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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刀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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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四十,艺中大门口的喇叭又响起《土耳其进行曲》。
高三一班教室里只坐着三十几号人,像往年这种即将高考的时候,教室甚至坐不到二十个人,大部分学生都选择在校外专业机构集训冲刺高考。今年有些例外,毕竟专业成绩第一都选择留在学校。
晏声听见乐声响起,停下笔,看了一眼窗外。
对面是三楼是高二年级,走廊上空荡荡的,见不着人,因为人都在一楼教室里准备第二次模考。
这次模考完了,下一次晏声不能这样抬头就能看见那个人了。
晏声叩上笔帽,低声和前排人说:“我去趟政教处,老师如果问我麻烦你和他说一下。”
前排同学连点两个头。
昨天刘主任来找了他,说时白那件事情有了眉目。
当时考场对面二楼的初三有个小姑娘违规带电子产品来学校,在校八小时她开六个小时,扬言ccd记录生活,如果不是这个记录正好记录到了校长巡查,可能还不会被发现。而她拍照的角度,有几率可以将对面考场靠窗靠门的地方顺手拍进来。
昨天和时白说了,但是时白状态不太对。于是晏声决定先查出来,等处理好了有了结果再告诉他。
政教处的门虚掩着,晏声敲了三声,里面传出来一句“进来”。
刘主任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杯冰冷的茶,眉头紧皱。
茶放冷了都没喝,说明这事出了问题。
晏声收回目光,低了低眼皮:“刘主任。”
“晏声,你坐。”刘主任敲了敲旁边的椅子。
晏声走到椅子旁边,没坐,抬眼看着他。
什么话都没说,又胜过什么都说了。
刘主任叹了口气,端着凉了的茶水牛似的咕嘟灌下去半杯,把电脑屏幕面向晏声,往椅背一仰。
晏声瞥过去,屏幕上是暂停的一段视频,画面正中是个扎马尾辫的小姑娘,而右方拍摄到了打半个教室,以及教室门口拥簇的人群。
所有人都穿校服,但晏声就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蹲在那儿的宋时白。
岔着腿,浅蓝色的保温杯摆在腿中间的空气上,小小一个还没一节指节大的人,看上去好像在笑,鲜活极了。
刘主任说:“我答应你的会尽力帮你找出来,诺,视频就在这里。”
晏声知道他拖拖拉拉的是有话要说,只装不知道,把甩过来的帽子往更大了扩:“辛苦主任为了考试公平和学校公信的付出,我替大家谢谢您。”
“晏声——”刘主任拖长了音,无可奈何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一上来把话全给我堵回去了。”
“主任,你也知道,我没为自己的事这么找过你。”晏声说。
刘主任当然知道,就是因为晏声什么都没要过,他这件事才不好做。
他挠挠头,站起来,少年比他高整整一个头,他要抬起手摁着晏声的肩膀才能强让他坐下。
晏声不是小孩,那投过来的目光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政教处一贯通用的小手段在这里通通都不可行。
他们面对面的,刘主任没再多说,点开了那个视频:“我也不是要让你们吃哑巴亏,只是希望你们在能放人一马的时候稍微退一步,给犯错的人一个机会。”
晏声不会打断人说话,哪怕不爱听,也会等到人说完再开口。
于是刘主任看着少年蹙起来的眉,连忙说:“首先,成绩我们肯定是不允许这种做假行为的,一定会纠正回来。时白的实力我知道,我代表学校给你做出这个保证,给他一个补考的机会,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这是肯定的!”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留有余地。”他放柔了声音,又说,“他们毕竟是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马上联考了,这关系弄僵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是?”
屏幕上画面不断变幻,时白站起来,把杯子放在了原地,对周围人招呼了一句什么,然后笑嘻嘻地跳起来,把手勾在人脖子上,揽着那个人转身走了。
晏声的目光一顿,停在那个人身上,曲着食指,不轻不重地在大腿上叩了一下。
直到勾肩搭背的两个人消失在了画面里,他才眯了一下眼,把视线转回到水杯的位置。
杯子不在地上了,在别人手里——那位品学兼优的年级第二。
没什么好看的了。
晏声把屏幕推回去,抬起眼,一言不发地看向刘主任。
晏声单眼皮,平时性子温和随气,于是眼睛看上去都是笑盈盈的,柔和得像缕风。
可当他面无表情地望过来的时候,只会觉得这双眼睛线条太干脆,凌厉得像片尖锐的柳叶,吓得人什么话都咽回肚子里了。
刘主任昨天晚上就打好了满腔的腹稿,结果被他这个眼神把嗓子眼里的话全堵回去了。
年级第二他想保,毕竟也是个好苗子,将来十有八九是要上学校光荣榜的。
但这碰上的是两个年级第一,这两个人家里还有钱,要是闹大了指不定给他留下来一堆麻烦。
话在口腔里来回转两圈,刘主任心定,正待开口,门外突然一阵火急火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砰”的一下狠狠摔在墙上,墙灰撞掉下来。
刘主任皱眉就要骂,却听见来的人急声大喊:“主任,高二考场有人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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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外哄闹得像菜市场门口,乌泱泱围满了人,嚷嚷的、看笑话的、叫好的,吓着的,无数声线交杂在一起,混乱得像炸开的沸水锅。
林旭刚结束考试,出门叫下一批人进去,人堆里别说找人了,根本找不着北。
他挤进去,随便拽了一个人:“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宋时白和贺棋打起来了。”
林旭一懵:“他们俩为什么打起来?”
“问他。”那人往旁边拽过来个人,“他消息多。”
林旭认得这个人,二强嘛,瓜田里的猹:“二强哥,咋回事啊?这两个人昨天还一起说话,怎么突然打起来了?还在考场打,这得挨处分吧?!”
“你今天早上没听到吗?就我们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受害者的身份被人找出来了。”二强这会儿心里慌得很,他现在可算知道宋时白昨天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想起来都后怕。
林旭想起来,早上有一堆人聚在教室前讲什么,他当时因为考试紧张,就没凑过去:“那又怎么了?那和宋时白有什么关……”
林旭忽然睁大了眼:“不会是他吧?!!”
“不是他。”二强说,“是他哥,贺棋说漏嘴的。”
"啊?!"
宋时白脑子里乱糟糟的,所有东西在脑袋里织成一团乱麻,什么事情越担心,就越是要来。他一想到听到的那句“晏声啊,是杀人犯的儿子”浑身的血都上涌到心口。
他狠狠一拳砸在贺棋脸上,贺棋当下就疼得闷哼一声。
“谁让你说的?!谁他妈让你乱说的?!”宋时白低吼。
贺棋打不过他,起初还挣扎,结果被他摁在了地上只躲。
他明知道也许嘴放软点可能挨个几下宋时白就放了,可却偏偏硬得像块铁,迎着他说:“凭什么不让人说?我说的有错吗?为什么你在这里像个疯子你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我说的是真的!既然是真的你凭什么不让我说?!”
又是一拳过来,贺棋疼得冷嘶一口气。
“是不是真的关你屁事?要你管了?!需要你在这里多嘴?!"宋时白骂。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我的水就是你换的,我懒得找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自个儿没点本事就知道用这些阴损下作的手段!就算我缺考弃考又怎样,你以为你就稳了是吗?”
"可你有什么阴招你找我不行吗?"宋时白揪着他的衣领,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你不是冲我来的?你他妈弄晏声干什么?!烂货!”
贺棋鼻青脸肿的,竟然笑了一声:“那我弄的是晏声,你又来干什么?应该他来找我麻烦吧,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宋时白胸腔里的火一下子被激起来了,手举在半空中却硬生生被他下一句话被停住。
“你说我的心思你一清二楚,那你的心思呢?你是不是以为你瞒得天衣无缝?”贺棋笑得胸腔颤动,“我是烂货,那你这个乱.伦的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浑身的血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凝固,宋时白仿佛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杯子的水是我换的,那又怎么样?没有证据,说明我做的的确好,这也是我的能力,那这个第一就该是我的。你自己狂妄自大不上心,又能怪的了谁?”
“我说的话全是真的,所以你才会这么气急败坏,你越是跳脚就说明我说的话越真。”贺棋挣开他箍着自己的手,冷笑道,“比起你一个对自己哥哥产生了爱情的人,我们俩之间到底谁恶心还是显而易见吧?”
爱情。
宋时白什么也听不见,他的手在发抖。
为什么?
这句话盘旋在他脑海里。
为什么贺棋会知道?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像个小偷一样畏手畏脚地揣着自己的秘密,谁也不告诉,甚至有时候连自己的洗脑了,告诉自己晏声是他哥哥,所以他才亲近。
贺棋和他没什么交集,那贺棋都知道了,别人呢?
窒息感像海水吞过他的胸腔还逐渐往上,他几乎快要透不过气。
周凌讯被人拦着,看着自己兄弟忽然颓麻的反应,又挣脱不掉周围人拉着的手,气得在旁边嘶吼:“贺棋你他妈有种跟你爷爷打!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贺棋瞥了他一眼,又收回来,站起来俯瞰着宋时白,讥嘲道:“他知道你是同性恋么?知不知道你喜欢自己哥哥?啧,那晏声知不知道自己弟弟对自己有这样龌蹉的心思?他知道应该会很恶心吧。”
贺棋厌恶地皱了一下眉。
初三的时候青春期的少年心生萌动,有一阵子流行起了给爱慕的人写情书,宋时白是收到最多的,每天情书垒成高高一摞放在桌角。
那天早上早读宋时白闷头在写东西,贺棋收作业的时候无意瞥到了一眼,是一封没有署名的情书,收信人寄信人都没有。
他本来没有放在心上,拿到作业就收回了眼,下课无意瞥到他课桌的时候却发现宋时白把那封情书撕了。
写给谁的情书,又不写名字,还需要销毁得这么干净?
贺棋本来不敢肯定,直到现在看到宋时白的反应,他就知道,他猜对了。
“你们无非就是生到了一个好肚子里所以在我前面,大家放到同一个起点你不一定有我强,所以你有资格在这狂?第一是我实至名归,你要是没给我机会,我怎么能顺着杆子往上爬?上一次是,这一次也是。”
贺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这双手在琴行用的是最好的那一架琴。那架琴本来是晏声的,后来晏声走了,就归了他,包括背景墙挂着的荣誉照,也是他的。
以前晏声是a班在琴房里面,他低一年级是f班,每天下课就搬着椅子坐在外面听。听到琴声停了,天也黑了,才在他走了以后进去,试一试好琴的声音有多婉转。
现在他是琴行里弹琴的那个人,门口有不一样的新面孔在外面听,最高的台子、最好的琴,他都会一步一步上去。
"你说晏声要是听到你对他有这种感情会怎么样?"
"就算他问你,你否认,他就不信了吗?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了根,这能停吗?"
"他以后会不会看你做任何事都带着审判的眼光?把你当一个潜伏期的传染病,他还敢靠近你吗?"
贺棋一句句说着,看着宋时白逐渐发白的指节,又慢慢地说:"我这个人很诚信,不会乱说别人的秘密,但是如果刘主任找我问点什么,我可能一不小心就口不择言了。"
他睨宋时白握紧的拳头,等了几秒,这拳头也没抬起来,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
看着他这样怂包的样子,贺棋身上挨的拳头一下子变得舒爽无比,浑身的细胞的轻松了。
"诺,他来了。"远处过来熟悉的人快步过来,贺棋收回眼,揩了一把渗血的嘴角,走近他,蹲在宋时白身侧笑着嘲讽,"你维护他做什么呢?"
“晏声就是杀人犯的儿子,他身上流着罪犯的血,你喜欢这样的人,就是把刀送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