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柠》刀上漂

47、审讯

　　“给。”
　　黄毛递来一袋子药，里面创可贴、酒精、消毒喷雾都有，还有一瓶跌打损伤药膏。

　　孟宁道过谢，挑了一瓶碘伏，用棉棒沾了，往膝盖上涂。
　　伤口已经被初步清洗过，被磕破的皮肉微微往外卷，掺着点血丝，看上去有点瘆人，她将棉棒按在上面，本以为会刺痛，但只感到一点点冰凉。

　　黄毛坐在她旁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孟宁抬起头，冲他微微笑了一笑，这个笑很乖巧，把黄毛笑的心中一荡，忍不住八卦地问：“美女，你跟立哥是什么关系啊？刚刚为什么追他？”
　　这个问题把孟宁给问住了，愣了一会儿后，她说：“我喜欢他。”

　　黄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他看来，秦立被人喜欢，一点也不足为奇，他模样长得好，他们修车厂常常会有些女性主顾，很喜欢找他服务，借此揩他的油，要么言语调笑，要么暗送秋波，但像她一样，直接追上去的，还是头一个。

　　黄毛在心里猜测，秦立应该对这个女生也有点意思，不然不会突然打个电话给他，让他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在外面摔倒了。

　　以前秦立哪会做这些？他连那些女顾客都爱答不理的，老板时常苦口婆心地劝他，说那些都是金主，让他好歹笑一笑，没想到他一抬眼皮，冷冷地反问：“我是来卖笑的，还是来干活儿的？”
　　老板当场被问了个哑口无言，从此就再也不敢管他了。

　　黄毛一想起这些，就觉得立哥真是他的人生楷模，又冷又酷，怼天怼地怼老板，还是他们厂里最靓的仔。
　　他一脸傻笑地抬起头，就看见老板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黄毛赶紧从椅子上起身：“老板。”
　　进来的人摆摆手：“哎，都说了，别叫我老板，叫我……”

　　“董回归？”

　　孟宁扭头，诧异地看着走进来的人，精瘦精瘦地，像只猴儿，身上穿着一件印花衬衫，腋下夹一只公文包，虽然戴了一副□□镜，挡住了大半张脸，可看他那德行，不是董回归又是谁？

　　董回归用小指勾下墨镜，看到沙发椅上坐着的人，也懵了。

　　“小柠檬？”
　　董回归笑出一口白牙。
　　“嘿，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开了家汽修厂？还找过来了，耗子他媳妇儿告诉你的？”

　　孟宁比他更懵：“这家厂是你开的？”

　　“可不就是我开的。”
　　董回归得意起来，咳了一声，满脸自豪：“小柠檬，可别小看你董哥，我现在不大不小，也是个老板了，吃饭了没？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秦立在你这儿工作？”
　　“……”

　　董回归的笑一僵：“什么秦立……不是，他没在我这儿工作啊。”

　　“别撒谎了！”孟宁气得咬牙，“我都看见他了！”

　　“你看见他了？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我找找啊。”
　　说着，他就迈开脚步，往大门出口走。

　　“你站住！”

　　董回归欲哭无泪，脚步迈得更宽了。

　　孟宁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胳膊。
　　“你别走！你早就知道他在哪儿对不对？”

　　孟宁越想越气，知道自己真的是被董回归耍了，他把她蒙在鼓里，蒙了五年。

　　“五年！我问了你五年，每次你都说不知道，我信了，你就是这么骗我的？看着我天上地下地找他，结果人就近在眼前，怎么？你觉得特好玩是不是？”

　　看见她眼泪刷刷直流，董回归彻底慌了，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自证清白，连忙摆手否认：“不是呀，你听我解释，立哥也是才回的南市，以前他在哪儿，我确实是不知道啊。”

　　孟宁一个字也不信：“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真……”
　　在她的眼神逼视下，董回归摸摸鼻子，只好坦白：“好吧，知道一点，真的就一点，头两年他到处漂，往往这个城市待两三个月，就走人了，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后来稳定下来后，才知道他在广州。”

　　孟宁泪眼朦胧地瞪他：“你知道他在广州，还不告诉我！”
　　“……”

　　董回归换了好几任女朋友，一直没太弄懂女人这种生物，此时更是被孟宁逼的丢盔弃甲，心里一慌，急忙道：“不只是我，还有郝帅！郝帅他也知道的！”
　　言外之意，就是不要逮着他一个人审问。

　　黄毛在一边偷听了半天热闹，觉得他老板可真行，卖队友卖的真是干脆。

　　孟宁也是真痛快，一个电话打过去，半小时后，郝帅和萧稚子都来了修车厂，和董回归一起，三个人排排坐在小沙发上。
　　黄毛搬来把藤椅，就放在他们面前，孟宁坐下去，先深吸一口气，扫了这三个垂头丧气的人一眼。

　　“是我来问，还是你们主动交代？”

　　董回归举起手：“报告，我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实在没什么说的了，你可以问耗子。”
　　赤裸裸的小人嘴脸。

　　郝帅简直对他无语，冲孟宁一摊手掌：“我知道的跟董回归知道的差不多，我也没有可以交代的了。”
　　目光焦点转移到了萧稚子身上。

　　看着孟宁不信任的眼神，萧稚子背后发毛，疯狂摆手自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信我，我是你最好的姐妹，怎么可能跟他们一起瞒着你？”

　　董回归笑：“耗子都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萧稚子头皮都炸了，从沙发上一跳而起。
　　“他又没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姓董的，你别给我煽风点火啊！”

　　她撸起袖子，就要来揍董回归，郝帅连忙来拦，被她抽了好几下，嘴里狠狠骂道：“王八蛋，瞒着我骗我姐们儿，你当我是死的呢？告诉你，咱们今天就分手！”

　　一场审讯还审出了家庭纠纷，孟宁只好拍了下茶几。
　　“好了，都不要吵了，稚子你坐下，我相信你，下一个问题，他为什么没上大学？”

　　董回归不假思索：“还能为什么，没钱呗。”
　　“没钱？”孟宁睁大眼睛，“为什么会没钱，我离开的时候，不是给他留了二十万吗？”
　　郝帅面无表情，反问她：“你觉得这钱秦立会要吗？”
　　“他……”
　　“孟宁，你说出这话，就代表你不了解秦立，他一个自尊心那么强的人，连亲妈的钱都不肯要，怎么还会要你家里人的钱？”

　　孟宁被郝帅质问地哑口无言。

　　是，她是了解秦立，可她也以为，至少在前途面前，秦立会抛掉自己的自尊心一点，可没想到，他始终都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肯作出丝毫让步，她的离开就像个笑话一样，不仅没达到目的，还让秦立生了她五年的气。

　　孟宁惭愧地低下头：“所以，他就在外面打了五年工？”

　　董回归看她这样，开始安慰她：“别啊，小柠檬，其实立哥在外面混的挺好的，你知道他这人，一向吃得开，再说了，去外面多锻炼人啊，老话说得好，男人就要闯四方，咱哥现在变得更有魅力了，有一股浪子的气质。”
　　“那他为什么回来了？”
　　“没办法呀，秦叔生病……”

　　郝帅撞了董回归胳膊一下，他立即住了嘴，但没有用，孟宁已经听得一清二楚，立即问：“阿叔生病了？什么病？”

　　两个男生默契地闭紧嘴巴，明确表达出不合作的态度，连萧稚子都被惹急了，一巴掌抽上郝帅后脑勺：“她都知道生病了，你们瞒着病名还有意义吗？快点说，不然分手！”

　　“肝癌！”
　　郝帅急急地吐出了两个字，生怕萧稚子跟他来真的。

　　孟宁一愣：“怎么会……”

　　董回归道：“怎么不会？秦叔爱喝酒，以前就有酒精肝，一查出来都晚期了，唉，反正你都知道了，干脆全说了吧，小柠檬，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你走后不久，秦叔就坐牢了。”

　　“啊？”
　　孟宁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犯什么事儿了？”

　　“搞传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万丽红？”

　　孟宁点头，她当然记得，就是这个女人，伙同秦琼一起骗走了她的保险金，害得她和秦立的生活没了保障，后来才有秦立放弃高考、她回北京一连串的事，这个女人在她心中痛恨的程度，不亚于昔日的季芸。
　　她还想过，如果哪一天再见到她，她一定冲上去把她的脸挠花。

　　“就是这个万丽红，忽然找上秦叔，邀他合伙做生意，秦叔对这女人也是真好，都被骗过一次了，还不长记性，立刻答应了，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钱。”

　　郝帅嗤之以鼻：“什么生意，就是一个杀猪盘，美名其曰是一种新型理财方式，比股市利润更高，比银行的风险还小，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只有那些老头老太太才会上当，把养老本儿都掏出来了，头几个月确实拿了利息，后面就被拉黑，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还不是要报警？所以被抓是早晚的事。”

　　萧稚子听得咋舌：“秦立爸爸也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为了钱，这种缺德事都干。”
　　孟宁问：“被判了几年？”
　　“三年。”
　　“这么久？”

　　郝帅摇头：“不算久了，你知道他们骗了多少钱吗？”

　　“多少？”
　　孟宁和萧稚子一齐问。

　　“人民币4200多万，注册会员的就有一万七千多人，他们骗了一万多人的钱，你想想，这个数字多么恐怖，他还不是主犯，万丽红判得更久，七年。”
　　萧稚子倒抽一口冷气：“心真黑呀，难怪他得……”

　　她急忙把“肝癌”两个字咽回去，因为突然记起这是秦立的爸爸，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孟宁，孟宁没有说话，也许是还在消化信息，过了一会儿，她朝他们三个伸出手。

　　“号码。”
　　“什么号码？”
　　“秦立现在的手机号，”孟宁不耐烦地催促，“快点给我。”

　　董回归下意识看向郝帅，郝帅点了下头：“给她吧，不过……”
　　他抄着胳膊，望着孟宁：“我觉得他不会接你的。”

　　他没有说错，号码拨出去后，果然没有被接起，孟宁的手机号一直没换过，秦立肯定还记得，她又打了几个过去，那边只是忙音。

　　孟宁只好编辑了一大段短信，解释当年自己离开的原因，这五年，她有多么后悔，最后表明，她已经从董回归他们这里，知道了秦琼的事，希望自己能探望他一次。
　　短信发出去后，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孟宁呆呆地握着手机，半点脾气也没有了，她安慰自己，只要人找了，就是个好开头。

　　这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她每天都去汽修厂，想守株待兔，秦立就像猜到了她会这么做，一次也没出现过。

　　董回归实在看不下去了，劝她：“小柠檬，你就回去吧，你看你老是在这儿，我在外面，生意都谈不好，只能回来陪你。”
　　孟宁说：“你谈你的生意去啊，我不用你陪。”

　　董回归苦着脸，心说他也不想啊，可某个逃班的员工一直逼他陪着，他能怎么办？

　　“其实你在这里等，是等不到的。”
　　“我知道，”孟宁焦躁地望着他，“所以我让你告诉我，他现在住在哪儿啊？”

　　董回归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能说，说了立哥会杀了我。”

　　“那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他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走。”

　　“那也不行啊，你一直在这儿，立哥就不会来上班，他现在急缺钱用，秦叔的药钱、化疗费，还有做检查的费用，都不是笔小钱，秦叔又没买医保，报销都没地方报，立哥已经把这几年打工的积蓄都填进去了，还卖了房子，现在就指着汽修厂的工资了，我已经算开得高的，可你也知道他那人，几天不来上班，就算我不扣他误工费，他也不会答应的。”

　　看见孟宁泄气的神情，董回归又有点难受：“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不是那意思……”

　　“我哥他，”孟宁哽咽着打断他，“现在过得这么难了？”
　　“呃……”

　　董回归一拍大腿，笑道：“嗐，人生不就这样吗？坎儿多，等趟过了这个坎儿，日子就好过了，这样，你要真想见立哥，我给你出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这厂子开了有个把月了，一直忙，也没顾得上庆祝，这周周六，晚上六点，在耗子家吃饭，就我们几个认识的，这是一早就定好了的，要不你过来？立哥不会知道。”

　　孟宁有些迟疑：“他看见我在那儿，会不会更生气？”
　　“你就说你想不想见他吧。”
　　“当然想。”
　　“那就来，”董回归果断道，“他要是生气了，你就多哄哄他，立哥在你跟前耳根子软。”

　　孟宁想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