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楼春》卷卷酱

22、名扬京城

　　“林熙，林熙……你且醒醒，林熙你且醒醒！”

　　“嗯……”林熙睡眼惺忪，揉着脸儿从藏青色棉被中爬出，眼神空蒙的瞅着来者，愣是半天没认出对面的人。

　　项云岚坐上床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道：“可是醒了？”

　　林熙歪着脑袋靠在床柱上，迷瞪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睁开眼，开口沙哑道：“怀瑾，你来啦？”

　　“怎么这会子了还睡着，该不是哪里不舒服了？”项云岚担忧的将他上下一阵打量。

　　穿着单薄中衣的林熙，还真是瘦弱，细细的手腕细细的颈子，连喉结也不见……喉结不见？

　　项云岚拉过林熙的肩细细审视，大惊失色。

　　林熙这会子总算清醒了些，缓缓抽回身子，懒懒道：“十荣图好容易交出去了，最近没什么可忙的，便懒散些，每日多睡上一会儿。”

　　一个转身，林熙坐在床沿上伸脚找鞋。项云岚看着他一双洁白光裸、纤瘦细长的脚儿，比寻常女孩子家的三寸金莲大了一倍不止，却仍是叫他看得目不转睛。

　　林熙脚儿在地上捞了半天，才趿上两只鞋子，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问：“你要喝不？”

　　“要。”项云岚此刻莫名的口腹干渴，正需要一杯凉茶。

　　林熙于是便又倒了一杯，坐在桌边啜饮。项云岚坐到另一边的凳上，默默喝着水，眼光却不离她微微滚动的喉部。

　　“怀瑾，你方才叫我叫得急，可是有什么事？”林熙后知后觉，半晌才想起来问。

　　项云岚这才忆起来意，忙问道：“那个柳若眉，你说她与那个男人私奔了，可是真走远了？我今儿打城南经过，听说知府院里正张罗着丧事，说是知府夫人柳氏犯了急症死了。”

　　“什么？”林熙惊得站起，喃喃道：“那一日她只说要走，可我没去送他们，也不知到底走没走得成……糟了！那个汤戬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若是叫他发现了，她定是没活路的！”

　　“你也不必着急，说不得是她成功逃走了，汤府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人病死了，面上好过得去。”

　　林熙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道：“但愿如此吧。”

　　即便如此，他也已然没了慵懒的模样，翻箱倒柜找了几件外出的衣裳，走到屏风后急道：“怀瑾你且到外边厅上等等，我换了衣服跟你出去，打听打听是什么情况。”

　　项云岚眼见着屏风后边伸出一只素白的细手，将方才还穿着的白色贴身中衣搭在上边，本要往厅外走去的脚步顿了顿，沉默了半晌才继续往外走去。

　　林熙手脚利落的将自己拾掇好了，正要与项云岚出门去，门口却来了四个持刀的官差，嚷嚷着要拿他去见知府老爷。

　　两人愣了愣，林熙倒是先反应过来，道：“正好我也有事要问问你们老爷，走吧！”

　　项云岚急急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可不能使小性儿丢了性命，记住一句话，来日方长。”

　　林熙倔强撇头，项云岚塞了几锭银两给那领头的官差道：“我这兄弟脾气倔，我怕就这样去见了知府大人，惹他老人家生气火大，各位官差大哥容我劝劝他，稍候片刻就将人给你们送来。”

　　那领头满意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道：“去吧。”

　　项云岚扯了林熙的胳膊肘，往书房中走去，低头看着他气鼓鼓的小脸，叹道：“我这里有个消息，本想着事情还没个准信儿，不便告诉你让你空等着。即如今你便这样沉不住气，我先给你说了。”

　　林熙狐疑看他，项云岚接着道：“我在京中认识不少官家子弟，时常也通着气儿，前阵子朝中传了消息来，说是皇上近来必会微服南巡。”

　　“皇上南巡，管我们什么事儿？”林熙不解。

　　“你该是听说过我们这位昭元皇帝，虽是行事有些特立独行，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他既是到了民间私访，访的便是那些朝堂上听不到的民生民情。到时候我想法子让你去见见他，好陈诉冤屈，还你一件公道。”

　　“最好是有公道。”林熙嘟囔着，项云岚便要求他给个保证：“答应我，这次去了知府大人那里，小心应对别莽撞，只求一个安然脱身。我会安排人照应着，若是有什么不对，一定会想法子救你，你万不可轻举妄动。”

　　“知道啦，柳姐姐早就为我想好了脱身之道。”林熙扮一个鬼脸，一溜烟跑了。项云岚跟到门外，瞧着她与那四个官差一道已经走远，哑然失笑。

　　林熙被带到衙门，便被直接扔在一间牢房里，无人闻问。

　　候了一天，到了半夜里，才有人举着火把过来瞧他，提溜着往牢房最里边的一间小屋里单独审问。

　　一个膀大腰圆、身穿白色吊丧官袍的中年男人，坐在房屋北边的长案后，手拿惊堂木，对着进来的林熙怒目而视。

　　“还不跪下！”押解林熙的牢役一脚踹中他的后膝盖窝，林熙扑通跪地，一双溜圆的大眼却盯着案后的汤戬。

　　这便是杀害父亲母亲的凶手么，这就是苏州府的父母官，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尸位素餐的人形户蠹！

　　“堂下可是林熙？”汤戬悠悠问道。

　　“正是。”正是你姑奶奶我！

　　“前些日子，你受邀为我家夫人作画，那画呢？”

　　“在小民的家里。”柳若眉一早就嘱咐过他，要备一份画像，留待日后汤戬要追究的时候搪塞过去。

　　“你这段时日为夫人作画，可曾看出她有何异常？”

　　“小民并无发现什么异常。”

　　惊堂木一拍，小小的审讯室内回音萦绕，林熙倒是真给吓了一跳，小脸煞白煞白的，答道：“我今日听说，夫人犯了急症过去了，也正可惜着呢！前阵子为夫人画像看过她的面相，不像是这般无福之人啊……”

　　“放肆！”惊堂木又是一拍，林熙耳内嗡嗡直响，忽而放下心来。

　　若那柳若眉真叫汤戬给害死了，没有发现那画，该也找不到他头上来；若是发现了那画，汤戬此刻绝不会对自己这么客气；而如今他这般火大，却言辞之间支支吾吾，似是在套话，该是柳若眉逃走了，十荣图也没叫他知道，汤戬此刻只是乱枪打鸟罢了。

　　“那这是什么？”一副卷轴被丢了下来，林熙捡起来一看，竟是柳若眉初时叫他试画的那一副上巳节野合图。

　　“这是……这是春宫图。”林熙卷起画轴，老实答道。

　　“我请你去为夫人画像，你竟然敢拿这些淫/秽玩意儿给夫人，好大的狗胆！”汤戬怒目瞪向他，抽了根签字朝地上一扔，道：“来人呀，给我打！”

　　“且慢！”林熙昂首仰视，道：“小民本就是一介尘俗画匠，人物也作、花鸟也作，春宫图既是有老爷夫人、才子墨客们收藏，自是也会作些的。敢问大人，小民何错之有，便是要受这顿板子？”

　　“你……”

　　“大人何必小题大做？春宫图这物件虽是上不了台面，但我们大顺朝民风尚且如此，哪一家夫妻的箱底没藏着几张，不过是不与人道之罢了。今日小民若是将这图赠给了云英未嫁的小姐，林熙自是认罪伏法，可是知府夫人与大人恩爱和乐、鱼水交融，夫人先前暗地里嘱咐我，定要找些新奇、别样的体裁，作成一副春宫图，在寿辰那日赠给大人做礼。小民想着，难为知府夫人生得端庄秀丽，又是这般知情识趣的，着实羡慕大人得此佳偶，便尽心尽力画了这个，知府大人不体谅小民一番心意罢了，还要打我的板子，这可从何说起。”

　　汤戬被他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得一愣一愣，一旁的衙役牢役们也听着暗乐，板子倒也打不下去了。

　　林熙脸色一转，又道：“夫人既是红颜薄命、香消玉殒，想来大人心中悲痛，难免要与小民们为难为难，林熙心中万分理解。若是大人这一顿板子下去，能消一消心中悲痛，倒也是林熙的福德了。不过林熙求大人将此画收回去，权当留个纪念，日后忆起夫人，也有个睹物思人的物件才是。”

　　柳若眉跟人跑了，汤戬心中怒火无处可发，最近发落了不少与她先前有来往的。唯独这个林熙一张利嘴，呛得他无处下手。此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还得装作一副悼念亡妻、万分悲苦的模样，免得叫人察觉了不对，徒惹是非。此刻只得挥一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且回去吧。”

　　“谢大人！”林熙拜了一拜，心中冷笑道：谢谢你的不杀之恩，可是来日里，我却是饶不了你的性命。

　　林熙被放回，闻讯等在他家中的项云岚、文澹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林熙这段日子心事重重，竟未察觉这两位昔日好友在与他相处、与彼此相处之时，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十荣图的案子，本以为便这么了了。谁知过了数月，却又有了下文。

　　一日，林熙与文澹、项云岚逛书市之时，被一位老板神秘兮兮的绊住。

　　“项公子、文公子、林公子，近日小店里进了些稀罕物，几位公子若是有兴致，不妨瞧上一瞧。要不要收着一说，也开开眼界，瞧瞧京里最新流行的物件。”

　　这老板可真不会说话，三人闻言都是不乐，不过瞧他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彼此相视一眼，想着瞧一瞧也未必不可，便跟着老板，入了他的内阁。

　　那老板珍而慎之的取出一块仔细包裹的绸子，见三人都伸头瞧着呢，便才揭了绸子，露出里边的册子。

　　三人才瞧了名字，便已是大惊失色。那老板还没来得及得意，手中的画册便被林熙抢了去，只见那精美的册子封面上写了三个大字——“十荣图”。

　　“几位公子，这是京中最新流行起来的春宫版画。”

　　林熙有些头晕目眩，颤巍巍掀开册子，里头的春宫，正都是出自自己的笔下。项云岚问道：“你说这是版画，那岂不是……”

　　“正是！不瞒三位公子，这春宫图据说是宫里头流传出来的，京中的王公大臣、才子墨客个个瞧着都是喜欢，便由京中的雕刻工人，将这图拓了上去，也不过印出了百份。我们苏州城便只仅此一件，可珍贵着呢！”

　　林熙臭骂道：“宫里头的屁！这个柳若眉，真真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