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65、横幅

　　运动会第二天，陈鸣姗姗来迟。
　　少年呼吸急促，一口气蹬上看台，寻找李艺其的身影。
　　“这！”李艺其起身招呼，“干什么去了？来这么晚。”
　　陈鸣朝李艺其招手，“赶紧下来。”
　　李艺其大步跑下，不解地问：“怎么了？手里这什么？”
　　“糖和横幅啊，昨晚抠图抠到凌晨两点，今早刚去店里做出来的。”陈鸣从袋子里掏出彩色横幅，拉开一角递给李艺其，“你往右我往左，去栏杆站着去。”
　　“你这多长？”李艺其看着叠着几层的长布发问，“这也太扎眼了点，质量还挺好，防水的？”
　　“6米，防水的。”陈鸣捏着横幅快速后退催促着，“赶紧的，记得拽紧了，人来了就晃，千万别松手！”
　　“知道了。”
　　场上裁判员喊了“预备～”，陈鸣盯着赛场上一脸严肃认真的少年看着，一声枪响，几只猛虎出笼拉速度。
　　付一安起步紧紧跟着王洛建卡在五六的位置上。
　　陈鸣一边看一边退，长横幅拉直后，贴着栏杆垂下。
　　彩色横幅是陈鸣自己设计的，上边是黄昏色的渐变，底下是浅浅的绿意，两抹颜色水彩般晕染混合。左右下边两角，一边树荫下放了台蓝色自行车，一边树荫下摆了个画架。
　　字体是张扬跋扈的行草，微微倾斜，字影拖拽，空余地方嵌着小小的涂鸦。
　　有简笔画的向日葵、小红花、小太阳、小画笔、小眼镜、飘扬的小纸张、梧桐叶……
　　绚丽多彩的横幅挂在看台的栏杆上，对面石阶传出阵阵惊呼，看台上的人也纷纷探头去看横幅上的字。
　　“一安一安，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策马金安。”
　　场上的付一安全神贯注地跟着王洛建的步伐，死死咬住，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整个场上的焦点。
　　付一安靠近看台，陈鸣扬着横幅晃动，拉高嗓门呐喊：“一安！加油！一安！加油！”
　　场上的少年速度还算快，心里平静如水，丝毫没有被场上尖叫山海影响。
　　第六圈，步伐渐沉，不过少年意志力挺好，还有所保留。
　　第七圈，前面的王洛建发力，步子越迈越大，去追领先三四个身位的少年们，他咬到前三后才保持匀速等着最后一个弯道转直道冲刺。
　　付一安也跟着提速，嘴巴半张一步一呼两步一吸，跑在五号位，身后已经拉开些许距离，他盯着前面追赶超越。
　　最后一个弯道，王洛建猛地超车，挤到第一，直道来临，两个少年步伐同频，余光对视一眼互相较劲。
　　场外热血沸腾，咬的太死了！！！
　　王洛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往前冲，看见终点了，拿第一！
　　少年眸子炯炯有神，拼劲全力在红色跑道上飞驰，余影落后一丝，他一个大跨步率先冲线。
　　理实班山呼海啸，热血直冲云霄，纷纷起立尖叫呐喊！
　　体委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喝彩道：“啊！第一！第一！早知道他这么牛，高一就让他去跑了！”
　　王洛建拽下红带，胸膛起伏明显，整个人都冒着热气，他脚步不停地原地踮着，转身朝着后头冲刺的付一安用力地拍手，示意他往前冲！
　　少年调整两下，大口吐气，拍着手，朝着跑道大喊：“十五米！甩下去！”
　　看台上的陈鸣声嘶力竭地呐喊：“一安！冲刺！一安！冲刺！”
　　黑衣少年汗流浃背，额头大颗汗珠打湿发丝，沿着鬓角下流，沾湿衣领，手臂摆动加快，汗水直接被甩在跑道上。
　　“十米…五米…三米……”
　　少年在心里倒数着，步伐加快踩过白线，惯性往前冲好几步才停下。
　　王洛建笑着拍了拍付一安的背，呼吸稍微缓和点：“挺行！”
　　付一安大口大口地吐气，脸色绯红，浑身往外冒着热气。
　　体委冲过来，拎着两瓶水拧开递给两人，关切地催促：“小抿几口。”
　　王洛建吐槽：“毛巾不拿？”
　　付一安抬手擦擦鬓角，往后倒了倒头发，汗湿的发丝被定在两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剑眉锐利，增添了几分冷意，脸颊随着吐气均匀起伏，眸子漆黑坚定不移，透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
　　王洛建浑身难受，朝着付一安歪头：“回室内跑道放松放松，脱掉汗唧唧的衣服，吹会风会感冒。”
　　王洛建转身，视线被看台上抖动的横幅吸引。
　　“一安一安…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策马金安……真花哨啊……”王洛建看着那大力挥手的少年扯了扯嘴角，“陈鸣还真会来事的，挺牛！”
　　付一安抿了几口水猛地转头，他朝看台眯了眯眼睛。
　　他隔着大半个运动场，看着那马赛克小人问身旁的人：“左边右边？我看不清……”
　　“左边，你现在全场焦点呢都盯着你看呢。”王洛建回，“你回看台找他还是先回室内跑道换衣服……”
　　付一安嘴角抽搐，所有人都看他？
　　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干涩道：“回室内给他发信息吧…晚点再找他……”
　　王洛建说：“行，你要不挥个手？不然他以为你没看见呢。”
　　“……”付一安手僵了僵，根本抬不起来……
　　他垂着头跟着王洛建小跑进了室内跑道。
　　王洛建走到角落把无袖背心脱掉，随意擦擦捡起班服套上。
　　付一安背过身去关上窗户，剥掉短袖扔到一边，捡起卫衣套上，而后从包里扯几张纸伸进衣服里擦了擦。
　　少年整理好卫衣帽子，从包里摸出手机给陈鸣发信息。
　　【F：在室内跑道放松，看到横幅了，二十分钟后找你。】
　　付一安收起手机，把腿架在窗台压了压锤一锤捏捏大腿肌肉。
　　王洛建问：“放松完我直接去澡堂冲澡去了，你去不去？”
　　一中的澡堂是大澡堂子，坦诚相见的，怪尴尬的……
　　付一安干涩地说：“你去吧，我家挺近的，下午放学回家洗。”
　　“行。”王洛建点头又道：“没想到你身材还挺好的，我以为你就体育课动动呢。”
　　付一安淡淡地回：“在家里有运动，以前晚上也跑跑步，后面没时间就跑的少了。”
　　王洛建伸展动作，话锋转换：“付姐好像经常住学校吧，那你一个人住？”
　　付一安换了条腿架上，“差不多吧，一个人住锻炼也不会吵到她，挺好的，我家楼下也没住人。”
　　王洛建称赞道：“我真觉得你妈挺牛的，跟个铁人一样，每个班学习都抓挺严的。她现在教几个班？五个还是六个？”
　　“六个，四个高一，高二两个班。”
　　“教6个班还当班主任，这心脏也挺能耐的。”
　　“忙起来她比较充实吧。”
　　“你妈这有时间管你吗？”
　　“抓学习，其他放养。”
　　王洛建朝着付一安靠近些，小声问：“你知不知道高一的王庞老师，教美术的，昨天晚上我去办公室交资料，两个人聊画呢，他还约你妈去看展呢……”
　　付一安睫毛扑闪，脑海里查无此人，“王庞老师？我没印象，高一教过我们吗？”
　　“没有。”王洛建掏出手机点进官网，找到照片递给少年看，“就这人，看上去笑面盈盈的。”
　　付一安才不操心这些，他清楚的知道，他妈眼里事业高于一切，男人有没有都无所谓。
　　“我真没印象，她的事随她去吧。”
　　王洛建搂住少年肩膀附在耳畔道：“这老师不行，我一个院里的，离三次婚了，每次都打官司，孩子也不管不顾的，活着就行，你明里暗里在你妈面前提两嘴啊，他是人模狗样。”
　　付一安顿了顿问：“我妈去看展吗？”
　　王洛建小声道：“我不知道同没同意，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不管有没有发展机会，这人就不能深交，我们院里出名的，我不知道老师之间知不知道。”
　　“行，我知道了。”少年点点头，“我晚点问我妈周末回不回家，要是回家那可能就是同意了，要是不回，那肯定就待学校忙自己的事了。”
　　“反正就这么个事，要是人没问题那也无所谓，有个伴其实也挺好的，这人不行还是提防点。”王洛建拍了拍少年肩，“行，那我走了。”
　　“好，我压会腿晚点找陈鸣去了。”
　　付一安压完腿放松完筋骨才捡起脏衣服，穿上针织外套，单肩背着包，给陈鸣发信息。
　　【F：你还在看台吗？我放松完了。】
　　陈鸣脚步缓慢，指尖颤了颤，眼眸低垂，神色低落。
　　【一鸣惊人：在。】
　　【F：横幅收了没？】
　　【一鸣惊人：嗯。】
　　【F：我来找你。】
　　【一鸣惊人：好。】
　　陈鸣关掉手机坐下，李艺其扫了眼少年干巴地问：“你不是找付一安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鸣长舒一口气，挤出笑脸来：“他和他同学在一块呢，等下上来。”
　　李艺其说：“他还挺厉害，跑第四。”
　　“他耐力好。”陈鸣讷讷地回，脑子里两个少年耳畔厮磨的样子不断回放，心里又开始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广播站点歌能撤吗？”
　　李艺其回：“收钱了哪有退的道理，你又点歌了？”
　　陈鸣摇了摇头：“我没点，没点。”
　　少年起身往下走，双手搭在栏杆上盯着田径场发愣。
　　他走了会神，余光多了个身影，付一安来了。
　　付一安瞥了眼他淡淡地问：“你怎么还拉横幅？”
　　陈鸣怅惘道：“给你加油打气撑腰啊……”
　　付一安没说话，这种事情也只有陈鸣能干得出来了。
　　陈鸣看着远方发愣，有气无力地说：“回不回教室？我有点困了。”
　　“好。”
　　陈鸣又说：“中午一起吃饭吧，有事跟你说。”
　　付一安怔了怔，生硬地点头，“好。”
　　少年迈开步子，偏头问：“横幅你要吗？送你。”
　　付一安迟疑片刻，说：“不用了。”
　　少年嘴角苦涩，瞥着那空荡荡的眼眶发问：“你看清楚了吗？”
　　付一安跟着下楼梯，“字看见了。”
　　少年咬着下唇，轻飘飘道：“算了。”
　　陈鸣加快步伐，路过南楼下头的垃圾桶随手扔掉袋子。
　　付一安滞住脚步，干涩道：“你扔了？”
　　少年说话一点生气都没有，醋到无力了，他有什么资格表现出来，他没这个资格给付一安甩脸子。
　　他叹息道：“油都加完了，你也不要，没意义了。我困了，回去睡觉了。”
　　话音落下，陈鸣径直上楼去了。
　　付一安看着这立在垃圾堆上的袋子，眼神复杂，他站了好久，还是捡起来了。
　　他走上二楼，从后门探头，陈鸣趴在桌子上蒙着头睡下了。
　　他扫了眼那单件卫衣，外边有太阳可能不冷，教室里这会又空又阴的睡久了要遭的。
　　付一安轻轻叫了两声：“陈鸣…陈鸣…会感冒……”
　　后座的陈鸣一动不动，付一安脱掉保暖细密的黑色外套，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给人披上。
　　他轻手轻脚带上后门，提着东西挎着包上楼去。
　　少年回五楼，先是走到尽头把短袖随意洗了洗，用力拧干后用书夹夹在防盗窗上晾着。
　　王洛建洗完澡踩着拖鞋来教室自习，刚坐下就瞥到了他放在地上的袋子，“这陈鸣给你拉的横幅？”
　　付一安关上玻璃窗，正回身子点点头。
　　“他这横幅还挺好看，比普通红色横幅有创意多了。”王洛建掏出试卷来摊开，找支水笔扒开盖子，“你在教室待多久？我写完这张你有时间帮我看看？”
　　“中饭才走，吃完回来。”
　　“行，我写完拿给你。”
　　“可以。”
　　付一安从桌肚里掏出眼镜戴上，也找张试卷来写。
　　他一个小时写完两张专项试卷，抬眸看眼前桌，王洛建还在奋笔疾书。
　　少年撑着头，眼神有点空，他把试卷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误就收进桌肚里。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袋子上，他眼神暗闪，从袋子里把横幅拿了出来。
　　他清开桌子放好，揭开第一面，左下角的树荫和单车赫然映入眼帘。
　　付一安抚了抚，猛地发现白色背面有字，他愣了愣，手触上那张扬的大字。
　　少年站起身，把横幅反一面，王洛建听见动静，转身道：“用我帮你么？拉开看。”
　　少年点点头，拉着一角放到四大组的最末尾的桌上，王洛建拐了个弯放到讲台上绕着，他抬手看了看，彩色那面白色的字框里还有字。
　　教室才8米，这横幅就有六米长。
　　背面白色布上，金字大字凌厉张扬。
　　F大帅哥：
　　喜获佳绩！勇夺第四！英姿飒爽！帅炸苍穹！
　　落款是一个小太阳的笑脸图。
　　付一安心跳有点快，手落在小太阳上轻触，感受这份激昂热烈的祝福。
　　王洛建提醒道：“你翻一面，我刚看到还有字。”
　　少年有些意外，捏着底部翻转过去，王洛建也帮忙翻。
　　如果说陈鸣写的背面让他感动，那么正面字框里大大小小风格迥异的名字，和比名字略小一点的班级字体，简直振聋发聩。
　　他眼中闪着惊愕，无法掩饰的震颤，随后脸上的表情凝固，呼吸都跟着静止。
　　除了“一安一安”白色字体保持原样不沾一丝墨水，后面的12个白字里用细点的马克笔密密麻麻地签满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