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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严左行放在桌上的手拳了一下,直接从严在溪脸上移开视线,径自和长子对视,隐隐压着怒意,问:“这件事你知道吗?”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严怀山,好像无论严在溪说什么话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严怀山的回答。
      严怀山一言不发地看了父亲一段时间,转过视线,静又沉稳地放在严在溪脸上。

      “不知道。”他淡淡地回答。
      严左行又问:“你同意吗?”

      他问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秒严在溪的方向,就好像严怀山一定不会同意。从始至终所有人给严在溪的定义都不是谁的儿子或继子,他们每一个人发自内心地、真实地把他当做一个被严怀山捡回家的宠物。
      和严怀山带回家的那条狗没有多少区别。

      严在溪早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态度,他并不感到伤心或恼火。他看着严怀山,发出很纯然的笑。

      不带刻薄的讥讽或刻意的讨好,只是一个简单且普通的笑容。好像只是因为严怀山这么看着他,严在溪就已经从心底感到了由衷的开心,藏也藏不住,悄无声息地渗了出来。

      严怀山的眼睛稍稍下垂,放在他有弧度的嘴角,露出很小尖端的犬齿。
      他们对视的时间很短,大约不到三秒的时间,但严怀山开始回忆他对严在溪的笑容产生感情的很多个瞬间。

      严怀山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严在溪是吵闹化为的实质。他像个发条不幸折断并且永远无法停下的铁皮青蛙,一举一动地都跳得很高,家里充斥着他的笑声。以至于严怀山把他接回家隔了一段时间后,严左行被烦得搬了出去。

      严怀山将严在溪接回家前,没有人阻拦过,也没有人试图去阻止。他有过很多次被严在溪吵得烦不胜烦的瞬间,开始反思为什么在决定带严在溪回家时没有考虑地再久一点、慎重一些。

      父亲只是告诉他所有后果由他承担,母亲则叮嘱严怀山把一个已经有了主观意识的小孩带回家重新培养,他会很累,需要从紧凑的时间表中分出额外的关注,妹妹则不算开心地挽上他的臂弯撒娇,讲着大哥有了弟弟但是也不能忘记妹妹。

      每个人都再讲将严在溪带回家后自己的担忧,除此之外,严在溪对他们每一人来说都无关紧要,也没有放在心上。于是严怀山在餐桌上提出他要接父亲的私生子回家时,每个人的反应都平淡地好像他是临时起意要带回一条路边流浪的小狗。

      除了很吵之外,严在溪没有做出其他惹他不满的举动,严怀山日程本上一项名为“送走严在溪”的计划一再拖延。

      不过严怀山的拖延并非是对这个虽然流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弟弟产生怜悯或愧疚、诸如此类的情感,他在自省中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他在与自己选择的“宠物”平等地交换,严怀山给严在溪送去完美但冰冷的庇护,严在溪给严怀山带来独特但聒噪的,他并不见得需要的过剩陪伴。

      严怀山回家的次数很规律,几乎只有周末的休息日才回从学校所在的城市驱车回家和母亲共进晚餐。

      随后一直待到第二日下午晚些时候再度离开。
      周末的时候,严怀山也没有休息的习惯,比起人类,他更像一台作息规律、不需要休息的精密仪器。

      严怀山伏案看书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顺着窗户溜上来的,花园中严在溪的大笑或对着狗或佣人叽叽喳喳又莫名其妙的话语。

      有一次,严在溪一边哈哈大笑着,应该是牵着他的狗在草坪上跑,气喘吁吁地对一旁站着的佣人大声讲:“May,我说不定是个玫瑰犬星云来的外交官,混迹在地球完成人狗友好使命。”

      没有人知道玫瑰和狗在他脑袋里缘何会拼凑成一个小行星的名称。
      也没有人理解他要如何达成人狗友好的使命。

      严在溪继续讲:“以后我要建很大一座游乐场,只许狗进,人类禁止入内,那里就是我与外星总部联络的根据地。”
      女佣和正修剪庭院景观的园丁一起被三少爷可爱的词语逗笑,参与进严在溪预设的可爱背景中去。

      名为五月信奉天主教的女佣对诞生在五月的严在溪讲:“Master Yan, you are the miracle of May(严少爷,您是五月的奇迹).”

      严怀山持笔的手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大敞窗户的屋外,他又把视线收回来重新动笔。

      严在溪实在是个很神奇的人,他不一定来自玫瑰犬星云,有很大概率来自傻笑星。他可以对着任何人大笑,每个和他讲话的人都不再死气沉沉,脸上洋溢着喜悦。

      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的开心?
      严怀山并不理解,比起称他为一个生命力蓬勃的奇迹,他认为严在溪更像个开心的傻瓜。

      严在溪的声音频繁,没有间断,不会受天气影响。世界上比他的笑声还坚定的,只有海面伫立的灯塔。

      如果阳光晴朗,他会大声赞美灿烂的太阳;如果天上降雨,他会穿着色彩明亮的雨衣牵着狗一同踩上草坪积攒的水洼;如果下雪,他就和他的狗一头扎进雪里。严怀山无数次怀疑如果人不需要休息,他或许可以持续不断地大笑整整一天的时间。

      每当严在溪太过分的时候,严怀山就会冷漠地出现在窗口,他低沉地开口:“严在溪。”
      但严在溪的笑声遮过了严怀山的声音,严怀山不得不提高一些音量,再次叫住他:“严在溪!”
      语气有一些严肃和冰冷,藏有平淡起伏的情绪。

      严在溪的笑声被打断,但放得很大的弧度还留在脸上,他每次都以同样的角度咧开嘴角,仰头摆臂:“哥——哥——,下来和我们一起玩!”
      严怀山送给他的那只金毛狗正摇摆着蒲扇一样的蓬松尾巴,吐着长且薄的红舌头跟着主人一同抬头,冲露面的严怀山兴奋地吠叫。

      严怀山垂眸向下看着他们,声音很平淡,但不容置喙:“安静一点。”
      “知道啦!”严在溪嬉皮笑脸地朝他做了个鬼脸,把他的狗的嘴巴捏成鸭子嘴。

      严怀山坐回去,安静了一段时间,没有听到狗叫了。
      他正要提笔,微微的风里藏来严在溪零碎压低的笑声,严怀山觉得他的理解能力或许有待提升,又过了一会儿又在严在溪的笑容里想,他应该直接了当地告诉严在溪,最应该安静的人是他,而不是那条无关紧要的狗。

      严在溪的白痴程度让人感到头疼。
      严怀山用拇指撑着下巴在思考应该如何解决严在溪这个麻烦时,随意伸直的手指摸到嘴角很淡的弧度,他愣了一下。

      窗户下又传来严在溪的叫声:“哥——哥哥!”
      像音符一样,轻盈地飘上来。

      严虹也称呼他为“哥哥”,但这两个字在严在溪口中却变得截然不同,他总会不经意地拖长语气,改变这个字符本应拥有的、平淡划一的声调。故而,从严在溪嘴里发出的词语,会饱含一些独特的情感,一种与众不同的情绪,是他独有的。

      严怀山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窗口,他的声音没有表现不耐烦的情绪,但其实有:“怎么了?”

      严在溪浑然不觉,也不懂察言观色,仰着很灿烂地笑脸,颇洋洋自得地看着他:“她安静了吧!”

      像一只明明输了比赛,还依然昂首挺胸着朝主人讨奖的斗鸡。

      但其实他才是最应该闭嘴的那个人。
      严怀山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神情很冷漠,如果是了解他脾性的佣人,恐怕此时会把严在溪连人带狗统统拉走。

      不过最终严怀山没有发作,他的目光转移到严在溪嘴角的笑容上去,又收走,淡淡地问:“不累吗?”
      没等到严在溪的回答,他就转身从窗边离开。

      严怀山没有听到严在溪累或不累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严在溪洋溢着活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起身将窗户关小了一些,但还有一些缝隙,零碎的声音从楼下飘来,风扫净空气,草叶的淡香萦绕在鼻尖。

      严在溪的欢声笑语有股天然的魔力,严怀山在这时候总感到一点疲意,他设了短暂的闹钟,爬伏在桌案上进入浅眠。

      但直到很多年后,严怀山在严在溪饱含生机的笑容中才明白过来,总在周末的午后,他突如其来的困意,实则是名为幸福的情绪带来了一种平和且安详的温暖。

      严怀山从严在溪的笑容上收回视线,看着父亲的方向,表情平静地回答:“他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同意。”
      他说的不是“我”,也并非具体的某个人。好像无论严在溪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与决定,维持人形,或变回一条小狗,只要他拥有严在溪的心脏、眼睛、与笑容,严怀山都能欣然接受。

      严左行不再就这个问题做出任何反应,他选择沉默着反对。在早餐刚刚结束的时候,他突然提出要将小孩送到英国去上学。

      父亲的话难得直白,赤裸又残忍地讲述严怀山双腿的残疾会影响往后的继承,他们需要培养一个比严怀山更优秀、更完美的继承人。

      严在溪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不同意!”
      严左行丝毫不把他的意见放在眼里,他看着长子,仿佛只是在慈悲地网开一面。

      对于父亲要把小孩从他们身边带走的要求,严怀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不讲话,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其他人更有发言权。

      严怀山生日当天的家庭聚会不欢而散。
      父亲仍旧不同意严在溪做出的决定,好像只要严在溪还是怪异的、畸形的,严左行看着这个介乎于儿子与女儿之间的私生子,就能病态地从他身上报复已逝的女人中得到满足感。

      没有任何证据与缘由,严在溪觉得严左行可能是爱过何琼的,但那种爱只能吸走人身上全部的养分,使其枯萎。
      文铃在晚些时候订好了返英的机票,严怀山主动提出要陪她到机场去。文铃没有拒绝。

      严在溪笑呵呵地替文铃拎着行李,送她到车上,又扶着严怀山上车。文铃并没有给他多好的脸色,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仍旧脾气很好地笑着和她挥手。

      严虹在一旁看着这个弟弟,心情复杂。
      等车子开走,严虹和严在溪前后脚走回去,他们之间相隔不到半米的距离。严虹看了看严在溪仍留有笑容的侧脸,抿了下嘴唇问:“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的问题其实没有丝毫恶意,只是真的不解严在溪几乎渗入生活的喜悦。

      严在溪停下脚步稍稍回过头来,笑着看她:“因为大哥会很开心。”
      严虹对他的回答不明所以,她没有感觉出大哥有多开心的样子。严虹反倒撞见过几次大哥因为他太吵而不耐烦的场面。

      她想了想,没有让话题继续下去,以“乐观点确实能活得比较轻松”的仓促回答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严在溪的脚步放慢了一些,姐弟二人并肩走在通往门庭的鹅卵石小路上。
      严虹的房间并不在主屋,她结婚后就搬去了隐私性更好的东边的独栋。严在溪陪她穿过一小片摇摇晃晃的人工树林,送她至侧屋门口。

      初冬的天空算不上明朗,蒙有很薄的灰色,白鸽展翅盘旋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严虹踏上石阶又朝大门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要和他道别,匆匆转身对弟弟说:“天冷,快回去吧。”
      严在溪站在台阶下,身上有一件比他体型大一些的黑色风衣,是方才出来时严怀山临时脱给他的。

      严在溪的下巴被扣紧的风衣立领遮住,露出一半素白的面孔,眼瞳清澈、睫毛看起来连成黑色的线。

      阳光稀薄地洒下来,带有一种自发的、阴郁的、相顾无言的沉重。

      严虹的余光扫上去,她想,晚上或许会下一场大雪。

      这样天气的半空中含有一种名为平淡的氧气,严在溪把它吞进去,又呼出来。
      他脸上的笑意变得很淡,几近于无。

      这样冷静的表情很少会在严在溪脸上出现,严虹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

      “二姐,”严在溪在和她视线碰上的时候,很轻地开口。
      严虹本能地应了一下。

      严在溪的声音变得更轻,与他往日的明快有种背道而驰的阴沉:“你活得开心吗?”
      严虹愣了两秒,没太明白他突如其来的问题,不过还是转过身来:“还好。”

      严在溪很慢地又问:“你觉得我活得开心吗?”
      严虹很想大翻一个白眼,对她的傻弟弟讲,如果你不开心,恐怕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开心的人。但她只是幅度轻微地点头。

      “你觉得大哥活得开心吗?”
      “不——”严虹下意识的回答已经到了唇边,但她又看到严在溪身上的风衣外套,把这个脱口而出的答案又咽了回去,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严在溪还是站在没有温度的阳光下,弯了眼睛冲她笑了笑,他没有再讲什么,看起来很乖巧地抬起手臂,袖口滑下去,露出半截细瘦的手腕,他安静地同严虹挥手,转身离开了。

      缓步行走在人造树林的小径上,有风呼呼地刮来,横扫在脸颊上,穿过身体,又走了。
      没由来地,严在溪想到哥哥周末回家的某个午后。
      那时他的笑容还没有根深蒂固的存在于每个人的印象里,严在溪牵着他的狗在花园寻宝。

      nico长得很快,她撒腿狂奔的时候身形瘦小的严在溪几乎要被她拖倒。
      “慢一点!嘿!乖狗!”严在溪被nico溜了,他抓紧勾绳大叫。

      nico却如何都不愿停下,她拽着主人跑啊跑,一直绕到房子后面的草坪上去。严在溪累得气喘吁吁,在nico停下的时候直接扑倒在柔软的草叶上。

      天空明净,云很少,太阳很大,有一些刺眼。
      严在溪不得不眯起眼睛,移开了一点视线到房子上去。

      房子上的窗户几乎都关着,只除了三楼的某扇敞开。
      他看到那里有一些白色的、若隐若现的烟雾飘出来,瞪圆了眼睛,坐起来,看得更认真了一点以确认不是着火。

      阳光照下来,聚拢在窗口的烟雾被晒得淡了很多,朦胧隐约的薄雾后,是一张苍白的、疲态满面的、冰冷无情的美丽面庞。

      严在溪感到不可置信,他常听家中一位非裔女佣讲她出生的街区上有许多抽着卷烟吞云吐雾的小孩,在她路过集聚地时,总不怀好意地发出古怪的叫喊。

      女佣古板又断然地对他讲,小少爷你千万不要学会抽烟,烟会让人短命,那都是群短命鬼。
      她想了想,又给出一个很满意的例子,微微笑起来:“要像大少爷那样,成为一个克己守礼、稳重寡言的绅士。”

      他们距离隔得不算近,但也没有远到什么都看不见。
      像是刚结束运动,严怀山赤裸着上身,有汗水自他颈间滑落。

      严在溪看到大哥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有一根正燃烧的长烟,他看到严怀山搭放出窗边的手臂,看到他吸烟时弯曲手肘而绷紧的小臂肌肉是如何聚集。严怀山垂下脸,张开很薄的嘴唇将那根勃勃燃烧的烟蒂不轻不重地咬进去,在强烈的阳光下,他苍白的皮肤上跃动着闪亮的光斑。

      严在溪呆呆地仰头看着唯一的那扇敞开的窗户。
      或许是看得太久,让严怀山察觉到他直白、不加掩饰的视线,哥哥忽地转过身,目光漠然地与严在溪遥望。

      在严在溪的注视下,严怀山把手里还燃烧的烟按灭,用不轻不重,但严在溪一定能听到的音量说:“不要告诉他们。”

      这个“他们”是谁,严在溪并不知道,他只是自动地默认为除自己外的每个人。
      严在溪鼓着脸颊点头,点到快要头掉来向哥哥证实自己的忠诚与信守诺言,他点得两眼发黑。缓了好一阵子抬头再去看时,窗户还开着,被变重的风吹得轻微摆动,但哥哥已经不在那里。

      严在溪自认聪明地没有去问可能会察觉的非裔女佣,他在保守这个与哥哥共同的秘密的七天后,找到机会在等待校车时询问校门外一个抽烟的警卫,人为什么会沉迷尼古丁如此?

      警卫用很宽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故作神秘的口吻讲:“大人世界里的烦恼你是不会懂的,好好享受属于孩子的开心时光吧。”
      “如果我把快乐分享给每个烦恼的大人呢?”严在溪天真地问他,写满求知的眼睛看起来很纯真。

      警卫没有戳破关于现实的残酷真相,他大笑着对这个还被保护在羽翼下的小孩讲:“或许这样世界上就没有烦恼啦。”

      严在溪开始试着与每一个人分享喜悦,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制造活力,而后精心包装,敲一敲门,有时甚至不需要敲门就可以分享他的天真、他的乐观、他的喜悦。

      严在溪试图驱赶走每一个人身上的烦恼,以帮助严怀山消灭烦恼。
      严在溪大批量地生产热情,感染每一个人的悲伤,以治愈严怀山的悲伤。
      严在溪夸大每一刻的平淡,让每一个人感到喜悦,以换取严怀山的喜悦。

      他对每一个人大笑,来换取更多的笑声,但其实只是想严怀山大笑。

      他想哥哥知道每一个周日的清晨,他是故意制造出源源不断的笑声,但他又不敢让哥哥知道。

      严在溪并非天生就是一个活力永远充沛的人,也不是很傻,傻到不会少生气,只会咧嘴傻笑的人。

      严在溪乐观的、生机勃勃的笑容因严怀山而诞生,严怀山又被严在溪永远明亮的、温暖的纯真笑容吸引。

      这么想着,严在溪突然很想见到他哥。
      他迈开腿跑起来,穿过一颗挺拔而上的银杏,金黄的叶子摇摇晃晃地旋落。严在溪轻轻跃起抬手将它握在手心里,他的指尖很凉,但掌心温热。

      他想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叶子还金黄的时候送到严怀山手上。
      春天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在前往游乐场的路上,严在溪兴奋地手舞足蹈,他坐在严怀山后面的位置,小孩坐在严怀山的旁边,名为nico,但被严在溪更名为尼古拉斯二世的金毛犬吐舌趴在小孩因路途颠簸而晃动的小短腿下。

      “今天是正式开园吗?”严在溪对他即将拥有游乐场激动不已,扒在严怀山的靠背上,向前探出脑袋。

      严怀山稍侧过脸,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冷静地回答:“打算在周六开园,今天试营业。”

      “门票要在哪里卖?可以提前预定吗?”
      “到地方你可以问一下销售部。”

      “都有什么项目呀?过山车、摩天轮……鬼屋有吗?!”
      “没有鬼屋。”

      在知道要来的消息前,严在溪已经在网络上搜了不少有关游乐园的新闻,他看到了集团提前发布出的概念图与宣传照,没有什么可想象的空间,但他依旧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今天会有很多人来吗?”严在溪又问。
      严怀山把脸回正了,做出只会再最后回答一个问题的表情:“不会。”

      严在溪抿住嘴唇,扬了下眉毛,突然从两个独立座位的间隙里探出来,用手捂住小孩的耳朵。小孩在皮肤很光滑,毛茸茸软绵绵的脸颊肉贴合着严在溪的手心,有一种温暖的热度。

      小孩不解地后仰起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因绷紧而睁得很大,潼潼地看着他,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婴儿肥被挤压在一起。

      严在溪凑近严怀山耳边去,用很轻也低的声音窃窃私语:“会有小孩来吗?”
      他气息中夹有一种淡淡的香味,随湿热的呼吸覆上严怀山颈侧的皮肤。严怀山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严在溪紧跟着小声说:“小孩好吵,我不喜欢有很多小孩。”
      这时,严怀山才又转过身体,静静地看着他,他其实想对弟弟说,应该会是小孩觉得你吵,但他只平淡地看了严在溪一眼,就收回视线:“没有。”

      严在溪松了口气,把捂着小孩的手放开,发现小孩白乎乎的脸上留下两个用力过猛的红印。
      小孩毫无察觉地看着他,严在溪被看得一阵心虚,移开脸去故作淡定地看着窗外。

      游乐园里确实没有多少人。
      说的准确点,人只有他们三个。

      严在溪丢脸地从地上拍拍裤子站起来,对上一大一小完全一样的面无表情的脸。
      “我只喜欢我自己养的狗!”他吹着在“逃命”时擦破皮的手掌,吸着被吓出来的鼻涕,着重强调。

      小孩牵着他的尼古拉斯二世,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讲话。
      严怀山只稍张开手,严在溪就自然地将手放在他手掌中,他想到方才进入游乐园时一大群金毛敞露尖牙朝自己跑来,他被吓得上蹿下跳地伸手抓住严怀山的轮椅,仿佛整个人是以他哥的轮椅为轴心,丝毫不敢松手。

      小孩倒没有被狗群吓到,他反倒有些羞涩地抿起薄嘴唇,露出腼腆的笑容。
      与一旁被十几条狗追着吓得吱哇乱叫的严在溪形成鲜明的对比。

      严怀山脸上有很淡的笑意,在严在溪要把手拿开时握得稍紧了一些。
      严在溪用力平稳呼吸,表情看起来若无其事,但眼眶里还有水色,严怀山指腹下仍能感受到他过快的脉搏。

      严在溪看到他在笑,语气有些急促。
      “我根本就不喜欢狗!”
      “是你要送给我一条狗!”
      “为什么不是一只猫,猫绝对不会像刚才那样冲过来……”

      他用紧促的三句话,倒打一耙怪罪到很多年前的严怀山身上。

      严怀山盯着他看了一阵,没有讲话,反倒忽然失笑,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开着他的电动轮椅朝前走了。
      小孩留在原地和脸颊通红的严在溪面面相觑,可能觉得这个爸爸实在没有多么靠谱,在严在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表情寡淡地牵着他的狗跟上妈妈离开的方向。

      严在溪觉得自己可能气急败坏,他追着哥哥跑过去。
      严怀山在一家主题商铺面前被严在溪追上。
      严在溪的嘴巴停不下来:“我看就是你想养狗才会送给我一条狗——”

      “伸手。”严怀山把创可贴的包装撕掉,露出里面印有很多狗爪的插画。
      严在溪几乎没有犹豫,把手放到他面前去:“如果你不送给我那条狗,我一定会再养一只猫,我当时都想好了可以藏它的地方……”

      狗爪图案的创可贴粘在严在溪手腕上一点的地方,严怀山说:“好了。”
      严在溪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他为了接受自己不得不要养一条狗做了多么久的努力,严怀山说完,他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说了一段时间,严怀山就安静地在原地听了一段时间,没有就这番养猫或养狗的宣言做出任何评价。

      像是说累了,严在溪的声音突然暂停,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说完了吗?”严怀山靠坐在轮椅上,仰起头,很淡地问他。
      严在溪抬手问商铺里的人要了瓶饮料,拧开喝了一口,才点头:“完了。”
      他喝的饮料含有茉莉香精,口腔中呼出的气息也带有淡淡的花香。

      严怀山微微颔首,把操控盘上的手随意地靠上大腿,没有要启动马达的意思。严在溪顺势把没喝完的水扔进轮椅下方的口袋里,抬手推着严怀山的轮椅。

      小孩不肯让他们牵手,一个人乖乖地拉着他的狗不紧不慢地走在父母身边。
      他的腿还很短,即便严在溪特意放慢速度,也还是超出小孩走路的速度。

      严在溪在离小孩不愿的地方停下,严怀山和他回头看着身后走来的小孩。

      太阳正一点点从云后探头,阳光明媚地洒向大地。
      金毛犬身上一圈金灿灿的长毛在阳光下变得闪亮,小孩走得很认真,脸颊上的软肉也跟着颤了颤,泛出可爱的粉红色,因为刺眼的太阳光不得不眯起很大的眼睛,变成一条窄窄的缝。

      “我去买个东西。”严在溪忽地松开轮椅,在严怀山回答前跑远了。
      严怀山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去追,他耐心地等在原地。因为他知道,弟弟总会回来他的身边。

      不多时,严在溪顶着强烈且刺目的阳光跑了回来。
      他在离轮椅不远的位置停下脚步,蹲在小孩身前。

      严怀山听到小孩用不强烈的语气拒绝严在溪。
      严在溪笑嘻嘻地把手里嫩黄色的遮阳帽戴在小孩头顶,他伸手揉了揉小孩被晒红的肉脸颊:“多可爱呀。”

      小孩头顶竖起两只柴犬的耳朵,和一双黑色的豆豆眼。帽檐下,小孩面无表情的脸颊上有一丝淡淡的愁苦在里面。

      严怀山听到小孩跟严在溪讲,他不需要可爱,可爱是小孩才有的东西。
      严怀山听到严在溪回答小孩,谁说可爱是小孩才有的东西,你很可爱,尼古拉斯二世也很可爱,游乐场也很可爱,我也很可爱,唔……只有妈妈不可爱。

      小孩无法反驳严在溪让他大脑过载的话,选择了沉默。

      严在溪牵着小孩的手甩起来,像荡秋千那样,但严怀山觉得他应该轻一点,不然小孩的手臂可能会被他过大的幅度甩掉。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因为严在溪正突然抱起小孩猛地放在轮椅上,严怀山的怀里。

      耳边有很淡的风,刮来远处海面阵阵浪潮。
      风把严在溪纯真的笑声推向深海,他用力推着轮椅,加速着朝摩天轮跑去。

      摩天轮旁,蔚蓝的海静静地在那里,只在那里,就在那里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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