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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花好月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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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郁濯青白天要去参加一个书画家协会的活动,通知容墨和谭饮都不用过去了。
容墨本来就不打算过去的,他准备早晨起来健个身洗个澡就开始收拾打扮。但男人再怎么打扮也费不了多久的工夫,容墨没有化妆的习惯,左右不过在衣帽间里来回换上好几套衣服,再从各类帽子饰品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个不太会出错的香水喷上,就算齐活了。然而忙忙碌碌大半天,闲下来之后才不过正午时分。
在期盼的时刻到来之前,人一定不要给自己留太多空白的时间,否则将穷极乏趣,无聊得腻味。等待过程中的每一分钟独处,仿佛都能耗尽对地球自转的耐心。
秒针怎么走得那么慢?容墨屈着腿倚在沙发靠背后,光是盯着那座大古铜钟就盯了将近半小时。吃过午饭他跑上楼来先是弹了首钢琴曲,接着溜进容颂海的书房里欣赏了一会儿郁叔叔的《雪落乌山》图,再接着,他甚至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名为《投资的智慧》的天书翻了小半本……
实在,实在太煎熬了。
于是他选择直面痛苦——看钟。怕把衣服躺皱了,所以站着看。
这座老古铜钟也是古董一件,据悉,他家二楼阁楼内处处是古董,但凡碰碎碰坏一件,容颂海的心都得刮下半截肉。外人常常这么说。不过容墨觉得,他父亲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至于这么脆弱。
毕竟当年容家垂死病中时就是容颂海一手挽起狂澜的,姑姑曾说,他有非常人一般的勇气和决心,而那似乎与生俱来。
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十六岁出庭指认杀父凶手,二十岁执掌集团大权,二十二岁成家生子,三十六岁痛失发妻……每当想到这里,容墨的心都会隐隐刺痛。
父亲这一生,实在太过坎坷。
所以容墨相信,与过往不计其数的滔天骇浪相比,不惑之年的容颂海,是完全能够接受一些渺小意外的发生的。
例如,他的儿子是个同性恋者。
包括,他的儿子斗胆爱上了他的挚友。
……
容墨就这样遥遥无期的想着,直到黄昏,郁濯青才终于发来短信。他们的电话是在那日约定好中秋赏月的下午才临时交换了的,尽管在这之前,容墨早已经将郁濯青的号码记得滚瓜烂熟,但他确实没有主动叨扰过一次。
出发去市文化会馆的路上,容墨心情愉悦。平静的愉悦,一种将幸福握在了手上的安心的愉悦。彼时晚霞正浓,一大片一大片浮庇在红绿灯口,美得天空神性毕露,连九十秒红灯都算不上是等待了。
华西大道尽头有一个向上的阶梯,台阶并不高,但约莫百步长,市文化会馆就坐落在其上。
郁濯青从会馆大门出来,和几名理事立定在北广场上续聊了一会儿,然后握手言别,各自从四侧下了台阶。
郁濯青是从中间往下走的,因为他早就注意到了底下的那辆车,跟其他理事随行秘书或助理不同,郁濯青这辆车前站着的,是个金尊玉贵的少爷。
容墨气质确实出众,个子高,脸蛋好。浓眉英气,内双俏魅,卧蚕可爱,五官任何一处都是无可挑剔的精致。郁濯青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是在泱泱人海中不经意瞥见这人一眼,也势必能过目不忘。
容墨两手插着口袋,站得笔直。一件黑色短T,一条杏色长裤,一双白色板鞋,头发中背,这回倒是没戴什么假眼镜,而是往头顶挂了一副真墨镜,走近又发现,手表、戒指一应俱全。实在是太爱打扮了。郁濯青觉得,他要真想正儿八经谈个恋爱,喜欢这款的女孩儿绝对不在少数。
“郁叔叔,好久不见。”容墨笑起来眼睛弯弯。
郁濯清:“昨天刚见过。”
容墨笑得更开心了,转身将副驾驶车门打开:“郁叔叔坐前面吧。”
郁濯清没拒绝,默然坐进去。
……
从市里开车到银湖得要两个小时。开车是辛苦耗神的活,但容墨这会儿半点不觉得,他恨不得细嗅身旁那人存在时的空气,争分夺秒。
“空调有点冷。”
“噢,我调高点。”容墨说着紧忙就去做。
越临近银湖,窗外景色越渐宜人,鸭蛋黄般的落日近在目侧,郁濯青应该是很喜欢,偏着头看了很久很久。容墨干脆打开窗,让他看个敞亮,画画的人,是不是喜欢将见到的美景一帧帧临摹在脑海中呢?
容墨竟学会琢磨起画家的心思了。
到了。银湖湖畔。
停车位差点不够,好在动用钞能力,还是有余存的。郁濯清说陈书玉在寥鹤仙台订了座,让他们只管跟着标识牌过去。容墨虽然不太乐意,他觉得银湖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赏月,无需非在寥鹤仙台,但因为答应过郁叔叔不耍孩子脾气,还是二话没说跟着走了。
寥鹤仙台,其实就是建在湖上的一家茶馆。总共二十八个亭子,由长桥相连,一亭一座,正中心是戏台,每晚八点从秦淮景唱到帝女花,曲目基本不变,琵琶声落胡琴起,四座点烛放灯,悠悠湖水,漫漫笙歌。中秋月夜能订到二十八亭,可见陈书玉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容墨想到这一点,有些悔挫。
他欠准备了。
“容墨?你怎么来了?”陈书玉皱眉,异常嫌恶地说。
容墨笑笑,直接坐在他对面:“郁叔叔带我来的,你有意见?”
陈书玉意见大了,脸差点要拉长到肚脐眼。但郁濯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多个人热闹。”
容墨嘴角要扬上天,故意一直紧盯着陈书玉,逼他发火,逼他现形。
“也是!”陈书玉没上当,转眼就大度起来:“好久没跟小墨聚聚了呢,濯青哥你不知道,我跟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我去你…”容墨及时刹住,瞥了眼旁边的人,继续说道:“给我滚一边儿去,我比你大两个月,你得叫容哥,懂吗?”
郁濯清这里还挺意外。容墨竟然比陈书玉要大,看上去…陈书玉实在老沉稳重得多。
“我不跟你争,今天是来赏月的,你要没这个雅兴,就该干嘛干嘛去,出门往左拐有个烧烤摊,你可能更适合那儿。”
容墨气焰嚣张:“我就在这儿待着,今儿打死不走了,郁叔叔在哪我在哪。”
“这我订的座。”陈书玉一句绝杀。
容墨登时没话讲了。这是他订的座,确确实实。
“陈先生,”郁濯清忽然放下茶杯,看向陈书玉,开了金口:“给我个面子。”
容墨一时臊得脸红。要说这该死的二十八亭,陈书玉能订到,他更是不在话下,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扛起郁濯青转头就走,也总不能赌气告辞白白给陈书玉腾位置。他只得死乞白赖坐在这里,借郁叔叔一个面子。
郁濯清这样说,陈书玉自然不会再得理不饶人,难得他对于喜欢并且暂未得手的人还有几分人性可言。
“我没有那个意思。墨少想和大家一起看月亮,当然没问题。我只是怕墨少觉得无聊。”
既然给了台阶,容墨也就乖乖下,
“不会,我也很久,没见过故乡的月亮了。”
故乡的月亮,才是真正的月亮。皎洁,无缺,如果着眼看它内部细微的图案,会更觉得像冰。九月的冰,冻了整整一个春夏,所以冰丝是坚固盘杂的。容墨因为小时候听过一则传奇故事,所以至今都试图能从那些冰丝里找见一棵桂花树。
然而,没有桂花树,只有柿子树。
也没有嫦娥,只有濯青。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容墨是在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万物为一物了。
“对了濯青哥,”陈书玉突然挑起话题,“过了中秋就是我的生日,我和我朋友今年打了个赌,要是赌赢了,他可能就得愿赌服输重新回学校上课了。”
郁濯青不像是好奇,只是出于礼貌,接道:“什么赌?”
陈书玉:“我许愿今年过生日能收到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不能用金钱衡量的,无价之物。他说我绝对实现不了这个愿望,我气不过,就跟他打赌了。”
郁濯青笑笑:“无价之物,这可不容易。你刚才说你那朋友,他是辍学了?”
陈书玉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解释:“是呀,他比我小两届,还在读大二呢。前阵子因为失恋,整天以泪洗面,别说上学了,连家门都不愿意出,抱着酒瓶子醉生梦死。我看着他,非常发愁。”
容墨听个首就能猜到尾。陈书玉这是在“建设前提”,建设一个让郁濯清觉得“举手之劳”的前提。很多时候,很多事,一旦有了“举手之劳”的意义,行动上便会变得果决很多。
陈书玉真是个聪明的畜生。容墨暗暗想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得让他尽快从岔路出来,回到正轨才是。”郁濯青说。
陈书玉:“是呀,所以我故意用这个做赌注嘛。他开始和我犟,我就告诉他,我要是赢了,你给我立马回学校上课,你要是赢了,我就再不管你,任由你自生自灭。濯青哥,你觉得这法子行吗?我担心他说话不算话。”
“你想要什么礼物?”郁濯青直截了当地问。
连陈书玉都感到震惊。
容墨倒吸一口凉气,顷刻,内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郁濯青果然上钩了。
陈书玉故作嗫喏,说:“我…也不知道呀!原先许愿的时候就是随口一说,要真细究起来,无价之宝…当今世上是难寻了。不过,如果是濯青哥你来送这个礼,要想无价,倒也就简单了。”
郁濯青觉得陈书玉说话拐弯抹角迂回无数,相比较他,容墨竟然还算好对付的。
“怎么个简单法?”
陈书玉接着往下胡诌:“我堂姐是个有意思的,当年她结婚曾请过一名画师给她画过一张肖像画,还特意不要我姐夫入画。说是为了纪念她的「青陆」年华,所以选择用「丹青」绘制。我的青陆年华也快要结束了,想着,承我堂姐之风,用同样的方法纪念。”
容墨一听,立马怒斥道:“不可能!陈书玉,你想得太美了,郁叔叔一幅画价值连城,什么无价之宝,你这是白嫖!而且郁叔叔从不画人物,你什么都不懂,就敢提这样的要求?”
郁濯青早知会这样,这银湖他是万不可能来的。
不过,他隐约记得,有个人跟他初次见面就向他要了一幅画去。白嫖?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