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选择没有我》随川

15、第 15 章

　　“古典主义音乐，是1750－1820年这一段时间的欧洲主流音乐，又称维也纳古典乐派。”

　　林暖翻开手上厚厚的书，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只是看懂了第一页上的第一句话。她挫败的合上了书，又坐回了钢琴前面，发起呆来。

　　似乎每一个学习的阶段都会遭遇这样一个疲惫的时间，林暖漫不经心的伸出一根指头，按着黑白钢琴键，听着清脆的琴声叮叮当当在耳边响起。

　　现在是她休息的时间，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回房间去写林之英布置给她的算数题，但是林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她昨天只花费了半个小时就把那本题目全都做完了。

　　她现在只是觉得无聊。

　　她想看书，琴室里满满一墙的书。

　　可惜真的不识字。林暖差不多的看了一遍，基本上都是外语，而且大部分还不是英语，一翻开来，密密麻麻的字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老太太一觉睡醒来，顺着琴声来到门外，看见小丫头一个人认真的在钢琴上叮叮咚咚的弹奏着，不是在练习指法，也不是自己教过她任何一个曲子，小小的手指下弹奏着的跳跃的音符合着轻柔的风呼啦呼啦的拂面而来。

　　老太太靠着门，也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幼年时候那个小小的院落里随风沙啦沙啦百无聊赖的摇响着的草木。

　　等钢琴声停下来很长的时间，老太太才缓缓的站直了身体，她轻轻的问：“阿暖，在干什么呢？”

　　林暖抬起头，又垂下脑袋，说：“我也不知道。”

　　“怎么？想妈妈了？”老太太轻轻的坐在她的旁边，问。

　　林暖摇了摇头，昨天才和她打过电话，林之英匆匆忙忙的，心思全在展位上，也没说什么，就挂了。但是毕竟内里已经24了，早早过了依恋父母的年纪，林暖也没觉得什么伤心的地方。

　　老太太摸了摸小丫头柔顺的长发，缓缓的问：“阿暖听过《菲菲圆舞曲》么？”

　　林暖摇了摇头。

　　老太太伸手，保养的很好双手在黑白分明的琴键的有力的敲击，一个悠扬清朗的曲调在耳边响了起来。

　　林暖静静的听着，小脑袋不自觉的跟着左摇右晃，两个小腿晃荡着，像是最简单的舞步。

　　老太太笑着，停了下来，她对自己的小学生说：“这是一个钢琴家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差不多和阿暖一样大吧，他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件乐器，他太喜欢了，吹着吹着……”

　　“就吹出了这个？”林暖问。

　　老太太点了点头，她说：“音乐啊，不是谱子上的符号，它是有思想的，你看，当你演奏的时候，它就会和你聊天，告诉你它是怎么想的。”

　　“它很开心。”林暖说着，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仰起头，问：“老师，我刚刚弹了什么？”

　　“老师也不知道。”老太太看着那双明亮的双眸，想了想，说，“阿暖想不想学法语？”

　　林暖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怎么话题一下子跳跃的这么快？

　　老太太站起来，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大概是被翻阅的次数有些多了，书脊被细细的米色棉线固定着，书页的两个角已经蜷缩起来，处处透露着历史的厚重和沧桑。

　　“学钢琴，不是单单只是练琴，你去演奏一首曲子，”老太太将书放在小丫头的怀里，说，“你得懂它，然后取得彼此的共鸣。”

　　再讲下去就要难懂的多了，老太太看着小心翼翼的翻开书本第一页的丫头，像是感叹又像是请求的喃喃低语：“和我学法语吧，阿暖，你会比我走的更远的。”

　　林暖捧着那本千疮百孔的书本，如同捧着一个老去的钢琴家追求了一生仍未完成的心愿，春风吹动着白色飘窗，也吹起林暖及肩的长发，星星点点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钢琴光亮的黑色漆面上倒影着老师期待的眼神。

　　林暖点了点头。

　　后来回想起来，那才是她与前世天囊之别的命运的起始分叉点。

　　**

　　初始点的微小差异，可以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然而人一生的命运不仅仅是由这无数个细小的选择决定的，它还取决于时代的大背景下。

　　2003年，中国经济的崛起初露倪端。

　　十几年后的林家辉看着财经板块的专家分析这一年世界背景下的中国经济发展时的这句话，他最先想到的不是手机界面上人民币上升的巨大空间，而是在那个嘈杂的乌鲁木齐展会，林之英在暖秋服装厂的第一个订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通红的眼睛。

　　“你疯了。”林家辉低声说。

　　林之英没理他，她强装着镇定的将合同交还给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对着身边年轻的女生说：“和他们讲，我会按时把衣服给他们寄过去的，但是我要先看到定金。”

　　女生紧张的点了点头，她一字一句的把林之英的话传达给了捧着一件灰色大衣不停的一边点头一边翻看的女士。

　　那位女士笑着点了点头，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然后抱了抱林之英，呼啦啦的一帮人离开了小小的展位。

　　“她说什么啊？小周？”王以海紧张的问道。

　　周梅是英语专业大四的学生，她只不过是想着周末出来赚点零花钱，没想到第一次做翻译就碰上了大单子。她其实心里也是害怕的，她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林姐，旺达女士，哦，就是那个，那个，说，她明天会按照合同上面的银行卡号汇钱过来的，哦，她还说，如果这次满意的话，她想和你长期合作下去。”

　　“恩恩，那就好，那就好。”林之英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四肢瘫软冰凉的坐了下来，她一只手扶着塑料椅子把手，一只手捏着刚刚签好的合同。

　　脆弱的纸张盖满了印章，最下面还签着双方的名字。展会大厅里开了两个大型的鼓风机，嗡嗡嗡的，手里的纸也随着一颤一颤。

　　等林之英缓了过来，脑子稍稍冷静了下来，才发现不是鼓风机，是自己在抖。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啊？你就和他们签！”林家辉等人走的远远的了，才皱起眉头，低声吼着，“要是骗子怎么办？啊？林之英，你，你怎么，你怎么……”

　　林之英忽的抬起头，瞪着这个要紧的时候装哑巴人走了才有胆说话的男人，反驳道：“我怎么了？这个展会，本来就是过来做生意的，中国人做，外国人怎么就做不得了？再说了，你看看，你看看，”她将合同刷刷的使劲在林家辉面前抖动着，猛地压低了声音，沙哑着说：“人家给了多少钱，啊，这个单子下来，可是我们店里一年的利润了！”

　　林家辉不说话了，钱谁不想要多一些，可，可那是外国人啊，眼睛都是蓝颜色的，说出来的话叽里咕噜的听也听不懂，哪能和中国人一样吗？

　　林之英还在气，说：“出来挣钱胆子就是得大点，外国人怎么了？外国人的钱我一样的挣！”

　　王以海担忧的看着林之英手里脆弱的纸张，生怕被她给弄坏了，在两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从林之英手里拿走合同，走到展位的顶灯下，眯着眼睛，一字一字的看着。

　　其实这个合同是展会里专门中外对接的人看着起草，他们每天要处理上百上千的这样的单子，模板都是一样的，又让小周仔细的看过了，说实话没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那个什么旺达女士也不是只和他们一家签了单子。

　　但是老王还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他是觉得新鲜，觉得兴奋，这么多年，厂子里的货还是第一次卖给外国人呢，而且还是这么高的价格！

　　他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吵的脖子粗的林之英，笑了笑，他想，自己回去可能还要再招一些人了。

　　日子是越过越好的，人生的道路即使艰难，也应该是不断向上的。林之英知道，但是林家辉不知道。

　　他最大的梦想也只是不欠账而已，这辈子做过最大最艰难的决定还是跟着妻子一起出来闯荡，然而似乎他所有的勇气都在那个时候慢慢的耗尽了。

　　林之英不想和这个没见识没胆量的男人再吵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皮包，从钱夹里翻出三张红票子递给穿着长裙文文静静的小周，说：“今天先这样，钱拿着，要是明天还有事，林姐再给你打电话，哦，对了，号码给我留个。”

　　小周从林姐手里接过钱，数了数，放进自己外套的内口袋里，脸色尴尬的说：“林姐，我没手机啊，要不，要不我给留个宿管的号吧？”

　　“也行。”林之英爽快的答应了，还说：“明天估计不会再签单子了，但是可能会找他们聊一聊，你回去啊，先看看那些什么羊绒啊，羊毛啊，这些怎么说，做的好，林姐啊再给你加钱！”

　　“诶！谢谢林姐！”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

　　打发走小周，林之英心疼的数了数钱夹里的钱，从出来到今天，还没一周，就已经花了一半的预算了。但是这些钱都是必须要花的。

　　林之英对老王说：“我们总签了三个单子，我估摸着厂里今年也就能赶出这么多的了，订单不签了，再签，质量就不行了。”

　　王以海点了点头，他取下眼镜，拉出衬衫的一角使劲的擦了擦，又戴了回去，他说：“我打算再招十个人当学徒先，这样加起来一共五十四个人，单子是肯定能弄出来的。”

　　林之英想了想，说：“到时候还得再去进一批布料……”

　　“现在？”老王说，“这个时候可能不多，得再往后面推推。”

　　“也行，这个不急。”林之英点点头，她拿起桌子上的名片细细的看着，一边说着自己的设想：“我先前去前面一圈看下来，做羊绒的都不多，款式也就这样，还不如我们的好看。到时候外国人不是会给我们传那个……那个设计稿过来么……”

　　“小林，你想干嘛？”老王压低声音，提醒说，“刚刚那群人可不是说抄他们的衣服可是犯法的吗？”

　　“没呢，你想哪里去了？”林之英皱着眉头解释，“我就是想看看人家国外流行什么款的行不行？”

　　老王哼了一声，他还不明白她想什么啊？那双大眼睛一睁开，全是锐利的想要向上爬的欲望。

　　林之英也不说什么了，她已经在脑海里想好了新店的店面设计。她打算搞一个奢华版的，地面全用大理石，就像是女儿老师家里的那种洁白的，带着丝丝缕缕褐色花纹的大理石，低下头就可以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倒影。

　　主灯就用偏橘黄色的荧光小灯，雪白的墙壁上在挂几个白色或者淡黄色的照明，这样的光照在羊绒上才有一种温暖顺滑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换衣间。林之英想着，自己也要想那参展的几个大公司一样，在店里摆几张小小的舒适的沙发，这样顾客过来的时候还能休息。

　　这几天，林之英不仅仅忙着自己的展会，稍一有空，她就会去别的展位上逛逛，除了看人家的产品，她还学着别人的销售方式，其中学会的第一条就是，顾客体验。

　　她将手中的名片小心的放回包里，展位上又来人了，王以海笑着接待着他们，林家辉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之英暗自的叹了一口气，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去找麦子，说说今天的事情。

　　刚一出展会的门口，小王远远的蹦跶着过来，手里拿着一叠的单子，嘴里还“林姐！林姐！”的喊着。

　　“这是什么啊？给姐瞧瞧。”林之英接过细细的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字儿小王还一边做着解答。

　　“下次的展会都得两年之后了。”林之英把单子还给他，说“算了，小王啊，你去帮姐问问看，这要是能不交定金，我就先预定一个9*9的标准展位。”

　　“行嘞，姐，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林之英挥挥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