个小病小灾都找他看。
　　陈末来得很快，进门就开始抱怨。动作磨蹭，言语犀利。
　　“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万恶的资本家，工人阶级永远的敌人。”
　　顾昭聿也是又精又明的商人，怎么听不出陈末话里话外的意思，打蛇七寸：“这月奖金翻倍。”
　　陈末听后笑颜如花，一脸谄媚道：“医者仁心，什么钱不钱的，快带我看看病人。”
　　其实陈末进门宋赟之就醒了，但他很累，眼皮俞重千金，干脆装睡。
　　陈末在他身上又摸又按，弄得他很痒痒，陈末的手最后落在了他的胃上，轻轻按了按，瞬间疼得宋赟之闷哼一声。
　　“你轻一点！”顾昭聿拉过想继续探查的陈末，压着嗓子吼了句。
　　“呦，这就心疼啦。”陈末打趣道。
　　“别特么瞎说。”顾昭聿打断他。
　　“啧啧，没见你为小情人这么紧张过啊？他是你什么人啊？男朋友呀！”陈末变本加厉，看着顾昭聿挤眉弄眼。
　　“不是。”床上的宋赟之神色清明，哪有半分刚睡醒的样子，语气平静又肯定：“不是男朋友，是前男友，他讨厌的人。”
　　六目相对，宋赟之一脸坦然。
　　“你…”顾昭聿没听出宋赟之语气中难以察觉的委屈，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想解释什么，但半句话都没说出来，转身出了卧室。
　　“那个什么，对不起啊，我就是开个玩笑，没有恶意。”陈末有时候真恨自己这张嘴，气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道。
　　“没事的，我叫宋赟之，您怎么称呼？”
　　“陈末。”
　　“麻烦陈医生大半夜跑一趟，诊费多少，我转你。”宋赟之言辞客套，声音虚弱。陈末切回正题。“先别说这些，宋先生哪不舒服？我给你看看。”
　　陈末问了宋赟之几个问题，宋赟之一一作答，最后陈末得出结论。
　　无非是水土不服，饮酒过度。
　　他给宋赟之挂了吊瓶，嘱咐了宋赟之近期要注意休息饮食清淡，留了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他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找他就离开了卧室。
　　搞砸了。
　　怎么会这样呢？
　　宋赟之非常懊恼，懊恼同顾昭聿久别重逢时的自己如此狼狈。
　　他本来就讨厌自己的。这会儿应该更讨厌了。
　　宋赟之的心又酸又涩，像白嘴吃了一颗未成熟的青杏，咬破了苦涩的杏核。那酸涩的感觉从他嘴里一直漫到心里，密密麻麻，万分难捱。
　　他知道自己的注意力应该放在今晚的渠道商上，或者A股明天的股价上，唯独不该放在对顾昭聿的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上，但他还是忍不住。
　　毕竟，顾昭聿是他年少时无法言说的欣喜，是他长达十三年之久的不可为外人道的私心。
　　药慢慢流进宋赟之的身体，他还是觉得很冷，胃倒是没有那么痛了。药大概有安眠的成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