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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赐我永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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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阴沉难看的面色,让施泰因忽然能够原谅王后的一切。
上帝,我真是个俗人,他在心中忏悔。确保他人受罪,比确保自己幸福要重要得多。
但这位年轻的医生比他预想中更沉得住气,或者说,更野心勃勃。
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大步赶上他们,“请允许我为您带路,陛下。”他恭敬地道。
王后没瞧他一眼,只把下巴朝侍卫的方向偏了偏,“小教堂。”
侍卫头部不动,眼神瞟向他,他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自觉小跑到一行人前头领路。
小教堂在主体建筑的后方,里面空无一人,打扫得倒是很干净。
“陛下身体抱恙,不能常来,这里已经完全交给仆人们使用打点了。”带他们走了注定没有收获的一长段路,术士终于开口。
王后拍拍身旁的施泰因,“牧师,哪些是该放在这儿的,你来安排。大概在他手上。”她指向一个侍卫。
施泰因欣然接过了能凸显他牧师地位的活。他一本本筛选,好些书如今都不再版了,有几册甚至是主教的手抄本。
他更为谨慎地拿取,同时注意到王后正守在大窗前,双手抱臂。
“作为医生,你怎能允许陛下住在没有一棵草的地方?”她质问道,“这里光秃秃的,呼吸里都是沙子。”
“请原谅,陛下,这实属无奈之举。”那医生听起来没有丁点儿抱歉,“国王陛下有某种鼻部症状,灰尘那么大的花粉都能叫他难受许久。”
“现在连草也产花粉了?”王后一如既往地气人。
“当然不是,陛下。”那医生却没有因此动摇,“草场会吸引来禽类,身上带着数不清的脏东西。那些畜生——噢,抱歉——我是说,那些动物听不懂人话,赶都赶不走。哪怕现在这光景,都无法让它们彻底远离。”
他说着就要往窗边走,似乎想指给王后看,却被王后不耐地挥手叫停,“够了,去浴室。”
“浴室?”医生的脸上头一次露出真实的疑惑。
王后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施泰因对这一幕熟悉极了。
他用手帕拂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慷慨地笑着,解释道:“施密特主教是国王陛下多年的好友,陛下在沐浴时似乎有聆听弦乐的癖好,也许他不介意同时做一些有益的阅读。”他扬了扬手,手中持着一本轻薄的小册子。
在医生轻微皱眉时,他又低声道:“亲笔手抄,请给老朋友一点表达关心的机会吧。”
浴室在主体建筑的一楼,平常也有仆人走动,还不至于要防范到惹人起疑的地步。
术士避开经过菜园的大路,引着一行人从小径走过去,“这边更近。”
直到所有书籍、小物件都被一一安置好,王后也在庄园内逛了一圈,但令术士安心又奇怪的是,并没有哪一处超出了他的忍耐。
王后总是在他能允许的最大限度内游走,从未过界。
就好像她知道界限在哪。
这难道也是巧合?
在这个小丫头身上,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送走这群不速之客,术士眉头紧锁,旋身返回他的房间,把那套经查没有异常的丧服拿出来,在桌上摊开。
新型魔咒?
他脑子里冷不丁蹦出这么个词,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
他可不信世上有什么天才。
一个年轻女孩,能有什么天才创造他不曾见过的东西?
除非……她有帮手。
术士一拍桌,总算找着了思路。
她那蠢人丈夫都能有他相帮,她比起国王,起码年轻漂亮不少,筹码足够上桌。
术士放下心来,嘴上又挂起他习以为常的讽笑。
他拿起一个纯银材质的小铃铛晃了晃,奇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后就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过了很久,“吱……吱……”的叫声响起,他睁开眼,一只叫声机械、爬姿诡异的老鼠出现在窗沿。
术士颇为疼爱地搂住它,拿出一张暗红夹杂橘红、棕红丝线的皮革,将它放了上去。
“全知之眼,赐我永知。”他虔诚地念道,一手拿起桌边某种角质制成的裁纸刀,毫不留情地穿透了老鼠的身体。
那老鼠却像是感觉不到痛,甚至没有叫唤一声。
圆钝的器具令老鼠的表皮皱起,本该喷涌而出的血液,却缓慢乃至凝滞地一小股一小股泄出,最终浸入皮革中。
待老鼠浑身不剩一滴血,皮毛包裹骨头,术士停下口里的赞颂,小心地抱起它,放在窗沿上。
抽出角质裁纸刀,上面干干净净的,隐隐还透着玛瑙似的莹润。
术士用刀在暗红皮革上刻出两道上下包合的弧线,不多时,这只“眼”中就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淡金的头发,灰白的眼睛,还没来得及换下用餐时的礼服,是他自己。
老鼠正看着他。
术士满意地笑了,他在上衣口袋里仔细掏摸一阵,拿出手来时,两指捏着一根深色的发丝。
他把发丝系在老鼠的前肢上,缠绕几圈,又系了一遍,“去吧,去找住在迪森堡的玛利亚·冯·德哈肯。”
*
玛利亚回到城堡,第一时间关闭门窗,在房间的四处均匀放下一枚千孔石。
随后才点燃了蜡烛——她早已命人熄灭了壁炉。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咕”,玛利亚顺着声音望去,一只覆着漂亮的栗色羽毛,在烛光下泛着绛红光泽的鸽子,正站在阿里克乌斯的木架上。
“只差菜园东南角的泥土,阁下。”鸽子小声道,“那教堂窗户太多了,术士侧面就有一扇。他很快就派人来守着,后面也没找到机会。抱歉,阁下。”
“不要紧,做得很好。”玛利亚摸了摸鸽子颈部柔软的羽毛,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敞口小瓶,“菜园的放这儿。”她在书桌上按东南西北摆出四个小瓶。
“草场。”她以同样的排列,在梳妆台上也摆了四个小瓶。
“养殖区。”
“平房。”
“围墙内。”
“围墙外。”
“……”
待玛利亚把这些新鲜的泥土分类规整完毕,一抬头,鸽子们都在看着她,比往日安静了不少。
“不用担心,各位。”她拍拍手,拿出坩埚,“生长魔药比感冒药简单不少。”
鸽群发出一阵骚动,最后仍是站在架子上的那只开口:“阁下,您……您还好吗?”
玛利亚双手端着坩埚,没了动静。
半晌,才眨了眨眼,“当然。谢谢。”
她遵照旧流程,等鸟群将魔药吸收殆尽了,才进行下一步:“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那术士到底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