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16、他绝对是故意的

　　黎阳的毕业典礼距离结业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答辩完之后，正好春季学期的实习也告一段落，而暑期实习要到六月才开始，于是黎阳就意外的有了一段虽短暂但却什么都不用想的悠闲假期。
　　好巧不巧的，苏维就正好插入他这一段难得的闲暇中来。
　　自从那天在面馆扬言“追到你就走”之后，苏维还真的随之将言语付诸于行动了起来。只不过苏维的示好方式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直截了当，又毫无章法，还透着一股让人忍俊不禁的笨拙。譬如他知道黎阳喜欢早餐吃培根鸡蛋，他就每天雷打不动的早早买好送过去。黎阳的博士室友虽总是神出鬼没的，但到底是个大活人，苏维知道黎阳不太想让他上楼，就怡然自得的在公寓大厅里等他出门。又好比黎阳这段儿每晚都去河滨公园夜跑，由于他之前半真心半玩笑的提过一句一个人夜跑挺孤单，苏维就默默陪他一起跑。他也不缠着黎阳说话或是怎样，就单纯的跑在他身边。
　　面对苏维自己声称的诸如此类的“追求”，黎阳一开始觉得哭笑不得，过不了几天，竟然默默的觉出一种有趣来。虽然表面上依旧是不动如山——苏维送来的早餐他就心安理得的吃掉，苏维陪着他跑步他也不置可否——所有的“表示”他都照单全收，甚至会表达感谢，只是在每天告别时会特别真诚又严肃的告诉苏维他这是在浪费时间。
　　不过很明显，苏维也完全不吃他那一套，每天都还是笑嘻嘻的跟黎阳告别，第二天早晨雷打不动的再一次出现在黎阳楼下，满脸阳光的跟他说“早”。
　　渐渐的连舒晴看下来都觉得有几分不落忍，劝黎阳：“要不你就先从了他吧，往后的事就往后再说呗。你也不是对人家完全没意思。”
　　黎阳瞥她一眼：“你又旁观者清了？”
　　舒晴叹口气，她了解黎阳，他说这话，其实就是礼貌的表达不关她的事。不过她也知道，黎阳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好像人世间万事如风拂过在他身上也不留一点痕迹，其实心里又拧巴又多虑又保守，常常固步自封于自己想象的漩涡里。
　　就好像他这个人所有的孤注一掷都用在20岁那场与家庭的撕裂上了。
　　他的人生前20年带着的面具，虽然他不顾一切的想将它撕下，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在他身上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而这痕迹，也或将长久的伴随着他往后余生，只不过黎阳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抑或他其实早就了然于心，只是选择性的忽略，毕竟，这太令人绝望了。就好像是在残酷的告诉他，没有人可以真正摆脱自己的过去。
　　虽然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有太大的用处，舒晴还是忍不住落了俗套的刺了黎阳一句：“你以后可别后悔。”
　　黎阳笑笑：“你觉得我会吗？”
　　是啊他不会，舒晴忿忿的想，就算他会，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然而就算黎阳再怎么“我自岿然不动”，很快，一个困境还是摆到了他的面前。他早早就和舒晴定好，趁着毕业典礼前舒晴爸妈还没来的这几天，往北短途的公路旅行几天。但突然天上掉下个苏维来，虽不是他主动要求，但到底别人是为他才留下，还算得上半个生活不能自理。纵使黎阳再面冷心硬，他也做不出把苏维一个人丢在N市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来，更何况他心里本也放不下。
　　于是苏维也顺理成章的加入他俩北上的行程，反正他们交通工具靠自驾，无非是后备箱里多塞一个行李箱的事儿。酒店房间本来定的一人一间，黎阳原想替苏维再加订一间，可惜毕业季的房间本就紧俏，酒店恨不得都超售，提前这么短时间还想要临时再订一间基本是天方夜谭。
　　黎阳只能默默祈祷到时候分到的是双床房了。

　　N市往北多是山林与湖野，时值初夏，放眼去皆是漫山的郁郁葱葱。植被繁盛到了最好的时节，只看见满眼深浅不一的绿，错落有致的在车窗两侧缓缓延展开去。虽是天公不作美，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反倒给远处的山林笼罩了一层柔光似的，仿佛水墨画般氤氲。
　　苏维就这么托着腮靠着车窗看的饶有兴致，他一个人坐在后座，身边堆着各种零食饮料。苏维本人是不吃这些的，要搁在通告比较满的时期他连饮料都只能喝冰美式，虽然现在假期饮食上稍微放纵一点，零食之流还是完全不碰。他觉得比较好笑的是前面坐着的那两位自己也不吃。黎阳是个毫无口腹之欲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人无法光合作用生存，他连饭都不愿吃。舒晴虽不至于黎阳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不过舒大小姐说了，这好歹也算是她和黎阳的毕业旅行，仪式感要做足，东西可以不吃，但样子不能不摆。
　　于是她噼里啪啦的倒了好几袋子的零食在后座，还特意为此租了一个SUV来开——她自己的小mini后座实在是有点委屈苏维那两条长腿，妄论人家还得坐在一堆薯片辣条话梅果脯啤酒之间。
　　开车的是黎阳，车连着他的手机蓝牙，苏维也得以一览他的歌单，基本都是外语歌，摇滚金属民谣流行倒是都有，还有不少纯音乐。不知黎阳是不是选的随机播放，动静排的简直毫无章法。苏维特意坐在右后座，从他的角度望过去，黎阳虚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微微的跟着音乐一下下扣着节拍，有种懒洋洋的随意。黎阳开车时意外的沉默，可能因为路上车不多，也因为他开得稳，苏维始终都没觉得车跑的有多快，不留神眼睛晃到仪表盘上才发现黎阳不声不响的竟然已经飙到了80迈。
　　舒晴倒是一直在和他说话。从出N市开始，他们经过哪舒晴就介绍到哪，从风土人情到历史传说，苏维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堂东北部地区的地理普及课。舒晴讲的挺有意思，苏维慢慢的听入了迷，不过这也不耽误他始终竖着另一只耳朵听车载音乐，想看看是不是会放到《Stay the Night》。
　　就在舒晴讲到他们即将要前往的目的地B市的时候，一阵熟悉的鼓点声倏然响起，苏维心也跟着一顿。
　　不过他跳起的心还没来得及落回去，音乐声就戛然而止，随后换成了一段小提琴独奏——黎阳眼疾手快的切了歌。
　　苏维眯了眯眼，他绝对是故意的。
　　一时间苏维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虽情感经验为零，但他直觉黎阳也是喜欢他的。或者就算不定义喜欢不喜欢，至少对他是有点特殊的。
　　但很明显黎阳想要若无其事的揭过这一章。苏维虽人情世故上要差上不少，但他不是傻子，就黎阳对他的示好那“不拒绝，不回应”的态度，他第一天可能还会妄想一下是黎阳对他心软不忍太直接，现在他完全悟过来黎阳就是在跟他熬时间，毕竟他不可能真的如他所愿一般肆无忌惮的在这里想留多久留多久。等他不得不走的那天，黎阳应该还是会去机场送他，之后再也不主动联系。当然也不会断了联系，他这个人一向有求必应。
　　到那时他就会好像寓言故事里水中捞月的猴子那样，好像那月亮就在那里，近在咫尺的眼前，但每次伸手都是徒劳。
　　一念及此，苏维心里就一股火直往上蹿，他就想把黎阳那想不被察觉就默默翻页的手给摁回去。
　　还没来得及他跟自己心里斗争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那边沉默了半路的黎阳突然出声接了滔滔不绝的舒晴的话：“饿了吗？前面快到一个服务区，先买点东西吃吧。”
　　舒晴正说到B市特产大龙虾，条件反射的觉得自己的肚子叫了一下:“啊，你不说不觉得，说的我都饿了。”她回头看向苏维，边说边比划：“中午咱们路边快餐解决一下，晚上就能吃大龙虾了。哎哟我跟你说，那龙虾老大了，跟姐姐我的脸差不多。”
　　苏维敷衍的对她笑了一下，点点头，他现在看黎阳做什么都觉得是欲盖弥彰，顾左右而言其他。就好比他现在突然提出要吃饭，一定是想要掩饰刚才切歌的刻意。
　　于是他就这么一路腹诽着黎阳，不知不觉的就到了酒店。时间已近黄昏，堆积了一整天的厚厚云朵竟然缓缓的挪了开来，透出了一点隐隐的落日余晖。
　　酒店坐落在B市的郊外，四面环着不高的山，古典欧式建筑隐在一棵棵苍翠的树木后方，颇有些避世之感。金红色的夕阳里，酒店尖尖的塔楼透着股厚重，像是从前读过的童话里公主被囚禁的高塔有了实景。
　　苏维正看得出神，黎阳已经停好车过来和他并肩站着：“这些都是枫树，秋天的时候才是最好看，像是这一片片的山林都被点燃了一样。”
　　“嗯。”苏维应了一声，惬意的眯了眯眼，有山林间的微风徐徐拂过他的脸，仿佛裹挟着树木和青草的别样香气。
　　“你俩傻站着干什么呢。”最后收拾好行李的舒晴终于走了过来，“先去check in，还得赶去downtown吃龙虾呢。”

　　办理入住的时候有惊无险，发现自己顺利要到了一个双床房之后，黎阳吊了一路的心才终于落了回去，有点儿不幸中的万幸那感觉。乘电梯上楼的时候他动不动就拿眼角余光瞥苏维，发现对方一直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对于两人同住一间这事并未做什么过多的解读抑或期待，便也只好继续扮演他的若无其事。
　　一进房间，黎阳把自己的旅行袋往墙边的架子上一搁，转头极其绅士的问苏维：“你想睡靠门的还是靠窗的？”他现在心情一下放松下来，说话的语调都轻快了几分。
　　“都行。”苏维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去拉窗帘。
　　房间在16层，带着一个露天小阳台，正对着对面翠玉般的山，山下还有一面明镜一般的湖，此刻夕阳的颜色洒在水面上，粼粼波光里仿佛还有几只天鹅悠哉悠哉的游着。
　　苏维忍不住站在窗前多看了几眼，就听黎阳在身后说：“那你睡窗边吧，明天要是天好，早上应该也很漂亮。”

　　B市纬度相比N市更高，这个时节的天光也更为绵长，直到他们在市区吃完龙虾出来，天色也还是欲暗未暗的透着隐隐的光。舒晴本提议找个小酒吧喝一杯，不过因为苏维年纪未到，想到回酒店也要开车，也就作罢了。
　　于是三人一时没了目的地。
　　“要么我们回去休息？”舒晴看着黎阳，“你今天也开挺久车的。”
　　黎阳自己是挺无所谓，B市和N市离的不远，交通也方便，他来过不少次。这回过来一是因为舒晴时间实在不多，也去不了更远的地方；二来他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想去的特定目的地，他就想暂时离开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N市，找个人少的地方呆两天。如果就他自己，他在酒店里对着窗外的山林发几天呆也没所谓。
　　不过这次还有苏维，黎阳就没那么随性。毕竟总想着人家难得飞十几个小时才来一趟，下次再来……也不知还有没有下次，还是想多带他到处转转。
　　“这儿离B市的市政厅花园不远，要不去那儿走走吧，这个季节，应该郁金香开的最好。”黎阳快速的在脑海里判断了一下方位。
　　苏维之前在N市对黎阳神奇而强大的方向感和认路能力就已经有所感知，没想到他在非常住的B市也能如此张口就来，略带惊讶的看着他：“你对这里也这么熟吗？”
　　黎阳飞快的笑了一下：“嗯，有个朋友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