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量悖论》柿子竹

13、Bad guy

　　讲座结束，学生按着班级位次依次出场。

　　才嘉尧就坐在座位上，看着面前座椅和高台之间的小道拥堵，他的视线扫过每一张脸，没一张是他所认识的，他已经连自己的小学同学都长成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了。

　　说到头来。

　　才嘉尧未完青春的前十七年里，没有一个同龄见证者，他好似一直都是一个人行走的。

　　才嘉尧的眼睫轻颤，忽得前方的人群中有几个人扭头挥着手，喊：“诶，乔程杰。”
　　说完，他们还扭头四处看主任在不在附近盯着，发觉没有那个严厉的人影，他们又扬声喊：“你这咋胖了啊！”

　　“靠！”乔程杰抓着头发，说：“fat个屁，滚啊，咕噜咕噜滚！”
　　那些人爆笑着扭头，倏地有一人视线停顿。
　　“诶，这人长得……..”那人指着才嘉尧，说。

　　乔程杰却没空理会他，仍在自顾自地发疯。
　　“fat！crazy！”

　　才嘉尧：“……….”

　　才嘉尧别开眼，选择不去看那指着自己的人。
　　但那人仍说：“诶！乔程杰！你旁边的旁边那个人叫啥啊！”

　　乔程杰说：“fat！crazy！”

　　那人说：“乔程杰！”

　　乔程杰说：“fat！”

　　乔程杰说：“crazy！”

　　才嘉尧：“……..”

　　才嘉尧又把视线移过去，指了下自己，对那个人说：“我，叫才嘉尧。”

　　才嘉尧声音不大，但那人一直仔细看着才嘉尧的动作呢，盯着才嘉尧嘴唇的翕动，琢磨着那口型，在和自己心底的猜测和熟悉感一结合———

　　“我靠！”

　　“才嘉尧！”

　　“我是你小学同学啊！”

　　而后他身边那群人齐刷刷地回头。

　　“我靠！”

　　“才嘉尧！”

　　“我们是你小学同学啊！”

　　才嘉尧抿唇，眼皮跳了又跳。

　　他小学同学。
　　怎么都和乔程杰是一个性子。

　　就在这喊声里，大厅里的人几乎大部分都扭头看向才嘉尧的方向，满眼探究与好奇。

　　“才嘉尧谁啊？小学同学这么多呢。”

　　才嘉尧的余光里感觉四周都是看向自己的视线，其中，就有一个周淮川。

　　“认亲现场。”周淮川笑着说。

　　此刻，主任不知从哪冒出来，大喊一句——

　　“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儿下去！在这里喊什么喊！吵不吵啊！你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那里有半点学生该有的青涩腼腆！”

　　人群：“得，马上滚。”

　　但落在才嘉尧身上的视线只散了一半，还有部分若有若无地在才嘉尧和周淮川之前徘徊，又或是直接落到周淮川身上。
　　总之，这大厅内大半的注视，都属于才嘉尧和周淮川，他们成了焦点。

　　“才嘉尧？那谁啊？是那个前些天说抢了周淮川女朋友的那个人吗？那他俩现在怎么还这么友好地坐在一起啊？冰释前嫌了？。”

　　这句话一出来，私语喧嚣。

　　“所以那个被抢走的女朋友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据说是个学姐。”

　　就在此刻，才嘉尧将自己的身子向右挪了挪，有肩膀紧挨着周淮川的左肩膀，和江念郁之间隔出些距离，大有避嫌之意。
　　传言即是传言，没必要再扯一个人进来。

　　才嘉尧又磕了下周淮川的肩膀，说：“澄清，你要真想把事情都说清楚，现在也不会还有传言在外面晃悠。”

　　周淮川说：“你当我是活神仙、大菩萨？我哪来得一言既出、众将紧随的能耐。”

　　周淮川扭头，说话时的热气有部分打在才嘉尧的脸颊处，温热的，又似是带了无形的潮湿。

　　才嘉尧嗯了一声，“就当你是活神仙吧，我谁也不认识，说话也没人会听，应该由你来说。”
　　顿了顿，才嘉尧又把另一个局面摊在周淮川面前：“否则，以后只要有人想起你的高中时期，就紧跟着想起我这个‘情敌’，咱俩的名绑到了一起，你也不会太开心，对不对。”
　　他在引导周淮川。

　　周淮川嗤笑一声，说：“是你不太开心吧，才嘉尧，你搞什么呢，不一直都是你在竭尽所能地窜离，现在名字和我绑到了一起，是不是打了你的三寸、捏了你的命脉。”

　　周淮川感受着自己左肩膀和才嘉尧紧挨着的热温，他用脚在底下不重不轻地踢了下乔程杰的脚边，在乔程杰看过来时，说：“别crazy了，去，站起来，澄清，趁着主任现在没注意这里，抓紧。”
　　乔程杰眸底清明一半，他撇嘴，扫视全场，没辙，要为自己说出去的话负责，他站起身来，清咳一声，才扬起声音说了句——

　　“大家啊，不要再猜测了。”

　　“那个girl friend，其实是周淮川的芭比公主，周淮川最近痴迷儿童玩具，变形金刚什么的都堆成山，他非要给自己的玩具帝国立个公主，才有了芭比的存在。”

　　“而才嘉尧啊。”

　　“他也建立玩具帝国呢，顺手就把周淮川的芭比给抢过来了，这俩人因此大打出手，而我恰巧旁观，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这一切，没成想，说漏嘴了，而传言越传越邪乎，最后才有了女朋友这个称呼。”

　　乔程杰说完，便鞠了三个躬，笑着说：“感谢各位收听，我们下期再见。”

　　才嘉尧：“…….”
　　周淮川：“…….”
　　人群：“。？”
　　主任：“…..当我是死的？”

　　最后。
　　乔程杰被单拎出来。
　　他站在班级门口。

　　班主任抱着臂：“乔程杰，听说你在心理讲座上当主持人呢，还欢迎各位下次收听？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播报个全英文版本，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高逼格？”

　　乔程杰：“努力决定一切，敬请等待我下次辉煌。”

　　班主任：“……你真敢应啊？”

　　班主任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乔程杰，觉得这人真是让她看着就觉得火烧了头发，燎了今天的一切好心情，但又叫她又气又觉得好笑，这孩子真是敢死队出生的，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应。

　　班主任想说什么，但打算先喝口水压压嗓子里的火气，可她刚一扭头，就看见才嘉尧和周淮川两人站在她身后，把她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直拍着胸脯深呼吸。

　　才嘉尧先喊：“老师。”
　　周淮川随后说：“东哥。”

　　乔程杰靠着墙站，此刻看见这两人，陡然眼底清明大半，他瞪大眼，就差巴掌一拍，直呼“好兄弟有难一起扛”。
　　乔程杰觉得，他可以勉强原谅才嘉尧的负心和周淮川的背叛。

　　但才嘉尧先说：“老师，卷子差一张，没够发。”
　　周淮川后说：“东哥，水费没收齐，差一个人。”

　　乔程杰：“？”

　　行。
　　他自己扛。
　　孤独寂寞才会造就乔家第一匹lonely wolf！

　　乔程杰牙咬着嘴唇，紧盯着两人。

　　靠。
　　负心郎和背叛者简直绝配。
　　这俩人，让他看见就牙痒痒。

　　“卷子去我办公室拿，水费差谁？”班主任问。
　　乔程杰已经别开眼，不打算去看那两个烦心人。

　　周淮川说：“差乔程杰。”
　　才嘉尧也说：“卷子也差乔程杰那份。”

　　班主任察觉到什么，抬眼看他俩，说：“怎得，要替他开脱？”

　　周淮川说：“老师，乔程杰精神状态堪忧，没能看住他，我俩也有责任，所以我俩愿意替乔程杰受罚。”
　　才嘉尧说：“对。”

　　乔程杰呼吸一滞，眼睛亮了起来。

　　班主任哼笑一声，说：“周淮川你搞什么幺蛾子呢。”
　　说完，她又看了两眼才嘉尧的表情，很平常，没有被强迫的痕迹，她收回视线，方才被吓到而导致的加快的心跳仍未停息，她也懒得跟他们再说些什么，便摆摆手，定下：“那你俩和乔程杰一起站着吧，站两节课，没听着的课就互帮互助一下吧。”

　　才嘉尧和周淮川一左一右地站在正对着门口的走廊处，靠着墙壁。

　　班主任刚走，乔程杰就踩着小碎步极速靠近。

　　“好兄弟，没看错你俩！”乔程杰抹了把压根儿不存在的眼泪。

　　才嘉尧瞥他一眼，淡淡提醒说：“乔程杰，你的头发像被炮炸过一样，没有一处是真正常乖顺地贴在脑袋上的，都竖起来了。”
　　乔程杰随意地拨弄了下头发，说：“没什么大事，咱们走的是战斗风。”

　　才嘉尧闭嘴。

　　周淮川接话，语气不大好地说：“乔程杰，你能不能别挤了，踩着我脚了。”

　　乔程杰正死命地往两人之间挤，偏偏他个子比两人都要矮上几分，即使头发竖直着也没能比及二人，再加之他拼命挤进二人之间的幼稚动作，就像是以前常在儿童乐园里看到的情景——

　　孩子往夫妇之间挤，嘴里还嚷嚷：“爸爸！你能不能别抢走妈妈！我要挨着妈妈！”

　　周淮川看着乔程杰把自己往外挤的后背，他咬咬牙，抬脚，踹。

　　“乔程杰，你别整得跟没骨头一样，像个泥巴似的往里面挤。”周淮川一针见血。

　　乔程杰缓缓回头，茫然地说：“不是，川子….周哥，你出来陪站，就是为了骂我啊？”

　　乔程杰又扭头跟才嘉尧说：“小才同学，果然啊，背叛者一辈子都不可能真心待我。”
　　乔程杰揪着校服的胸口处，满脸痛心地说道：“只有你才是值得信赖的。”

　　才嘉尧低垂着眼看他，思及方才。

　　乔程杰刚被揪出去，周淮川就站在他桌前，手指骨清扣桌面，等着他抬眼看去时，周淮川说：“我得出去，毕竟我让他站起来的不是，虽说他发疯搞那一套，但总归是当爹的没看好，得跟着一起受罪去。”

　　才嘉尧说：“那你就去，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拿他当儿子养，就跟他走一遭，你跟我说这些，是指望着我也拿他当儿子养活？我可没养过孩子。”
　　才嘉尧笑着看周淮川。

　　周淮川敛眸，说：“你名字现在跟我绑在一起，还是以情敌的身份，我要是当了养孩子的，你就是跟我争抢孩子抚养权的那个，你以为自己能清闲到哪里去？”

　　才嘉尧说：“你现在是干什么呢？自愿上来跟我绑定？”

　　“别自恋。”周淮川扯扯唇角，说：“难不成我俩在外面站着，你在班级里端坐着好好听课？搞什么区别对待，都出来受苦来。”
　　说着，才嘉尧就被拽出去。
　　班级里的同学纷纷探头去看，见了一出双簧好戏。

　　而此刻呢。
　　思绪回笼。
　　才嘉尧在看周淮川的脸。

　　想养孩子的那个，让孩子给唾弃了。
　　他这个被迫争抢孩子抚养权的，反倒是成了孩子心头的大好人。

　　该说不说。
　　挺爽的。

　　才嘉尧撩起眼皮，看周淮川，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只是知这笑落在周淮川眼里格外刺眼。
　　周淮川抬起手，摸上乔程杰的头顶，往下压，压得乔程杰连连喊：“我靠，周淮川，你简直是魔鬼，你要干什么啊！我头发都让你压瘪了！我的战斗风啊！”

　　才嘉尧叹了口气，说：“乔程杰，或许有些人这辈子都是死性不改吧，别抱太大期望。”

　　乔程杰：“说得太对了！”

　　周淮川：“才嘉尧，我刚才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真当自己能玩明白过家家了，殊不知，孩子都随某些人，狼心狗肺。”
　　他眼睛紧盯着才嘉尧，直勾勾地。

　　才嘉尧觉得这话听着奇怪。
　　但又说不上来。

　　才嘉尧没吱声。

　　但乔程杰听了后立马应声：“过家家？不是，周淮川，你还真买芭比娃娃了啊？真整了个玩具帝国？不是，我才说完你就行动了？你这是干什么呢？有求于我？”
　　乔程杰觉得自己捋事情捋得顺，说不准已经猜透周淮川的大半心思。

　　乔程杰又说：“周淮川啊，如果是让我帮你追人，你就闭嘴吧，那人…..呜呜呜，她都不记得我，我没资格啊呜呜呜。”
　　乔程杰倏地鼻涕一把泪一把。

　　才嘉尧说：“…….他是不是真病着了。”
　　周淮川说：“喝了吧。”

　　周淮川一勾唇，说：“喝的还是狼心狗肺酒。”

　　才嘉尧说：“你也病得不轻。”
　　才嘉尧说：“芭比王子，是不是。”

　　才嘉尧微扬高语调，笑笑。

　　周淮川回他：“那你是什么？公主？”
　　周淮川说：“够行的。”

　　周淮川松开压着乔程杰的手，抬脚将乔程杰的脚一别，把他硬是挤出两人之间，还顺势推了乔程杰一把，让他直接到了对面的墙前，看着像面壁思过一般。

　　周淮川凑近才嘉尧，用手指点点才嘉尧的肩膀处，微弯着腰，后背成了个紧绷而曲着的弧度。
　　他声音低低地说：“你要当个什么公主？芭比公主？哪个公主像你这样，一言不合就想窜座，窜得整个班级都让你逃了一遍，怎么？你是逃跑公主？专门玩跑酷的？”

　　才嘉尧抬眼看周淮川，又看了眼他正摁在自己肩膀上的两根手指，才嘉尧抬手一扫，把他的手指打掉，说：“嗯，你最好，你是说话王子，整天什么都不想，就想着说出什么话来怼别人，打算练好口才之后就去街头打辩论，对不对？”

　　周淮川轻笑一声，反问：“怼人？我怼你了？”
　　才嘉尧干脆地说：“没，我没这个福气。”

　　周淮川点点头，说：“对，我等着以后上街头打辩论，到时候你在街上走，可千万记得左顾右盼，别一不小心就撞着我了，说不准我就把你说得直接当场流泪，哭着喊着要找王子给你撑腰。”

　　才嘉尧不重不轻地推了周淮川一下，周淮川也没想让气氛就这样僵硬着，便顺势后退了两步。
　　才嘉尧摆明也看出来了。

　　但才嘉尧嘴下不留情，他说：“是，希望你到时候别也哭了，然后哭着说要玩过家家，要找你的小公主求安慰。”

　　周淮川点点头，说：“得，记下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可真是荣幸坏了。”
　　他话里有笑意，但听着可不觉得这是句玩笑话。

　　“周淮川。”
　　幽幽传来个叫声。

　　两人扭头去看。

　　乔程杰的鼻梁上蹭了层白灰，在看墙壁上有一处墙皮脱落，里面零碎的灰被蹭掉一层，估摸着就是乔程杰鼻梁上的那些。

　　“你太让我失望了。”乔程杰蹭掉鼻梁上的灰，扭头就奔向才嘉尧，嘴里说着：“小才啊，果然你才是我唯一的归宿，我要为你举大旗，你就看着吧，以后，只要你一声令下，再漂亮的姑娘我也为你追到手，再难搞的傻逼我也替你踹进沟！”

　　说“傻逼”那两个字时，乔程杰特意看了周淮川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周淮川抱着臂。
　　才嘉尧笑了笑，说：“没必要和这种人生气，真的，乔程杰，或许在某些人眼里，根本就没有感情可言吧。”
　　说完，他叹气。

　　乔程杰立马接话：“就是就是！”

　　“简直就是不仁不义、忘恩负义之徒！”

　　“老天见了都要cry！”

　　“对了，小才同学——”

　　乔程杰突然想起什么，便开始发问。

　　“你出来是怕我一个人站着孤单吗？真的有朋友陪着一起受苦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但是啊，我希望你下一次，别这么为我考虑了，真的，我乔小少爷不是个爱挑理的人，你在班级里享福也没什么事的，真的。”

　　乔程杰这一连串的话出来，才嘉尧沉默。

　　周淮川似笑非笑。

　　“逃跑公主挺仗义的，不忍心看朋友受苦，自己主动就出来了。”周淮川笑着说。

　　乔程杰扭头呵他：“当然了！”

　　才嘉尧：“……..”

　　或许会有些心虚。
　　但下一秒。
　　才嘉尧说：“是，我和某些忘恩负义的人不是一路人。”

　　乔程杰拍拍才嘉尧的肩膀，满脸感动。

　　周淮川用两只手指点点自己的眼睛，而后又点点才嘉尧，嘴唇翕动，无声地说——

　　“I’m watching you,bad guy.”

　　才嘉尧别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