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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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宇星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梦里的男人正双目猩红，一脸狞笑地掐着他的脸，逼问他为什么要跟个叛徒似的帮着顾家说话。
脑门被惊起一层细细的汗珠，顾宇星随手往脑袋上抹了一把，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他吐了口气，接起电话：“喂？”
“出发了吗！”电话那头的老妈相当暴躁，嗓门儿大得几乎要把手机听筒炸出火花，“你小姑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还墨迹呢！”
“小点儿声，吼得我耳膜疼，”顾宇星给手机按了免提，看了眼时间后，随手甩在枕边，“不说晚上才仪式吗，现在还早。”
“两点半了还早，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黑白颠倒啊，”老妈扯着嗓子，“昨晚收钱的时候和我怎么保证的？！还想让沈家人说闲话？”
顾宇星叹了口气，一想到昨晚在酒吧，收到的来自亲妈给他转的两万大礼包时的场景，酒精作用加上天降巨款的兴奋，就那么答应了老妈的要求，不由一阵心虚。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老话在母子关系里同样适用。
“知道了，不就替你参加个葬礼吗？”顾宇星笑道，“他们多少得嘴几句，我无所谓啊，反正平时又不来往。”
不来往算是礼貌的说法，顾宇星觉得应该用老死不相往来形容沈家的那几个亲戚。因为除了他小姑一家，沈家其他的亲戚都是些蛮不讲理的疯子。
而且沈家村他也已经很多年没回过了。
那是他老爸，不，那是沈巨华的老家，自从十年前父母离了婚，他就和沈家断了联系。前几天在老妈转告他沈巨华的死讯时，他都不想多问一句“他是怎么死的”。
甚至连沈巨华的葬礼也不是顾宇星自愿参加的。老妈最近人在外地，一收到消息就劝他回去给他爸送个终，至于顾宇星怎么答应的，还是老妈一贯的作风，用钱砸出来的“心甘情愿”。
顾宇星把头靠在起雾的车窗上，隔着外套帽子的脑袋在玻璃上轻微地点着，在即将驶进村子的最后一个路口时，车辆并没有像记忆中的那般右转，而是继续径直行驶在一条宽阔的马路上。
顾宇星打开手机，看了眼导航，即将到达目的地。
“早都不从那个路口进了，”表弟邱辞的语音消息回了过来，“那新路都开了四五年了。”
“路还记得吧？”邱辞又说，“不行你在村口停车场等我，我去接你。”
顾宇星抬头看着眼前：“不用，我记得。”
他凭着记忆拐进一条巷子，这路到底是不是这么走的他不敢百分百确定，但是路过一间大门敞开的屋子时，院子里的几个人纷纷抬眼打量着他。
这种眼神，说不清是好奇还是审视，让人觉得并不舒服，他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从下车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没碰上个脸熟的人，直到隔着两栋新房看见了墙头的白色灯笼后，他放慢了脚步。
到了。
沈家的宅子没有太多变化，只有外侧墙体重新粉刷了一遍。
大门上那对读起来非常沉重的挽联比粉刷的墙体更白，那是一种崭新的，泛着淡蓝色的，毫无生气的白。
他进了院子，没仔细看院子的人，径直进了前厅。
紧挨着厅门的地方放了张桌子，旁边坐着个老头，正在翻着礼金簿。
顾宇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红包，放在桌子上。
“名字，”老头指了指桌上的马克笔，又把红包推了过去，“背后写个名字。”
顾宇星一笔一画往上写着，这笔出水还不怎么流畅，三个字写得磕磕巴巴的。
老头接过红包，透过老花眼镜打量着他：“顾宇星？”
顾宇星看着老头。
“巨华大儿子嘛！”老头说，“不过去看看你爸啊？”
顾宇星随着老头的目光，朝棺材的方向看了过去。很快他又把视线收了回来，也没再继续往灵堂去，脚步再次迈向了院门。
“你人呢？”顾宇星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给邱辞打了通电话，“我都到了，你怎么不在。”
“在我爷家呢！马上马上，”邱辞在电话那头说，“等我一会儿！”
亲爱的表弟是他在沈家村此刻唯一的人脉！
和人脉汇合之后，人脉想到的，唯一的消磨时间的活动是领着自己表哥在村里瞎转。
“你说修这玩意可行吗？”邱辞指着右侧的一个亭子，“谁没事上祠堂里头乘凉啊？”
顾宇星看着被魔改成村民娱乐健身广场的祠堂遗址，右侧修了座凉亭，里头堆着一排枯树残枝。
一阵风刮过，枯树残枝上的黑色叶子跟着落到了地面上，然后在地面上胡乱卷着。
顾宇星低头用脚踩住一片叶子，再抬起脚，一团黑色的碎片很快也随风飘散了。
风没停，天色也渐渐开始暗了，他和邱辞都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顾宇星对这个宗祠的印象还算深刻，因为小时候他和邱辞经常偷偷溜进去玩儿。
当年他爷爷还总念叨一句“五路三进五开间”。
以前听不懂，现在看着这个遗址，五开间一下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邱辞指着一阶台阶：“唉，真是可惜了。”
“怎么起火了呢？”顾宇星问。
“不清楚，也是听我妈说的，”邱辞看了眼四周，突然捂着嘴放低了声音，“听说是挨着祠堂边上的那家，他们家那个傻子，掏了个洞往祠堂里丢火柴，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半夜递的火。”
“然后呢？”顾宇星问。
“肯定进去了呗，”邱辞看着他，“嗨，你关心这个干嘛？”
“没有，我就好奇啊，”顾宇星顿了顿，“你说，沈思妍长大会不会也？”
“也什么？”邱辞满脸震惊盯着他，“我靠，你到底是有多不喜欢她啊！”
“你喜欢，”顾宇星撇了撇嘴，“她不也智障吗？一个村出两个傻子，服了。”
“傻那也你妹啊，我妹啊，都自家人，”邱辞说，“她挺可怜的。”
当晚七点，沈巨华的大夜仪式在一声炸开的爆竹声里正式开始了。
按照传统，死者大夜，全村人都要来棺前敬酒跪拜，好让棺里的人放下世间挂念，及时上路。
顾宇星是沈巨华的长子，也是最先完成跪拜流程的，然后就被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儿安排到棺材旁边，并要求他时刻关注棺上的引路灯。
“这灯可不能灭啊！”老人语重心长地说，“不然你爸看不见路，就没法儿重新投胎了！”
顾宇星看着眼前的装着油的小碟子，油里浸着一根点燃了的粗棉线。棉线燃烧的火光在他脸上投出斑驳的影子，他盯着火苗，越来越困，中途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边上的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让他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顾宇星摇了摇头。回房间？哪里来的房间？
这栋房子里，属于他的印记还剩多少？
边是这样想着，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墙的钟上，距离时钟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挂着一个老式相框，相框中间放着沈巨华和小孩子的合照。
照片中沈巨华把孩子护在怀里，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这和他记忆中，满手是血，边掐自己脸边骂自己是叛徒的沈巨华完全不像同个人。
完全的割裂。
屋里的哀乐声带着低沉的鼓声，每敲击一下，顾宇星的心就跟着嗡一下，不知道是烦躁还是沉闷，越是坐着越不舒服。
棺前的几个沈家亲戚还有沈巨华的二婚老婆崔淑仪悲痛欲绝。尤其是崔淑仪，她扑在棺材前唱哀，嘴里念着含糊不清的词顾宇星没能听懂几个。
顾宇星和旁边的大妈打了个招呼，说想出去透透气，然后从拥挤的前厅走了出去。
还有五十多天就要过年了，乡下的温度似乎比城里要再低些。
顾宇星把手插进口袋，这会儿挺想给老妈发条消息的。只是还没等他把手机掏出来，丧服的一角却被一股力量轻轻拽住了。
他皱着眉低下头，和他戴着同款白色三角帽的小孩站在他腿边，小孩缓缓抬起头。
“沈思妍？”顾宇星看着她，“你出来做什么？”
女孩子没说话，把手贴在顾宇星的裤子口袋上。
“和你熟吗？手就搭上来了？”顾宇星撇嘴，衔着小孩的袖口，把这双小手从自己身上拿开了。
这是沈巨华再婚后生的女儿，他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个相框里的，被沈巨华揽在怀里的幸福小孩儿。
不过可惜了，幸福又有什么用？
顾宇星瞥了她一眼。
可惜是个精神病，听说有智力障碍。
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智障妹妹没什么感情，更不想搭理她。
顾宇星朝旁边迈了一小步，沈思妍也跟着迈了一小步。
“干什么？”顾宇星眯着眼睛。
“哥哥。”沈思妍喊了一句。
沈思妍的长相随她妈，双眼皮褶子很深，显得眼睛特别大。
尽管对这款长相没什么好感，但不得不承认，沈思妍就那么抬头看着人的时候，眼神特无辜。
“你别这么看着我。”顾宇星扯了扯她头上的白色丧帽。
沈思妍歪着头躲开了，只见她皱起鼻子，用鼻子往外呼着气。
顾宇星连忙把身体往后仰了仰，结果看见她把被扯歪的帽子重新扯正了之后，啪啪啪隔着他的裤子口袋又拍了三下：“手机机。”
“靠！我还以为你要打喷嚏，半天蹦不出一个屁，”顾宇星摸了摸兜，“想玩？”
顾宇星双手插兜，颇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蹲了下来。
“沈思妍，你知道么？”他看着她，“你比我更像个叛徒，真该让你那个爸好好看看。”
沈思妍一看就听不懂，眼睛还闪亮亮的，就在她的手在他肚子附近快要拍下去的时候，顾宇星掂着脚尖往后退了一小步。
“唉！有点儿分寸行吗！”顾宇星衔着沈思妍的袖子，“男女有别能理解吗？别薅着人就乱摸。”
沈思妍又皱着鼻子往外呼了口气，发出的声音哼哼哼的。
其实逗小孩也还行啊。
比在棺材前坐着犯困有意思。
“能够着吗？”顾宇星把手机故意举高了些。
沈思妍跟只小猫似的。
逗猫的时候用猫棒，猫猫的眼睛跟随着猫棒，逗沈思妍的时候，就用手机，她还会像猫一样跳起来。
“这次放水了啊，”顾宇星把手放低了些，“够不着就回去了。”
沈思妍的小手抓在他的衣角，用力一蹦哒。
哟，还真被她抓住了。
沈思妍熟练地按开锁屏键，奈何手机有密码，胡乱摁了几个数字后，她把手机放回顾宇星手上。但顾宇星看她这次的表情不太开心，眉头拧到一块儿，倒像是生气了。
“想让我给你开锁啊？”顾宇星逗她，“那你求求我？”
沈思妍继续皱着鼻子。
“大姐，我输个密码，”顾宇星边接过手机边在屏幕上点着，“再喷小心鼻涕飞出来，我可就不理你了。”
解锁后，小姑娘两眼放光地盯着屏幕上的图标。
“会玩游戏么？”顾宇星随机点开一款，“打猪头。”
沈思妍的手在屏幕上胡乱点着，顾宇星看着她，果然是个智障，连游戏都玩不明白。
“看好了，”顾宇星凑过去，“像这样，先拉这个绳子，再松手，鸟就飞出去了，你看，猪头就被打掉了。”
沈思妍哪里管猪头打没打，直接点了右上角的叉叉图标，退出了游戏。
哦，搞了半天不喜欢玩这个。
刚想说要不换一个吧，结果沈思妍滑动屏幕，手速飞快直接把音符图标的视频软件打开了。
推送的第一条视频就让顾宇星猛一激灵，三分之二的手机屏幕是！！！
“小孩别看这个！”顾宇星伸手，不料沈思妍一个弯腰冲他肚子上撞了过去，半蹲着的他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思妍被他摔了个屁股蹲乐得哈哈大笑，抱着手机就往前厅跑。
小孩子蹿得快，一会就从人群的缝隙中回了前厅。
“操！”顾宇星拍了把屁股上的灰，“沈思妍你有病吧！”
顾宇星回前厅的时候被两个排队等候敬酒的男人挡住了去路，硬生生从俩人后面挤了过去。同时他嘴里喊着的沈思妍的名字在唢呐，喇叭，和空三秒就敲击一下的鼓声中，显得非常苍白无力。
到沈思妍面前的时候她还在外放短视频，推送的东西和刚才大同小异。
“拿来。”顾宇星伸手。
“嘿嘿。”沈思妍边笑着边抱着手机侧身跑了。
顾宇星伸手去够，地方太小，人又多，他没太敢使劲儿。
就在他要把手机从沈思妍手中抽出来的时候，又小又尖的牙齿趁其不备冲了上来，牙尖陷入肌肤，在顾宇星往回缩手时，始作俑者加大力度，二次咬了上去。
“操！”顾宇星疼得甩手。
沈思妍没站稳跟着踉跄了一把。
“哥哥坏！”差点儿摔在地上的沈思妍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啊——坏！打！打！”
顾宇星厌恶地瞪着她。
被害人还没喊呢？怎么你个咬人的好意思鬼叫？
崔淑仪几乎是闻声从侧边的房门里冲出来的，手上还提着一堆金纸叠的元宝。
顾宇星看了眼手背，牙印周围泛起红肿，还冒了些血点子。
“妍妍怎么了？”崔淑仪双手捧着沈思妍的脸，又抬头看了眼顾宇星，目光迅速在他手前扫过，“哥哥怎么你了？”
顾宇星讪笑：“你女儿抢了我的手机，还咬人呢？”
“哦，我以为怎么了呢，”崔淑仪笑了笑，弯腰拉着女儿，“把手机还给哥哥好不好？”
崔淑仪刚伸出手去，不料沈思妍又一个弯腰从她的胳膊下面绕了出去，还把手机压在肚子下面。
“妍妍，”崔淑仪再次俯下身子去，“乖乖，我们把手机还给哥……”
“妈妈坏——哥哥坏！打全都打！啊！！” 沈思妍不愿意配合，用力地喊叫着。
嗓音尖锐又有力，分贝甚至快要盖过丧乐。
崔淑仪从上衣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妈妈的给你玩。”
沈思妍显然不满，哭中带吼，用力一挥手，手机啪嗒一声落在棺材上面，紧接着棺上的那个带火的小碟子啪得摔在了麻布上。
麻布随即燃烧起来，激得棺材旁的人边立马拎起脚边的暖壶，不顾里头是热水，胡乱浇了上去，结果那团火突然猛得蹿得更高。
顾宇星突然就想起傍晚那会儿看见的祠堂遗址。
沈思妍真是个潜力股。
火势并不大，最后是被一个男人端着盆水过来浇灭的。
“哎呀——”大爷一声重重地叹息，连忙拾起地上打翻的小碟子，“这叫什么事儿啊！”
“别闹了行不行！丢不丢人？！”崔淑仪面露难色，没管场子上看热闹的人，一把跑过去拎起沈思妍的衣服，抬手一巴掌拍在孩子背上，“你爸大夜你非要发疯是吗？我让你疯！”
“淑仪，淑仪！”沈家二伯见状，赶忙上去拉崔淑仪，“巨华还没入土呢！今天别打孩子！”
“思妍妈妈，”灭火的男人挡住了崔淑仪要再次扬起的胳膊，“思妍妈妈！冷静。”
“我冷静个屁！这孩子沈巨华他自己打少了？”崔淑仪红着眼睛吼道，“这孩子这样，还不是因为他，喝喝喝，把自己喝死啦！！！”
场面逐渐变得有些不可控，崔淑仪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控诉着：“他好啊，一走了之啊，留个疯孩子给我啊，我可怎么活啊......”
顾宇星皱着眉头，看见灭火的那人已经把沈思妍抱了起来，转身出了前厅。而几位当事人甚至都没注意到，角落那边的丧乐已经停了许久。
“都看什么！”二伯喊了一嗓子，“喇叭呢，吹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