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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归客(一) ...

  •   这场涵盖全天下范围的审判持续了三天三夜,在法阵解除的前一刻,亦绯天和祸殃率先出镜。接着,随着太阳的升起,以流云大陆为中心,光晕一层一层次第炸散开来。
      世间如沉眠的猛兽苏醒,它伸伸懒腰,向着旭日吼一嗓子。
      天边的云海一浪接一浪地逐着阳光翻滚,似在迎接什么的苏生。

      亦绯天从无妄海底出来,伸手接住几缕阳光,深不可测的海此时纯粹得像一颗宝石,鎏光幻彩。
      那里,早有一位存在在等着他。对方白袍金衣,长得端的一张好面容,却是不苟言笑的表情。
      想到对方曾对自己近乎不近人情的斥训,那些仿若矛盾又古怪的维护,亦绯天扯了扯嘴角,他早该想到的,如果对方完全不是人,那这些不是理所当然吗?

      “天道大人。”亦绯天平静地称呼一句。

      玉阙仙尊,或者说是天道,毫不意外身份被识破,向他伸出手:“离,欢迎回来。”
      亦绯天抬眸看了一眼,了无芥蒂地握上去。“你一直在看着?”
      天道微微颔首,随后道:“跟我回去。”

      亦绯天想,自己还没有和他们告别。
      他的爱人,他放心不下的两个徒弟,陪在他身侧的小凤凰,还有关心他的朋友们……
      但是出口的话却是:“好。”

      他不是不知道答应了会发生什么。
      这般开口了,便是要接受离君的职责,真正做个神仙。什么前尘的爱恨情仇都得抛下,日日看话本喝茶的悠闲生活也无法再续。
      然而,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面对这些人。
      再者,能让天道主动开口要人,情况确实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失去管理者的世界,能强撑运行三千年已是强弩之末,规则的裂缝简直到处都是,偏生新垣陌轩等人穿越世界的计谋更让本就摇摇欲坠的法则雪上加霜。
      其中,最要命的一件就是末法时代的问题。
      当今天下灵气稀薄,已经不足以再成就一名真正的登仙者。乐观估计,再过一百年修仙者的普遍境界都会被压到清源境。

      “那这三千年间,在已经开辟了仙道的情况下,凡间没有出一名实质的成仙者?”亦绯天问,特意在中间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除了我也出过三个。”天道说,“但是现在有的只有一个。”

      亦绯天捂住心脏:“说话不要大喘气。”

      天道察觉到他不高兴,闭了嘴。
      祂不爱抬杠,也不会跟亦绯天计较。

      亦绯天缓过来,继续问道:“他是谁?”
      “鹿幽鸣。”天道冷静地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这个名字……亦绯天差点没反应过来是谁,但天道很快补了一句:“流云宫的玉澈仙尊。”

      “他除了特别厉害之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亦绯天问,末了,自己也问得有些沉默。
      这不是废话?能成仙者除了特别厉害你还想要什么?你看天道都给你问沉默了!

      天道想了想措辞,说道:“他也是很有天赋的人。但是他的天赋不像新垣陌轩,也不像你。他的天赋,用人类的话来说接近纯粹。”

      纯粹。
      亦绯天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也难怪会是鹿幽鸣,求道之人心境纯粹才是无所不往的利器,加上流云宫确实为他提供了一个安静不被侵扰的修炼环境,他能成仙也是一种必然结果。
      不过……“他能一路顺遂,也少不了你的看护吧?”亦绯天睨了祂一眼。

      “是。”天道并不否认。
      “如果我一直不出现,你想要将他拔擢成下一位管理者?”
      “是。”天道不耍心眼,祂对祂的管理者一直很坦诚。

      “懂了,给我一点时间。”
      “好。”天道点了点他身上的血玉,一道白光飞进去,“尘无咎给你的这东西,里面的力量足够你使用。不过……镜宫的镜子破碎太多,镇压松懈,人间不日或迎来鬼潮,最好尽早回来。”

      在祂离去之前,亦绯天淡淡开口:“玉澈未必是合适的人选,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冷漠,他那般善良,你让他对苍生劫难袖手旁观,与把他架在火上烤无异。”
      天道眨了眨眼睛,想要说什么,却见那个受万物生灵敬爱的代行者笑了笑:“所以,这苦差事还是我来罢。”
      祂缓和几分,说:“你愿意回来,我就会等你。”

      逃避也好,干涉也罢,天道会给亦绯天足够的自由。
      因为那是天地所爱之存在,因为那是祂所独宠之存在。

      亦绯天扯着嘴角,无声笑了笑。
      人都说太上忘情,其实未必。
      在他看来,天道实在是寂寞。
      桃花是离君的象征,也是天道赐予离君独一无二的礼物。
      他离去时,世间降桃祸;他回来时,天底下桃花一霎盛开。
      连流云大陆建成时,祂都要为他在那上建一片桃花。

      这番宠爱,着实沉默而深情。
      只可惜,祂也确实比离还要绝情。
      若不是祂瞒着离给人间降灾,又狠心宁愿将离陨落也不愿救他一救,后来的尘无咎究竟能不能等到这份爱,还未必。

      要说祂出现能给亦绯天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那就是祂给亦绯天的半副神格,和离君的一半神力。
      很显然,这是祂的一份告诫:
      不想你出事,但也不想你插手管多余的事。

      亦绯天在无妄海上等了一会,等到一行人找到自己。
      得了心脏的落川,面色有些黑的尘无咎,一脸担忧的玉澈,唧唧歪歪的烂柯,拉架的玄武……
      可以说,该来的都来了。
      除了祸殃不能离开镜宫意外,所有人一致决定,要护送亦绯天回流云宫。
      这阵营让亦绯天有了股微妙的即视感。

      “我想起了我曾看过的一本……嗯,话本。”
      “嗯?”
      “我重生了,这次,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亦绯天语气古怪。
      众人爆笑。
      “但是也没有错,那些东西属于你。”这一次,连玄武都这么说。

      如果不是问心阵,他们永远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真相。
      就连四大守护兽,除了小凤凰,他们都只以为那些是离君主动送给他们的,毕竟当年他差使神侍开辟仙道这回事他们都知道,那些仙门也一直这么宣传,弄了半天原来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土匪。
      这下,不只是脾气本就暴躁的烂柯,连性格温吞的玄武都生气了。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生气,怎么说呢,众仙门如此行事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后面灵气确实越来越稀薄,资源也越来越少。”
      “我愿意送你是一回事,可你不能明抢。”落川慢慢地说,“你不想要是一回事,可你若不想给他们,就是烂在那里,他们也不该拿。”
      “况且,流云大陆本质上来说,是属于尘阁主的吧。”玄武道。
      亦绯天也讪讪起来。
      是的,他是无所谓,可被明抢的人却是尘无咎。
      他偷摸摸扭头看了看。
      尘无咎面上看不出来生不生气,亦绯天走着走着就自动掉队到后面,悄悄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抱歉,你……还生气吗?”
      尘无咎反手捏了捏他的手,笑了:“嗯,可生气了,仙尊大人要怎么办?”
      “那……我哄哄你?”
      “嗯。”尘无咎语中含笑,“你想怎么哄呢?”
      亦绯天左右看看,大家都在聊天,没人注意后面。便猫猫祟祟地凑近了尘无咎,嗷呜一下飞快往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装作无事发生。
      应该没发现吧?
      亦绯天心虚极了。

      “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点事,我先走了。”落川说。
      “我也是。”烂柯戳了戳玄武,满脸嫌弃。
      “我……我想吃南疆的棉花糖了,我去去就回。”语罢,玉澈瞬移千里。
      ……

      亦绯天:“……”
      他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尘无咎拉起他的手,眸子里满是温润的温柔,险些要将他溺毙。
      “我们去东国。”
      “东国?”
      “嗯。”尘无咎话上那么说,可眼底微暗,“我们去解决一下,历史遗留问题。”

      历史遗留问题?
      亦绯天没来得及问具体的事情。
      因为两人一落地,尘无咎就把他拉进角落,这样那样了一番,给亦绯天整得脸红心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
      他狠狠瞪了尘无咎一眼,也没有兴趣问下去了。

      很快,亦绯天就知道了所谓“历史遗留问题”是什么。

      在他们远行之前,确实是把东国的皇帝托付给了余郄。
      在他们远行之前,这里……确实还处在战乱中。
      不过经历了问心阵,各方都有些偃旗息鼓的心思了。所以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仍在拟定和谈的事情。

      商议完国家大事,东皇立刻召见了他们。
      陪在他身侧的,自然还有被留下保护他的余郄。

      东涯临术稍微跟尘无咎寒暄了几句,期间视线有意无意往亦绯天身上扫了几眼,也不过分,稍稍停留便还是专注跟尘无咎说话。
      接着,就是某狐狸讨债来了。

      余郄眯起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里面闪过几分精明。
      “在您离开期间,陛下一共遭遇了一十四次刺杀,请您把费用结一下。”
      就像吃完饭结账一样,他的语气充满轻松快活,仿佛他说的内容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而那位陛下,似乎也不以为意。至少从面上来看,他未曾有什么不高兴。

      待告别了东皇,亦绯天好奇地问尘无咎:“陛下似乎脾气很好,或者不是很在乎这些……性命攸关的事情?而且什么事情都放着手下人去做。”
      尘无咎只是语气淡淡:“一个贤明的君主总是要接受自己并不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角色。”
      “你认为,他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亦绯天很意外。
      “这世界上喜欢插手别人事情的人很多,好为人师的人也很多,大多数人都会拿自己失败的经验去劝诫年轻人不要做什么,真正能尊重他人、顺其自然的人反而很少很少。”
      尘无咎深深注视着亦绯天的眼睛。
      “所以在我心里,他就是最合适的君主。你也是。”

      甚至,能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正是亦绯天。
      不带任何善意或恶意,纯粹而欣赏地看着他人为自己的生活努力奋斗,他是先在亦绯天身上领会到这一点,才如此欣赏东涯临术的。

      听到这毫不掩饰的表白,亦绯天微微挪了挪脸,感觉脸上一阵烧。
      他自己觉得自己并没有尘无咎夸的那般好,对方这番赞美,无外乎“情人眼里出西施”的buff影响。
      可他也不想反驳。
      毕竟哪个不爱听恋人直白炽热的赞美之言呢?

      “尘阁主的情话技能是点满的吧?”
      “我的其他技能也是点满的,要不要试试看?”
      “我们不是才刚从小树林里出……唔!”

      世上最重的两色,便是一墨一红。
      遥遥夕山下,只见墨池将那一抹殷红拥入怀,恰似远山吻上烟霞。
      倏忽间,绯色攀上山岚,满池浸染。

      ……
      “启禀国师大人,宏念大师求见。”

      尘无咎是大国师,宏念是小国师,自然压他一头。
      尘无咎的衣衫有些不整,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些红印,侍奉的人不敢多看,狠狠低了脑袋。
      国师大人倒是没说话,只听屋里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宏念大师这节骨眼上怎么会来?”
      那个声音边说边掀起帘子,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餍足和欢快。
      侍者脊背出了冷汗,头几乎要低进尘埃里。

      一只纤手的手,带着艳丽的薄纱,温温热热地扶起他:“别紧张。”
      侍者一下浑身僵硬,不敢动了。
      尘阁主说:“你不用对他们太好,对他们太好,他们会有负罪感。”
      “他们有负罪感到底是谁的错呀。”亦绯天嘟囔一声,“只有你们不把他们当人看,才造成了这种结果,他们连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对视都不敢,我想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世界。”
      “你想要的一切美好蓝图,都会实现的。”尘无咎郑重说道。他语气里充满笃定,仿佛不管那景象多难,终归有一天能够实现。

      如果是别人这么大放厥词,侍者肯定是要嗤之以鼻的。
      可说这话的人是大国师,是锁云阁阁主。
      侍者不由就信服,他真的能做到。
      甚至他的胸中,已经浮现出一片敞亮的光景。
      他在激动着,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亦绯天笑了笑,语气轻柔地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侍者抬起头,呼吸一滞。
      这是一副怎样的容颜啊。
      任何话语都无法描绘出他的美。
      这种美足以夺走人的呼吸,你光是看着他,就得用尽全部力气。

      “看够了就起来吧。”尘阁主语气多半有点凉飕飕的,“把宏念大师请过来。”
      “是!”侍者连忙爬起来,去请了宏念。

      “阁主大人啊,醋劲儿这么大呢。”亦绯天挑逗他几句,说得又轻又慢,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尾音小钩子似的,让人听着尾骨都要酥掉一半。
      一边说,一边手指还不安分地往尘无咎衣服里面探,从胸前划到小腹的位置,亦绯天摸着摸着,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逐渐勾起的唇角。
      小美人儿坏心眼死了,正欲趁其不备抓他一下,背后响起两声咳嗽。
      宏念大师已经来了。
      亦绯天只好遗憾地收回手,退后几步,坐到凳子上,倒起了茶。先自己喝了两口润润嗓子,才取了两杯新的,递给了尘无咎和宏念。而后撑起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尘无咎做了个“请”的手势,宏念跟他回礼。直到尘无咎先喝了一口,宏念才端起来沾了沾唇。
      这不是怕他们下毒,而是东国礼法便是如此。
      不仅喝茶要请职位高者先喝,连议事也要请对方先讲,以示尊敬。

      尘无咎又喝一口,才放下杯子,不紧不慢开口道:“自佛学兴起,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宏念大师深夜前来拜访,所谓何事?”
      他加重了“深夜拜访”四个字,亦绯天听出了他的怨念,掩面一笑。
      原本宏念还没发觉,亦绯天这么一笑,他便有些局促了。
      “按理说,某本不该冒昧深夜前来,然某意外之中得了些消息,很是担忧,只得不顾礼法来叨扰尘阁主和……陈先生一二。”宏念看向亦绯天,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亦绯天前番倒茶谈不上有礼数,自然也怪不到他,毕竟是对方无礼在先。亦绯天对宏念没什么好感,又不是乐意吃亏的人,这才如此对待。
      宏念自知该道歉,也不扭捏,这位陈先生他多有耳闻,现在一见,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
      虽笑意盈盈,也不真作出什么太失礼的事情,但就是让你清楚地知道,他不欢迎你。
      这种攻击棉花似的软,却明晃晃毫不掩饰地给你施压。
      传闻中的陈先生,原来是一个……难以相与的硬茬子,可对方真是一副好相貌。
      他心底一阵叹息。

      “那么,就请宏念大师说说这不得不来的要命事儿吧。”亦绯天轻快地说。
      那股压力,却是一下消散了。
      宏念大师松了口气,开始说他这几日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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