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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出了市区往西走,开两小时车就会看到一座不起眼的村庄。

      村东口的小楼里,男人被烟熏黄的手提溜提溜地转着火机。他清清喉咙咯出一口浓痰,坐在麻将桌两侧的牌友嫌弃地往后躲躲。

      男人翻了个白眼,麻将机哗啦啦的洗牌声都盖不过他嗓门。

      “穷讲究啥呢?”

      “说谁穷?”牌友不乐意了。

      “讲话给老子注意点儿!”

      “你给谁当老子呢?!”

      “反正不给你当。”

      男人闻言刚消停,就听牌友边摸牌边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

      “我不跟缺德玩意攀亲戚。”

      “你他娘咋个意思?!”

      打火机一摔。

      楚强唰地站起身,阴阳怪气的牌友也顶着满身横肉站起来。

      牌友眼一睨,“咋?”

      他气焰瞬间一弱,另外两个牌友也适时地站在中间和稀泥。

      “干啥呢干啥呢?”

      “干啥?干他!”

      “那你干,我俩看个现场。”

      “去你的!别恶心老子!”

      两人打诨插科地把一身横肉的男人哄着坐了回去后,又斜着眼冲楚强抬抬下巴让他也别找事。

      楚强的赌瘾正浓,见他俩起来拉架立马借坡下驴地坐回去。男人坐下后啐了一大口痰,黏糊的痰液正好溅在楚强锃亮的皮鞋上。

      “你他娘往哪儿吐呢?!”

      “咋?就你能吐?”

      见楚强弯腰擦鞋,感觉气顺了的男人笑嘻嘻地凑过去说话。

      “呦!新皮鞋?”

      “废话!老子刚买的!”

      “啧啧啧,一双得上百吧?”

      “上百?上千!”

      “上千?”男人挑眉。

      他掏出账本往桌上一撂。

      男人道:“都有钱买鞋了就把这两周的账也给哥几个结了呗。”

      楚强扫了眼账上的数字,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动作上故作无所谓地把账本推到了一边。

      “瞎扔啥?都挡着我牌了!”

      “咋滴?想赖账?”

      “才几个钱叽歪啥?”

      “对啊!那就给结了呗。”

      “急啥急啥!等那小兔崽子把钱打过来老子连本带息还给你!”

      “你又找楚眠要钱了?”

      “啥叫要?”楚强眼一翻。

      “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

      “这次又找啥理由?”

      说到这,楚强还挺得意。

      “我说他妈住那重啥病房。”

      “重症监护病房?”

      “对!一天得五百!”

      “他也信?”

      “我去县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门口随便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他,那护士还拦着我不让我拍,不然我高低得进到病房里面拍上两三张。”

      “你可真行。”牌友侧眼。

      “他妈都死了快一年了。”

      “那咋了?”

      “楚眠转了不少钱,你多少给他妈花点儿也不会撑不过冬天。”

      “给她花?”楚强嘴一撇。

      “早晚要死干嘛浪费钱!”

      “不是说早期能治吗?”

      “医院的话你也信?再说你们是没见到我婆娘后面那恶心样。上面还没吐完下面就拉了,老子没把她亲手掐死都算是我重情重义!”

      “靠。”男人叱道。

      四人边出牌边闲唠。

      “东风,你联系上楚眠没?”

      “碰!说了他忙着凑钱。”

      “这都一周了吧?”

      “红中,一万多得凑一阵。”

      “他该不会知道了吧?”

      “不可能!”楚强立马摇头。

      “他上个月想回来看他妈,我没答应正跟我怄着气呢,后来我上市里把那小子抽了一顿才老实。”

      一墙之隔的窗外。

      徐嫱眼神冷了。

      青年去年冬天就活活病死的母亲被楚强当作笑话挂在嘴边,青年还抱着只要能赚够钱,就可以治好母亲的期望无休止地奔忙着。

      这些奔忙最后换来的是楚强在牌友跟前的好烟好酒,还有脚底下那双被他当宝贝的高档皮鞋。

      楚眠手腕上的伤,想必就是楚强上一次进城时留下的战绩。

      徐嫱呼吸更沉了,至少现在站在这里听到这些话的不是他。

      她眼睫突然一颤。

      斑驳的墙像秃了的老狗,泛黄的墙皮下是土黄的砖,脱落到一半的墙皮支棱在空中要掉不掉。院墙拐角处露出一截衣摆,纯白的布料比起鱼目混珠更像珠混鱼目。

      徐嫱还抱着可笑的侥幸,脚步轻到像怕把墙皮震落,这份侥幸被站在墙角后的身影彻底粉碎。

      青年斜靠在墙边,肩膀和头上积了薄薄一层落雪似的墙灰。

      他安静得像影子,仿佛稍稍错眼就会融进灰蒙蒙的背景里。垂落的碎发挡住青年眉眼,徐嫱用触碰易碎品的小心握住楚眠的手。

      天冷得让人心颤,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凉到让她几乎想甩开。

      “小眠。”

      “您怎么来了……”

      青年习惯性地弯起眉眼,却笑得既勉强又没有生气,徐嫱只是看着心里便泛起一阵麻麻的疼。

      她第一次不喜欢看他笑。

      “我们回去吧。”

      “回去?”

      “嗯,回家。”

      楚眠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后。

      他轻声道:“我在家。”

      徐嫱喉咙被堵住,只能用强硬的动作代替喉咙替自己回答。她直接拉起青年走向门口,只要走出去几米就可以把楚眠塞进车里。

      车里暖风还开着,还有毛毯可以把冷得像块冰的青年裹住。

      楚眠顺从地跟着,这份无知无觉的顺从却让徐嫱如履薄冰。

      临到门口。

      只差最后两米——

      真正坐进车里后,徐嫱甚至有种顺利到不太真实的不安感。

      车一路开远,就快出村。

      徐嫱刚要打方向盘。

      “等一下。”

      她闭上眼又睁开,方向盘上的手短暂的停顿后继续打到底。

      楚眠嗓音很低:“姐姐。”

      他无师自通地用简单的两个字就撼动了徐嫱的强硬,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又不甘地松开。

      “我想回去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

      “妈妈的东西。”

      “……”

      徐嫱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无法拒绝的无力。

      “我陪你去。”

      “姐姐,等我一下。”

      “……”

      “行吗?”

      楚眠声音像蒙着一层纱,沙哑的呢喃几乎是在祈求。她都能听到理智在叫嚷着让自己拒绝他。

      但,她怎么拒绝?

      车又开回了小楼。

      徐嫱亲手打开门,又亲眼看着青年单瘦的身影被小楼吞没。

      时间像一根弹簧,在等待的过程中被焦躁感一点点地拉长。她总以为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每次看表却发现只过去几秒或几分钟。

      不安在沉默里发酵。

      她等不及,也不敢等了。

      “嘭——!”

      门被一脚踹开。

      麻将散落了一地,双膝跪地的青年腿下还压着两张麻将牌。楚眠俯身压住男人上半身,腹部被楚眠用力往上顶的膝盖撞得青紫。

      他仿佛没有痛觉,掐住楚强脖子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震颤。楚强膝盖还在一下下顶着,但每一次提膝都离青年的腹部更远一点。

      他喉咙里泄出气音。

      听起来像是哮鸣,缺氧造成的抽搐让后牙槽咔咔地打着颤。

      “嗬、呃……”

      “楚——”

      徐嫱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却在碰到青年前突然顿住,脑袋里像是有成百上千个人在同时说话。

      其中一个人的嗓门很大:

      别动,看着吧。

      他就要和你一样了。

      到那时,他就只有你了。

      楚强喉咙里呼呼地漏气,瞳孔对光的反应都变弱了,在青年手上留下的挠痕像临死前的反扑。

      楚眠手背上一道道指甲抓出来的挠痕让徐嫱突然间回过神。

      她用力拽开青年。

      “楚、小眠!”

      “呃呕、咳咳咳——!”

      楚强边咳边作呕,两条腿在能够着的范围内一脚踹开楚眠,眼里比愤怒更多的是恐惧。他缓过气后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地往后爬。

      直到后背顶上墙,楚强被恐惧占满的瞳孔里才涌上来愤怒。他空着的那只手胡乱摸索,本就粗重的嗓音像起毛的砂纸一样难听。

      他一只手抽出皮带。

      “你个兔崽子!”

      “咻——”

      铁扣带起一阵风,又可笑的因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落了空。徐嫱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挥舞皮带抽打着空气。

      皮带抽出一阵阵破空声,盖过了青年虚浮的脚步声,在半空中舞成水蛇的皮带终于落到实处。

      “咻——啪——!”

      楚眠胳膊上多了道抽痕,连带着握着刀的手也一颤,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桌上摸起一把小刀。

      青年表情很陌生,顶着抽向自己的皮带一步步朝楚强走去。

      这一刻,徐嫱才肯定。

      他真的想杀了他。

      她立马挡住楚眠,抽在后背上的皮带只是让她稍稍皱起眉。

      背对楚强的站位,让她与其说在保护楚眠更像在保护楚强。

      她侧过头,“滚!”

      楚强嘴唇动了动,一只脚在青年捡起小刀时已经转向门口。楚眠眼里的杀意太真实了,握在掌心里的刀尖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徐嫱按住他的手,小刀还算锋利的刀刃紧挨着她手掌掌侧。青年的手比刀刃还要凉些,在短暂的迟滞后幅度极小地把刀刃移开。

      皮带扣拖在脚边,楚强在徐嫱眼神示意下拖着皮带往外走。

      青年手一动。

      徐嫱压低声音:“小眠。”

      她压住楚眠的手,再一次贴住她手侧的刀刃颤了颤后移开。

      青年贴着她滑倒,眼看楚强走出去却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

      “啪!”

      小刀应声落地。

      “为什么?”

      “小眠。”

      “为什么?”

      “杀了他,然后呢?”

      楚眠没有说话。

      徐嫱用肩膀撑住他肩膀,错颈相靠的两人像在取暖,说话时声音再轻都会直直传进对方耳蜗。

      “告诉我,然后呢?”

      “姐姐。”青年笑声很苦。

      “我不要然后啊。”

      “就、结束在这里……”

      他嗓音滞涩,像搅浑的水。

      “好,你可以不要然后。”

      徐嫱直起身看向他。

      “但世上所有事都有后果,它不管你想要还是不想要,唯一确定的就是杀死楚强不会带来解脱。”

      “不杀,怎么知道不会?”

      “不会,因为……”

      她闭上眼停顿了很久。

      “我杀过,三个。”

      能说出这句话并不简单,但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青年闻言瞳孔只是微微一颤就又平静了,又或者是大悲过后的麻木,但这种平静莫名其妙地让徐嫱松了口气。

      这口气,她憋了太久。

      徐嫱用掌心盖住他双眼,下意识不想让楚眠看到她,更不想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下面的这些话。

      “我已经试过报复,在明知道无法挽回的情况下选择了报复。

      “我告诉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抚慰他所谓的在天之灵,其实不过是表演给自己看,就像用三条命给我过往所有的亏欠抵债。”

      “你看。”她低声道。

      “连报复都是利己的。”

      “所以你是要报复给谁看?给你妈看还是给你自己看?楚强穿着用你钱买的皮鞋死得轻轻松松,最后成为你们村里的八卦,连你妈的死也会成为这些八卦的一部分。”

      “所以杀了他,然后呢?”

      掌心下的双眼颤抖着。

      “他骗我……”

      “他骗我……”

      “为什么要骗我?”

      楚眠机械地重复,滚烫的身体像是立不住般倒进徐嫱怀里。

      徐嫱心都疼木了,青年所有的崩溃最后也不过是一句质问。她尽量撑开大衣裹住青年,挥手挡开接到消息后匆忙赶过来的秘书。

      她有点费劲地扶起青年,秘书还想上前帮忙扶一把,徐嫱揽住楚眠侧身让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车内。

      秘书小心道:“徐总?”

      徐嫱把空调调高,秘书注意到后赶忙主动先一步调大暖风。徐嫱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迎着秘书殷勤的目光接过他递来的毛毯。

      她轻轻地给楚眠盖好。

      “徐总?”

      “……”

      车一路开上高速,青年紧紧闭着的眼睛不知不觉间松了些。

      徐嫱突然开口。

      “李昭。”她连名带姓道。

      “你以为我蠢吗?”

      “徐总?”秘书脸一僵。

      “要装听不懂?”

      “我——”

      “够了。”她打断道。

      “订两张明晚的机票。”

      焦躁的情绪在不断膨胀,催生出无法忽视的紧迫感,徐嫱现在没功夫听他那些糊弄人的借口。

      她只能快一点——

      再快一点。

      “可周五的庭审?”秘书道。

      “你是在替法院办事?”

      “但楚眠护照也还在办。”

      “你只需要把票订好。”

      “订机票也需要护照号。”

      “李昭。”徐嫱笑了。

      “你现在知道循规蹈矩了?你都做过什么自己忘了吗?还是想让我在这种时候对你再失望一次。”

      “您一定要带他走?”

      “是。”

      “好的,徐总。”

      秘书无声地笑笑,我以为一起来和最后一起走的都是我们。哪怕徐嫱说的是三张机票,他都可以告诉自己有一张票是留给他的。

      但——

      祝您,一路平安。

      ***

      病房里。

      徐嫱微微倾过身,抬手将青年散落在眼前的碎发拢到耳后。楚眠睡得并不是特别安稳,有些烫手的额头擦完没一会儿就一层汗。

      她把被角往上提提。

      她低声说:“快冬至了。”

      青年眼睫颤了颤。

      “到时候一起包饺子。”

      “我没过过圣诞节,但今年圣诞节可以买棵树一起装点装点。”

      “再一起看看雪什么的。”

      所有你错过的。

      独自度过的。

      我都可以补给你,就像我原本应该补给他陪着他度过那样。

      所以——

      徐嫱道:“跟我走好不好?”

      病床上的青年睁开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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