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清安》二两糖茶

60、心念

　　“殿下！”有侍卫气喘吁吁地跑进大政殿，“有巡逻兵来报，城内发现李弘泽踪迹！”

　　“杀了吗？”李玄昌目光落在文书上眼也不抬，只动了动嘴唇问道。

　　“回……回殿下……还没杀……不慎让他跑了，巡防兵们正在全力追踪……”

　　“他身边，跟着那个夜谷的小白脸吧。”

　　“这……这……”侍卫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没一个有用的。”
　　李玄昌烦躁地挥了挥手，侍卫赶紧顺着他的意思退出了大政殿。

　　丽妃已经着人送回丽阳宫休息去了，她和她带来的宫人们一离开，大政殿里显得空空荡荡，尤为冷清。李玄昌扔下半天也没翻动过一页的文书，倚上凭几，闭目养神。

　　“殿下别焦心，待王将军来了，这几个风林卫算得什么。”
　　楚梁跪去李玄昌身后为他锤着肩膀，安慰道。

　　李玄昌轻哼一声，不知是冷笑还是自嘲：“大约是来不了了吧。夜谷把两城的守军都解决了，还会留着他们么。”

　　“殿下……”
　　楚梁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若不去盼着王允肆到，就再不知该盼些什么了。
　　大周的军队数十万，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个小小的夜谷用了一把小小的手段，竟让大权在握的金陵王被一千兵士逼到如此困境。

　　想来好不可笑。

　　楚梁兀自心情低落着，在李玄昌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锤着，但听门外脚步声近，又有太监前来报信。

　　“殿……殿下！刚有兵士来报，穗城援军行到半路，与两城守军同样发了病，王允肆……王允肆将军……”

　　“怎么？”
　　李玄昌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催报信太监快说。

　　“王允肆将军不知被何人暗算……发现时已经人已经没了气……”

　　李玄昌猛地睁开眼，饶是他对援军来救已是没有多大期待，却是万没想到夜谷竟这样轻易地就损了他的一边臂膀。
　　还未待他开口说些什么，只见报信的太监又犹犹豫豫地接着说道：“还有蔡连城蔡大人……”

　　“他又怎么了……！”
　　李玄昌话音发颤，在王允肆之后又听到蔡连城三字，不祥的预感无法控制地在脑中盘旋，表面的镇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

　　“听说蔡大人在赶回安都的路上已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报信太监觑着李玄昌的表情，不敢多说，却又不敢不说。
　　李玄昌耳中听着这则凶多吉少的消息，牙根咬紧沉默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失了上位者的体面，只是沉声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没了……”

　　“下去吧。”

　　“是……”

　　“回来。”
　　报信太监没走几步，又被李玄昌出言叫住。

　　“殿下有什么吩咐？”

　　“母妃身子不好，着人送母妃去安都城外休养，多带些侍卫，即刻出发。”

　　“是。”

　　一旁的楚梁神色微动，转头看向李玄昌，但视野中却只有他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只听李玄昌说完顿了一顿，又改了口。

　　“算了，你不用去了。楚梁。”他半回过头唤道。

　　“在。”

　　“你去护送母妃出城，务必将她好生安顿妥当，勿要多生枝节。”李玄昌吩咐道。

　　“殿下！”

　　虽然没有明说，但跟随了李玄昌多年，楚梁又岂会不知他是何意。他一个箭步跨到李弘泽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陶公公办事稳妥，娘娘交给他来安排便可万无一失，小人在此照顾殿下就好！”

　　李玄昌眉头一皱，斜了楚梁一眼。

　　“殿下……”

　　“你要抗命吗？”李玄昌生硬地打断了楚梁的话，语气很是冷淡。

　　“……”楚梁一时语塞。

　　“本王身边不需要不听话的随从。”
　　李玄昌冷冷丢下一句话，又拿起案上的文书来看，再不理会跪在地上的人。
　　楚梁嘴巴张了又合，最终还是站起身，行了礼，离开了大政殿。

　　***

　　“弟兄们亲眼看到了，广陵王跑到彤楼附近，一晃眼就不见了！说！你们把他藏哪儿了！”

　　彤楼大堂里，一队巡防兵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口。打头的小头领斜眼扫过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男男女女，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快！识相的就快把人交出来，别等我们进去搜！”

　　“这位爷，刚才都说过了，我们是真没见到四王爷，他不是早就不在安都了吗，又怎么会在我们这儿呢。”
　　掌柜的摆出一脸诚恳的模样，出言替李弘泽隐瞒道。

　　“少废话，再不交人，别怪我们不客气！”
　　小头领认定了李弘泽就在彤楼，吹着胡子瞪着眼，嗓门大得要把房顶掀翻。
　　胆小的女.妓们可可怜怜地缩在角落里，皆是一脸惊恐，伺候过柳缘和李弘泽的小侍女拽着柳缘的衣服躲在他身后，已经红了眼圈。
　　柳缘揉了揉那小侍女的头，眉眼一弯，对小头领说：
　　“大人，我们真的是不知王爷在哪儿，人不在，自然也是交不出来，大人若不信，也只能让大人们进去搜搜，也好证明我们的清白。”

　　掌柜的不知李弘泽早就从后门走了，悄悄转头看向柳缘。柳缘对上她的目光，淡定地笑了一笑，掌柜的会意，心下也定了几分。
　　“那……那各位爷就搜吧，下手轻点，别碰坏了东西……”
　　掌柜的话没说完，那小头领已经粗暴地扒开人群，带人直接闯进了院里。

　　“你们几个，搜东院，你们几个搜西院，其余的跟我去后头！”

　　踹门声，翻找声，叮叮咣咣远远近近地响着，时而夹杂着瓷器碎裂的声音，惹得大堂内众人一阵惊颤。约莫混乱了一柱香的工夫，小头领又带着那些巡防兵黑着脸回到了大堂。

　　掌柜的赔着笑迎了上去：“爷您看，我们哪儿敢骗您，王爷确实没在这儿，我们也大半年没见过他了……”

　　小头领并不理她，只是侧头问身边的跟班：“你说哪个是广陵王的相好？”

　　“就他，青色衣服那个，柳缘。”
　　那跟班伸手指向柳缘的方向，一屋子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柳缘身上。只见小头领眼睛一眯，不高不低地喝了一声，却惊得彤楼众人皆是神色大变。

　　“绑了他！带回去问！”

　　几个兵士得令，立刻上前将柳缘围住。
　　“哎哎！你们怎么随便抓人啊！”
　　掌柜的顿时急了，几步上前就要护着柳缘，几个胆大的男伶女.妓也拥上去制止，却被五大三粗的兵士们随手就扒拉到了一边。众人强忍许久的恐惧终于爆发，堂中惊叫声哭泣声乱作一团。柳缘的脸色惨白，知道挣扎无用，也只得任凭兵士们推搡捆绑。

　　这一被抓走，怕是凶多吉少了。
　　柳缘心想。

　　自从安都变了天，昔日那几个能倚靠的恩客早已死的死，散的散，若想得救，大概只有寄希望于李弘泽。

　　……也不知王爷是否安全了，自己能不能有命等到王爷来救自己。

　　柳缘强压下心里的慌张，用眼神无声地给掌柜的传递着信息，也无暇顾及掌柜的是不是懂了他这眼神里去寻李弘泽的含义，便在一片混乱中被带出了彤楼。

　　***

　　皇宫一隅的宫墙边，李弘泽带着青唐从一个隐蔽的墙洞里钻了进去。

　　“小时候常从这个洞里钻出宫去找庆哥儿玩，这么多年，这个洞竟然也没被封住。”李弘泽拍拍身上的土，说道。

　　“庆哥儿？”
　　听到这陌生的名字，青唐眼中浮起一丝疑问。

　　“哦，就是柳缘。”
　　李弘泽解释道。
　　“他本名叫作柳庆春，小名庆哥儿。你可听说过袁康？很有名的大将军，抗辽英雄，柳缘就是他的儿子。”

　　寄身青楼的柳缘竟是将门之后……青唐心里微微惊讶。
　　“那为何柳公子不姓袁？”青唐问。

　　“他是私生子。他母亲姓柳，也是当年名满安都的歌伎，袁将军对他们母子很好，只是柳缘的母亲不愿意入府做妾，所以他们母子一直住在府外别院里，也没有让柳缘随了将军的姓。”

　　“是这样……”青唐点点头。

　　“不过袁将军后来在一场抗辽战役中牺牲了，他母亲没多久也去世了，大周乱了那么多年，一个小孩想要活下去，太难了，所以……最后你也知道了。”

　　年少时便富有才华，最终却是流落青楼，对于柳缘的经历，李弘泽始终是意难平的。他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说辞，能够委婉到不去拨动心中那则难平之意，更何况此时此刻，也并不是可以畅聊往事的时机，于是李弘泽草草结束了话题，带着青唐沿着小路向宫内走去。

　　成武帝驾崩已有一段时日，嫔妃们大多都已被安排去别处，皇宫中的宫人也遣散了大半。非常时期，无人出来闲逛，后花园的小路上没半个人影，很是安静。
　　两个人不知李玄昌现前身在何处，便打算先往大政殿去寻。
　　就快走到大政殿时，远处恰好有宫人匆匆经过。青唐反应很快，一把将李弘泽拉到隐蔽的角落里。那个宫人看样子也是往大政殿而去，待他刚从视野里消失，忽然嗒地一声低响，一粒小石子打中青唐面前的墙壁，又落在地上，骨碌碌不知滚去了哪儿。
　　青唐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忽觉眼前黑影一闪，下一秒面前竟是多了一个人。

　　“峰师兄？”
　　青唐定睛一看，立刻就认出了来人。此人是凌苍的得力副手，论辈分，青唐要叫他一声师兄，但其实二人并不怎么相熟。
　　“峰师兄为何在此？”青唐问。

　　“你们为何在此？”
　　这位峰师兄脸上无甚表情，说起话来平平板板，不带任何情绪，端得一副夜谷式的冷面模样。
　　“广陵王露面危险，请速回山庄。”

　　“我想见一见金陵王。”李弘泽也不遮掩，直接说道。

　　“……”峰师兄眉头微皱，“金陵王想杀你，见了他，你很难全身而退。”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
　　李弘泽垂下眼，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矛盾。
　　“峰师兄……是来杀金陵王的么？还有别的师兄同来么？”青唐在一旁问道。

　　“还有几人。”对方道，“谷主要求金陵王必死，待风林卫打进宫里时趁乱下手。你们速速回去，不然广陵王出事，会坏了谷主的计划。”

　　青唐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得远处一阵骚乱。他们转头向大政殿前看去，只见两个宫人连滚带爬地跑着，口中慌慌张张地喊着：“风林卫……风林卫来了！”

　　“到时候了，我要走了，你们速回。”
　　说着，峰师兄正要跃上屋脊，却被青唐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衣袖。峰师兄挑眼看向青唐，只见青唐抿了抿嘴唇，一脸恳切。
　　“求……求师兄给我们一点时间。”

　　“不行，放开。”峰师兄冷冰冰地拒绝道。

　　“有峰师兄和其他师兄看着，金陵王也无法对广陵王不利，求师兄放他们见上一面，只消一会儿，之后该怎样便怎样，不耽误师兄的事。”
　　青唐仍不放弃，继续求道。

　　李弘泽看着青唐有些疲惫的侧脸，心中满是酸酸热热的感动。
　　一路到此危险重重，青唐却没有半点怨言，一直将自己这个任性又不理智的念头好生捧着护着，如今又少见地说了这样多的话，这般认真地求着……
　　青唐对自己，是真的好。

　　“求峰师兄通融通融，只要几句话的工夫便可。”李弘泽喉结滚了滚，也对峰师兄说道。

　　峰师兄皱了皱眉，思忖了几秒，也懒得再为这点事多费口舌。
　　“你们尽快。”他松了口，“风林卫已经进宫了，我们不会等太久。”

　　“多谢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