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春风》云一乔

44、作文

　　穆桉这几天在悄悄“做手工”。
　　那天两人从空教室出来就直接去了食堂吃饭，程云和苏哲都已经不在外面了，苏一辰也懒得去管。
　　画可以下午再画，饭不能不吃。

　　可能是刚才那个拥抱太过持久，二人之间氛围怪怪的，苏一辰低着头认真走路——他正努力在脑中搜寻适合现在聊的话题。
　　“我们去尝尝食堂新上的烤肉饭，”穆桉先打破这古怪的气氛，他转头看向苏一辰，面上带着笑意，像是在询问对方的意见，这一看，就看到苏一辰眼睛下方沾了两根睫毛，“等下，你脸上有东西。”
　　“这边，”穆桉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下方，“好像是睫毛。”
　　苏一辰随手抹了一下，“还有吗？”
　　“不是左边，右边。”
　　苏一辰经常掉睫毛，也不知道是是不是缺少什么元素——生物课没认真听，他也说不清楚。
　　他一边蹭着眼下皮肤，一边嘀咕着：“本来睫毛就不多，再掉掉光了。”
　　苏一辰弄了半天也没找对位置，穆桉忽然凑近，抬手帮他拂去睫毛，离近了才发现苏一辰皮肤很好，睫毛也是又密又长，“放心吧，你睫毛够再掉两百年的。”
　　“嘁，就你会说。”

　　那天下午，穆桉再次以上厕所为由，独自拿着个小盒去把那些碎瓷片一个个捡了回来。
　　还好没被人扫走，而且这碎得也太狠了……
　　以穆桉的动手能力，这注定是个艰巨的活儿，希望能在这周……算了，最近课多考试多的，争取能在今年之前拼好吧。

　　今天下午的第一节和第二节都是是语文课，程云前段时间布置了一个作文，主题是“写一场悲剧”。本来他是这节课来检查背书的，但在连夜看完５２份作文后，临时把这两节课改成了作文评讲课。
　　“一个个都是未来大编剧，”程云把５２本作文本放在讲台上，“虽说这次作文没有要求格式，总体来说算一个给你们放松的娱乐性作业，但有些……我真的很佩服啊，等会请同学上来念一念，你看看这是作文还是冷笑话。”
　　程云打开PPT，足足有六十多张，估计是把每个人的作文都搞了一段上去。
　　“完了，”陈朝云咽了口口水，抓着郑嘉俊猛晃，“我写的是小时候被鸟屎拉到头上，还有做梦跳垃圾桶的事。”
　　郑嘉俊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写这种主题，惊讶道：“真的？！”
　　“真的。”陈朝云严肃认真的表情不像假的。

　　他们还在小声说着，又听程云道：“有几篇作文蛮离谱的，但最离谱的！还是你啊，陈朝云！”
　　班上同学们听到垂陈朝云被点名，目光齐齐聚在他身上，毫不收敛地笑起来，程云也冷笑一声，不知是真的“开心”还是被气的，“等下你第一个来展示，我先把前面几页PPT过完，给你留足时间。”
　　陈朝云硬着头皮回答：“好，好……谢谢老师……”

　　程云把ＰＰＴ看似正经的第一页打开，“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啊，你们听别人说冷笑话的时候，会很悲伤吗？”
　　台下鸦雀无声，这是啥问题？
　　“许文泽，”程云点了名，“你说你听了‘小番茄和妈妈’这个冷笑话后很悲伤，为什么？”

　　许文泽还在期待即将来到的陈朝云的表演，忽然猝不及防被点名，压根没反应过来，“啊？”
　　这个作文写完到今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许文泽当时怎么也编不出来，啥鬼话都往里面写，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自己都写了什么，犹豫道：“应该挺、挺悲伤的……”

　　“你为什么悲伤？”程云不解道，“因为番茄都会讲人话你不会？”
　　许文泽才想起来自己为了凑字数编了多离谱的前因后果，又真的怕程云再让他说什么原因，理不直气不壮地说：“对对……”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坐下……我知道这个主题不好写，那你们也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面加，”程云听着一阵阵的笑声实在是拿许文泽没办法，“都别笑，不止他一个人这样子，你们一个比一个不可理喻。”
　　他点了一下大屏，PPT自动跳到下一页，“我把你们写到的一部分内容列出来了，都好好看看，体会一下自己身边的同学有多离谱。”

　　程云指了指陈朝云，“陈朝云，你来读一下这一页PPT。”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到这里，陈朝云难得感受到了“羞耻”的情绪，费了好大劲才站起来，读到：“１．写景写物；２．写古今历史，写时间变迁；３．写事件；４．丰富的想象力……”
　　他声音顿住了，PPT专门分了两列，第五条开始就转到另一列，周围的同学们也陆续抑制不住的笑声，陈朝云深吸一口气，用赶赴刑场一般的语气继续道：“５．写跳垃圾桶；６．写校园遇野猪；7.写……”
　　陈朝云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到最后直接没了声，他双耳通红，班里的笑声怎么都停不下来，程云也就看着他不说话，这时间一久，陈朝云也绷不住笑了出来，程云顺势拿出他的作文本，“来，到讲台上来，给大家读读你这一波三折的故事。”
　　这种时候陈朝云当然是宁死都不会上台的，他努力拖延着，“老师……没这个必要，吧……”
　　不等程云回答，周围的几个男生不约而同地开始起哄，“有有有！快上快上！”
　　“陈朝云别磨叽，是真男人就去！”
　　陈朝云回答的极其果断：“我不是。”
　　“不是也得去！”
　　……草。
　　平时回答问题，没见你们这么积极地给我报答案，一到这种时候全都热情高涨。

　　“咳，”陈朝云恨不得一步分作十步走，好不容易在讲台上站定，拿着作文本地手微微颤抖，视死如归，“题目……《我做了一个梦》……”
　　台下安静了几秒钟，等回过神后，又有人抢在陈朝云开口前起哄到：“好！！”
　　“这题目起的有水准！”
　　“直白又独特！”
　　陈朝云听着一连串的起哄声脊背僵直，他飞快扫了眼自己后面写的内容，感觉很难读得下去。
　　“继续，”程云提醒道，“要不然我帮你读？”
　　“不……不用。”

　　“‘那时是半年前的立夏，即便是夜晚，也有难以忽略地热气侵扰着我，晚上有些失眠，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后，竟然罕见的做起了梦……’”
　　……
　　陈朝云那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他侧躺在床上玩着一些无聊的小游戏，直到眼睛发酸才有了一些困意。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可能是英语课写作文写的他有点崩溃，这次月考地题目又是“帮李华写一篇文章介绍校园”，所以自己竟然梦到和李华一起逛校园。
　　陈朝云和李华并肩走着，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一样，无话不谈，很是和睦。
　　燕曦高中建在山边，是天然的“生态园”，在学校里面能见到各种各样的动物，可能是顺应地形走势，女生宿舍的位置比男生宿舍矮了一截，大概有十几级台阶的样子，两个宿舍楼之间是大澡堂，旁边有四个大垃圾桶。

　　陈朝云揽着李华，道：“走，李华，哥带你好好转转学校，参观参观。”
　　李华不似题目中那么烦人，说话很腼腆，“好的，谢谢哥。”
　　李华又挠挠头，补充道：“哥，麻烦你了，我下次作文一定自己写……”
　　陈朝云在梦里却很是乐于助人，觉得写篇作文不算什么事，“没事儿，你跟我客气什么啊，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就直说！”
　　“好！”

　　二人相谈甚欢，没有注意到周围正在靠近的“小动物”。
　　陈朝云很热心的对李华说：“你看，那个是男生宿舍，叫桃李居，女生宿舍叫芳菲园，好听吧，中间是澡堂，我带你去男澡堂参观参观。”
　　“哥，我们为啥去参观男澡堂啊？”
　　陈朝云推了推李华，“哎，你那些外国友人来的话，肯定要洗澡吧，我们提前看看，到时候他们别不适应咱们学校的大澡堂！”
　　“好的！陈哥还是你想的周到，我要是能和你一样聪明，写到这些内容，肯定就是优秀作文了！”
　　李华的夸奖让陈朝云很是享受。

　　他们往澡堂的方向走去，忽然从身后草丛里窜出来了一只黄鼠狼。
　　李华没见过这种场面，大喊：“那个是什么！”
　　黄鼠狼瞬间窜到了另外一边的灌木里，陈朝云大笑着拍了拍李华，“淡定淡定，黄鼠狼而已啦，在学校里面看到是很正常的！”
　　他话还没说玩，李华神色又是猛地一变，指着陈朝云身后，“那！那在学校里面遇到野猪也是正常的吗！”
　　“野猪？我们学校里面怎么会有野猪？”
　　“你身后！”
　　陈朝云只在《动物世界》上见过野猪，猛地见到近在咫尺的实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就先动起来了。

　　他立刻拽住李华，向前跑去，“快跑！这个好像是我们校长搞来的新宠物，有点凶！”
　　李华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啊？！宠物？？”
　　陈朝云很笃定，“对！”
　　才跑了没几步，忽然又有各类爬虫从两边绿化地里爬出来，首当其冲的是八条蜈蚣，它们身后跟了一群千奇百怪的虫子。
　　“我去！”陈朝云见两边和后面的路都被封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啊！”他忽然大叫一声，只见头顶上盘旋了一大群鸟，一边叫着一边……降下鸟屎……
　　“怎么办！”李华没想到参观校园会出这么多事，“怎么办！我们往哪走！啊啊啊！我以后再也不写英语作文了！我再也不参观校园了！”

　　陈朝云不知道是听到“再也不写英语作文”这句话感动的，还是手足无措着急狠了，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死死拽着李华，大声承诺着：“兄弟！有你这句话，我今天一定带你安全离开这边！”
　　“哥！有你在我放心！但是后面野猪要撞过来了，怎么办啊哥！”
　　陈朝云往四处寻找着有没有什么遮蔽物，平时杂乱拥挤的校园在现在变得十分空旷，唯一看到的竟只有那四个带着盖子的垃圾桶了！

　　“华子！你相不相信哥！”
　　“相信！”
　　陈朝云指着那个红色的垃圾桶，“走！去那里！你跳左边那个红色的，我跳你旁边那个蓝色的！跳进去了记得把垃圾桶的盖子盖上！别让那些东西闯进来！”
　　“哥！还是你聪明！”
　　第二次被李华夸奖，陈朝云却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这件事有些太奇幻了，难道自己在做梦？陈朝云正要抬腿往下跳，李华又嚷嚷道：“不行不行，哥！我不敢！”
　　“别怕！”陈朝云掷地有声，给了李华很大的心理安慰，“你就当是回家，不要紧张！”
　　“嗯！”

　　李华和陈朝云互相鼓励着，到了垃圾桶跟前纵身一跃，两人紧紧闭着眼，陈朝云大声喊道：“回家！回家了！！！”
　　身后的野猪瞬间愣在原地，两边的虫子也不动了，天上的鸟盘旋了几圈后也离开了。

　　陈朝云躲在垃圾桶里，一片漆黑，他抹着眼泪，“太好了，吓死我了，得救了呜呜呜呜……”
　　他在梦中哭出了声，还不忘去敲敲隔壁李华的垃圾桶，手指一动，惊醒了。
　　抬手一摸眼角，竟然真的有泪水。
　　……

　　陈朝云语速飞快，不愿在讲台上站更久的时间，“‘后来我再也没有遇到过李华，少了这么一个互相信任，并且有着生死之交的朋友，让我悲伤了很久……’谢谢大家，我读完了。”

　　班里面一时无言……
　　“我、草。”许文泽率先打破了这个沉默，“这么、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跳个垃圾桶，还‘回家’，笑死了我草……”
　　“李华，我草哈哈哈哈哈哈神特么李华，陈朝云你有病啊哈哈……”
　　“炫，太炫了，陈朝云你这写得太好了！”

　　陈朝云努力忽略身边的起哄声，快步走回座位，耳朵和脖颈通红，坐在那里成了一尊雕像。
　　郑嘉俊用胳膊肘戳了戳他，“你怎么想起来写这个的，兄弟你太强了笑死我了。”
　　“艺术源于生活，”陈朝云生硬道，“我当时做完这个梦，醒的时候脸上真的有泪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郑嘉俊笑得更大声了，“哎，你……不好意思我忍住不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说话，”陈朝云声音紧绷，“程云还看着我呢，你再笑我也快憋…噗，不住了……现在笑……肯定，要被他说了哈哈哈哈……”
　　陈朝云压抑笑意，表情扭曲，肩膀不停颤抖，下一秒就要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郑嘉俊根本笑得停不下来，“我还以为，你是害羞或者羞耻的脸红，原来是、原来是憋得难受哈哈哈哈哈哈。”
　　“求求你闭嘴了……”

　　“陈朝云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啊，”程云听他读着读着也笑了出来，“我们继续往后看，这几张PPT上的内容，大家可以自己借鉴借鉴学习一下，”
　　“许文泽，你来读……”程云指了指笑得颠三倒四的许文泽，又放下手，“算了，你坐下吧，我来给你们读读，就是一些片段，你们自己也看看啊，很多同学写的还是不错的。”
　　“暂时不说他们的文字优美不优美，就看这个‘以乐景衬哀情’的手法，‘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走在路上，每一片绿叶都展现着勃勃生机，但我却高兴不起来，这是开学第一天’。”
　　程云读的声情并茂，大家没忍住一起发出感慨：“草”
　　“谁写的，这是真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