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岁平安》禾草春生

1、“晚上回来吃饭吗？”

　　李生安刚从医院出来，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了下雨。W市的鬼天气就是这样，上一秒秋冬的太阳还虚晃晃挂在天上，下一秒就乌云满天暴雨瓢泼。

　　李生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天气预报撇了一眼。不禁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责怪天气预报的不准，中午出门的时候，还显示的是下午多云无风，现在却又变为了两个点的小雨，要不然李生安也不至于不带伞就出门了。

　　雨下的不大，再早几年身子骨硬朗的时候，李生安才不会在意这丝丝的细雨。但现在不一样了，持续性的疲乏与身体的不适让以前习以为常的感冒发烧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医生也说过，她现在要格外当心身体，不能再着凉了。

　　犹豫了一会，李生安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把透明雨伞。

　　还未到傍晚，天色已经黑了大半，街上没多少行人与车辆，四周静静的，李生安能听见雨滴落在伞面的滴答声。

　　李生安在心里盘算着日期，还有几天就要下雪了，外面飘雪落雨的日子里，就应该在家里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于是她走进街边的一家小生鲜超市里，买了点食材和调料。

　　李生安看着手中的塑料袋被装得满满当当，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心里暗自盘算着玉米排骨要熬多久汤才足够入味。在这个冷飕飕的天气里，和爱的人在家里相互依偎着喝汤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了。

　　至少李生安是这么认为的。

　　又步行了一会，到了公交车站，李生安慢慢收起伞，小心抖落上面的水珠，在站牌下等着不知道下一班还要多久才能到的公交。

　　雨越来越大，李生安裤腿已经被四处乱溅的雨滴濡湿一大片，凉意从脚慢慢渗透她的身体。。

　　单薄上衣的两侧是两个仅有装饰作用的假口袋，李生安两只无措的手被迫只能放在外面，一只拿着伞柄拎着食材，一只握着手机，在寒风中冻得通红。李生安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多穿一点出门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会，还是拨打了那个号码，在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后再拨，一遍又一遍。不知多少遍后，也没人接通。

　　李生安平静的从背包中拿出医院给的检查单，看了最后一眼，然后费力将它们揉成一团，扔进了站牌旁的垃圾桶。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来了一班公交，车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李生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双臂蜷缩着环抱住身体，额头依靠在冰凉的玻璃窗户上，目光呆滞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突然间怀里的手机震动了，李生安有些意外，盯了一眼屏幕，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她迅速地接通。那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给我打那么多电话，有什么急事吗？”裴子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刚才忙的很，没看手机。”

　　“下雨了，今天好冷。”李生安语气平和缓慢，但是眼泪早已不知不觉爬了一脸。

　　身边的小情人故意在这时候挑逗似的抚摸起裴子阳的后背，裴子阳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怎么了？”裴子阳越来越觉得这李生安说话和打哑谜一样，绕来绕去令人讨厌，于是语气中略带了几分不耐烦：“有事快说，我正忙着呢。”

　　“晚上回来吃饭吗？我买了玉米排骨给你煲汤喝，再过几天应该就要下雪了，你都已经连着好多天没回来了，工作再怎么重要也······”

　　李生安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子阳打断，这样啰嗦重复的话语让他胃口尽失：“都说了，我很忙，真的回不来。”裴子阳咂了下嘴：“想吃什么喝什么就自己去买，我事多着呢，这就挂了，忙。”

　　听着手机的忙音，李生安心里酸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样，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麻木地收起手机，轻轻闭上了双眼。

　　再怎么忙，也不可能十多天连回家吃一顿晚饭的时间也没有吧？

　　裴子阳在外面有人的事实，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五年前，裴子阳的事业蒸蒸日上，风生水起，他体谅地让李生安不要上班，在家做全职太太，家里的家务杂活也都是裴子阳请的阿姨完成。那个时候，裴子阳满眼都是李生安，他温柔地对她说：“安安，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只用安心在家里等我回来就好了！你再也不用跟着我吃苦受罪了······”

　　李生安看着裴子阳信誓旦旦的认真模样，也开心地笑了。倒不是因为“好日子”要来了，而是她由衷地为裴子阳的高兴感到高兴。毕竟，陪着他吃了那么多年苦的人，还会介意多几年的艰难吗？

　　可悲剧的种子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萌芽了。最开始，裴子阳只是偶尔会很晚才回家，总是找着应酬多工作忙的幌子去敷衍李生安。然后慢慢的，开始零星挑着时日整夜不回家。冰雪聪明如李生安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呢？西服上若有若无其他女人香水残留的味道，白色衬衫上依稀可见的口红印，越来越少的拥抱和身体接触，李生安就算为他找一万个借口也掩饰不了这日益拙劣的蹩脚谎言。

　　对于这般种种，李生安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没想过挑明和裴子阳大吵一架。可每次组织了千万遍的语言，总能在裴子阳风尘仆仆回家的那一刻悉数吞进肚子里。有时候，李生安也在想，自己真是给了点甜头就忘记了所有的酸楚。可面对裴子阳，这个她从十七岁就认识并义无反顾爱了十几年的人，她说不出一句狠话出来。时间一长，她好像就习惯了容忍和保持沉默。

　　明明他们曾那么爱过，连最开始那几年那么艰难的日子都挺过去了，现在他说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现在又食言了呢？

　　到站了，李生安撑着伞拎着食材手忙脚乱地下了公交。外面的雨小了些，路灯开了，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人行道上，给人一种莫名温暖的感觉。

　　裴子阳今晚不回家的话，李生安想了想，觉得也就没必要再折腾着做饭了，于是随便找了家面馆进去点了碗热腾腾的面去解决晚饭。

　　滚烫的汤水流过食管进入胃里，李生安整个人也暖和了起来。盯着面汤表面上浮起的油沫，李生安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从前的时候，无数个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她和裴子阳两个人挤在矮小的出租屋里，一碗这样大的汤面要两个人一起分着来吃。

　　裴子阳总让李生安先吃，李生安知道裴子阳胃口大，总是只吃几口就说自己饱了，然后盯着面前的男人吃碗剩下的大半碗面条。那个时候很穷，两个人吃一碗面条也很快乐；现在有了钱，当初的那个人却再也没陪过自己这样吃过面。

　　也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李生安胃口很差，一大碗的面条只是挑了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匆匆结完账后，李生安却不知道此时应该去哪，她不想回家，空荡荡的家里没个声响，还不如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热闹。

　　不知不觉中她听到了阵阵的音乐声，顺着音乐声走，李生安来到了一家乐器店门前。

　　李生安扫视了一眼，这家店的装潢很新，应该没开业多久，刚刚听到的音乐声应该是店主在里面演奏乐器传出的。

　　李生安还在门口发呆愣着，店主注意到了她，停下了手中正在弹奏的吉他，打开门满脸微笑地向她问道：“美女，要进来看看吗？”

　　李生安从发呆中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于是也温和地朝老板点了点头，走进了店里。

　　鞋子和裤脚的潮湿在地板留下了一串脏兮兮的印记，李生安有些不好意思又退回门口的毯子上，狠狠剁了几下脚。

　　老板察觉到她的窘迫，解围到：“没事的，每天晚上店里都会清洁打扫的。”

　　李生安尴尬的笑了笑，在店里暖烘烘的暖气里四处张望起来。这是一家主卖吉他的店，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她看不懂品牌的吉他，款式和颜色五花八门，李生安看得头晕。

　　一旁的老板看着李生安认真的侧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是，你是李生安吗？”老板带着些疑惑和惊喜的语气问道。

　　“嗯，我是，请问你是？”李生安有些懵，一时之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确实想不起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哎呀，我是文林啊！喻文林！”老板眉飞色舞，语气中充满着惊喜：“你不记得啦，高中同学啊！我们一起在一中读过书，那时候你坐我前面，经常把作业借给我们抄！”

　　“文林啊，原来是你！高考后就没见过了，你变了好多，一时之间确实没认出来。”许是想到了十七八岁的青葱岁月，李生安觉得轻松起来，眉眼间淡漠的警惕被温柔代替。

　　“你倒是没变多少，还是和以前一样瘦瘦弱弱、白白净净的！”喻文林语气也变得热络起来。

　　两个许久没见的老同学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家常，喻文林从读书那个时候就喜欢吉他。高二元旦联欢晚会上，他就表演了吉他独奏，吸引了一波小迷妹。可因为家里人不同意走艺考的原因，喻文林乖乖走了文化，考上了一所平平无奇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喻文林工作几年攒了点钱，便辞掉了工作，开了现在这家吉他店，一边卖吉他一边教小孩子，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那你呢？现在怎么样，还是和裴子阳在一起吗？”

　　“哈，”提起这个，李生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但心里隐隐作祟的自尊不允许她将鸡毛蒜皮的一面展示给外人，于是平复了心中的波澜回答道：“是啊，大学毕业我就和他结婚了。”

　　听到这个回答，喻文林眼神闪了下，李生安刹那的犹豫被他敏锐地尽收眼底，但他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原来这样子。”随后又对李生安扯开一个大大的微笑：“过的幸福就好，像你们这样的爱情长跑可真不容易！”

　　李生安讪讪地笑了，赶紧转过头看向了身边墙上挂着的吉他，岔开话题问道：“这个吉他怎么卖？”

　　“是你要用吗？还是家里的小孩要？”

　　“我用，我还没有小孩。”

　　“大人用的话，我更推荐那一款。”喻文林指向另外一面墙上悬挂的乐器，看似漫不经心随口说道：“不过你和子阳这个年纪，也该有个小孩了。”

　　李生安温柔一笑没有接过喻文林的话茬，而是继续询问了吉他的价格和店里售卖的培训课程。在喻文林的一番推荐建议之下，离开店的时候，李生安背后多了一把吉他，店里还有她报名的六个月吉他课程。

　　喻文林给她建议：“为啥不报一年的呀，一年的课程更划算。”

　　李生安叹了口气，装作开玩笑地说道：“不必了，六个月就够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一年后呢。”

　　外面的雨彻底停了，天也完全黑了。下过雨的空气清新无比，李生安感觉身心舒畅了很多，不知是因为这舒爽清新的空气，还是因为和许久未见的同学闲聊。

　　回到家后，李生安整个人已经累到不行，今天下午的出行已经消耗掉了她整个人大半的精力，虽然打着伞，身体不可避免的还是着了凉。

　　李生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