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心眼 ...
-
“裴二！等等我啊你倒是……”
萧钰气喘吁吁地追了一路，快要把自己娇生惯养人生里的苦头都吃尽了，也才堪堪赶得及在宫门落钥前看到好友头也不回的身影。
——以及坐在茶摊旁独自小酌的人。
像是没察觉到他不善的眼神般，那人动作行云流水地端起茶杯轻啜。
萧钰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同时单手虚握前伸，但这次却是扑了个空。
马失前蹄，萧钰气得不成样子，指着对方的手指都在发抖，“你——”
“这件事情，裴二自有分寸，倒是你……多少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黎纵轻巧避开袭击，将空茶杯倒扣的同时一双清冷的眼上睨，一副君子端方的温柔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刻薄。
“裴二可是我们的朋友，他这回明显就是冲着闹事去的，你不拦着就算了，你还骂我？！”
萧钰简直要被这个人事不关己的模样气死了，要不是清楚地知道二人的实力差距，姓黎的早就被他给按着打个痛快了。
同是整日在京中招猫逗狗的主，萧钰自认长得是一点不差，可若要说到武力值这方面，他却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有苦难言。
当然，有原则的萧小少爷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偷偷拜师学艺苦学大半年，归来还是被这两个家伙轻轻松松打倒的事情的。
大概是萧钰的表情变化太过精彩，他心中所想黎纵只消一眼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当下显然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月上中天，一地银辉让四周更显惨淡，黎纵微仰着头，状似欣赏般凝视皎皎圆月，因方才插曲而空置的手无意识轻敲着，漫不经心的，一下又一下。
不多时，黑暗中便传来马蹄与青石板相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哒哒声。
“走吧。”
黎纵起身，微微侧头示意，但对方并不领情。
“不走！裴二要真挨陛下砍头了，我还得收尸呢！”
裴寅此人，虽然是个混不吝的，但论起做人这方面，多少还是比姓黎的那个笑面虎好上许多，若是此等人物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萧钰不敢想，那时是多么的令京中其他纨绔胆寒啊！
思及此，萧钰更是坚定了要天寒地冻等下去的决心。
他不再理会黎纵，转头视死如归地坐在对方片刻前坐过的矮凳上，略显单薄的背影竟莫名透出几分决绝。
黎纵掀开车帘，只瞧了那人一眼便收回目光，懒懒的打了个响指，马车应声而动。
哒哒马蹄声不断远去，萧钰在冷风中又打了个哆嗦，正忿忿不平暗骂某人连个挡风的物件都不知道留下，轻飘飘的话语便被风声和马蹄声裹挟着落入耳中。
“裴二给你留了信，想保他，一炷香后老地方见。”
“黎纵，你——”
不知道是不是萧钰的错觉，他只觉得丢下这句话之后，马车似乎行进得更快了，像是生怕被他撵上。
萧钰要被气笑了，他自顾自地放着狠话，一开口又想起来此时身处的地方，一场气势磅礴的叫骂硬生生被压成了自言自语。
“……你给我等着！”
哪怕再不情愿，萧钰还是马不停蹄地赶了上去，着急中肉眼可见地又多了几分恼意。
***
“阿寅来了，你这小子可是难得上朕这儿一趟啊……”昱文帝言辞轻松，神色威严肃穆中带着惯有的笑意，似是抱怨般，道，“到底是亲兄弟，平日里朕是好说歹说都不愿意来看看，一听说子骁在，倒是一刻也不想等着。”
“陛下言重了。”裴子骁不卑不亢，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哪敢啊陛下，阿寅自知不成器，胸无半点文墨，舞刀弄棒更是一窍不通。加之陛下的众位皇子个个人中龙凤，此情此景，陛下见了我才是更气不打一处来了。”
裴寅熟练地插科打诨，对于昱文帝的意有所指丝毫不接招。末了，还极为贴心地总结:“哪怕是为了陛下龙体安康着想，阿寅也不敢多有叨扰啊！”
他一路风尘仆仆，想要杀人时的狠意早已经被风雪掩盖，骤然进入明亮温暖的御书房，眯着眼睛缓了半晌才适应过来。
“滑头。”昱文帝似乎对他这样的回应并没有什么不满，只象征性扔下两个字便又回过头去。
不动声色上前一些，顺着他的动作，裴寅才看清殿内的全貌。
御书房向来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在他们这些纨绔的眼中那就是束缚又无趣的。
但今日似乎又有所不同，香炉旁放置着一个二尺为径的金丝笼，从裴寅的角度看去，龙涎香燃烧的烟雾自香炉中袅袅升腾，朦胧之中只有一个看不真切的轮廓。
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注意到裴寅的目光，昱文帝哈哈笑着侧开让他看得更清楚，“虎父无犬子，方才还跟子骁说起，若是阿寅来了，怕是对这金鹫爱不释手。”
说着还对着裴寅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一些。
裴寅向来打蛇随棍上，从善如流便给自己找了个昱文帝侧边的位置。
方才朦胧的轮廓真实地展现在眼前，裴寅眼底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笼中那庞然大物巍然立于栖杠之上，闭着眼不理会同一空间下三个人的打量。头后至颈部的金色羽毛形成一个好看的形态，此外通体乌黑，即使在烛火的映射下柔和了些许肃杀之意，也并不难想象，它遨游于天际之时，是何等姿态。
“原来这就是金鹫。”
裴寅很快收回目光，“听闻羌狄崇尚金鹫，并以此为图腾，如今得以一见倒是足够凶猛，这只通体黑亮一看就不好惹，想必不会是什么寻常可见的。”
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很是遗憾地耸了耸肩，“就是体型也太大了些，不然还能向陛下讨要了去，多少得在朋友面前长长脸。”
裴寅见过金鹫。
那是一只，即使顺从地立于他人臂膀之上，也姿态高傲，藐视一切的金鹫。
四岁的裴寅，处在将自己的认知与世界对应的时期，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振翅的庞然大物俯冲而来，那一刻的心声自是早已记不得。但满心的震撼，经久不忘。
“如此猛禽，阿寅日后必然也要驯服一只！”
幼小的孩童盯着闭目养神的神鹰，欣赏喜欢色溢于言表。
“驯服？”
高头大马上的年轻人低声重复着，紧握缰绳的手下意识松开，轻抚臂上神鹰光滑的羽毛，而后看向毫不掩饰渴望的小人儿，忽然笑了。
这年轻人与草原上其他男子说得上格格不入。
他没有常年东奔西走游牧形成的粗犷身形，脸上也并没有什么风霜侵袭的痕迹。
甚至可以说，他和小裴寅打小所见过的大齐人更为相似，在这除了父母亲兄外完全陌生的草原上，小裴寅从第一眼就对他倍感亲切。
那人方才一直在马背上，这会儿倒是愿意下来，高大的身影在裴寅面前停下。
可望而不可即的猛禽此时就在眼前，小小孩童的心中还全然不知何为惧怕，也伸出手学着年轻人方才的样子，小手轻轻抚过羽翼。
“你这小孩倒也有趣。”
对方看他依依不舍却又果断收回手的样子，也没再逗他。手臂一挥，金鹫顺势腾飞而去，凌厉尖啸声久久回荡。
“只是不是什么都能用驯服二字简单定义的，有时候，或许势均力敌的制衡才能让你走得更长久。”
视线逐渐模糊，残阳下一人一骑一猛禽悠然离去，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残阳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了御书房中豆大的烛火。
裴寅看着烛光摇曳，低着头显得整张脸明明灭灭，让人看不透他的神情。
这样的姿态在外人看来倒是顺从，俨然一副挨训的听话好弟弟形象。
“好了，好了……”昱文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阿寅也是报仇心切，方才不是都翻篇了，怎的还拿个由头又训上了？”
说着，他又有些不认同地看向裴寅，“不过阿寅这次确实任性了，再怎么心切，那虞向安身上毕竟背着一桩大案，他死不足惜，可朕却是还要给镇南王、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你啊你……”
“阿寅自知此次过于莽撞了……但阿寅自小远离父兄，不能相伴家人已是不该，若是再咽下这口气……
阿寅不管，那罪臣既然敢算计到父兄身上，我就不能让他舒服了去！”
裴寅眼中闪过犹疑，随即嘴一撇，梗着脖子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件事自己存在半点错。
临了，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脸不忿道:“更何况，如此乱臣贼子，杀了他正好给其他有异心者一个震慑。”
昱文帝自然没有错过裴寅眼中的神色变化，也看出了裴子骁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意图，他思忖片刻，抢先开了口。
“难得阿寅有这片心，朕心甚慰啊。”
“子骁的担心，朕亦知晓。阿寅在京十余载，都怨朕太过溺爱，总想着有你这个兄长珠玉在前，阿寅作为镇南王的二公子，合该过得恣意一些……”
说的人言辞恳切，听的人却心下惊疑，裴子骁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某种可能浮现在脑海中。
果然，昱文帝话锋一转，又绕回原点，显然是不打算就此揭过。
“但现下你可是名声在外了，即便是朕有心想保你，也未免前朝那帮老东西看不惯你。”
裴寅闻言，倒也算得上冷静，干脆利落就跪下，满不在乎道:“要杀要剐，全凭陛下一句话的事情，但是要阿寅认错，绝无可能！”
“你这孩子，怎么成天要打要杀的……”昱文帝说着，亲自把人扶了起来。
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要比他高出许多，当初稚嫩的脸庞变得锋利坚毅，但却巧妙地与一身纨绔之气相得益彰。
多一分显沉闷，少一分显轻佻。
倒是与他那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刚直不阿的父亲大不相同。
这个认知让昱文帝眼底的满意之色更甚。
“皇城金吾卫校尉，心系社稷，听闻疑犯冥顽不灵，情急之下下手没个轻重也是情有可原。”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心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