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夜》惊雷吻泥

10、想象是思念的天堂

　　随着气温的升高，医院聚会也如约而至。

　　聚会地点定在离医院不远的望江酒楼里，医院包下了一楼的所有包间，菜品也通过之前群里的投票选定下来，有辣的不辣的，有各种硬菜也有开胃小菜，由于医院聚会长期定在这酒楼，医院的人早就和这酒楼老板熟悉的不得了，这次，还通融可以自带饮品和甜品。

　　一说到可以自带饮料，小戚就按捺不住使坏的心理，联手各个科室合资，专门去她一朋友开的酒吧里拿了一些酒过来。
　　每个包间里坐的人基本上都是以自己科室为主，科室少的都会自发聚在一个包间。

　　时间定在晚上六点，池舒雨五点就出门了。
　　他先去到医院拿了一些解酒药，刚准备放进包里就碰到了小戚和庞姐。
　　庞姐：“小雨，你怎么来医院了？”
　　他晃了晃手：“专门来拿解酒药的，以备不时之需。”
　　小戚乐呵呵地举起手里的袋子：“哈哈哈，我跟舒雨哥想到一块儿了，我拿的解酒药可多了，今天势必要让楼上的那群护士尝尝我劝酒的厉害哈哈哈哈。”

　　庞姐看她得瑟的样子，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呀，上次没喝赢，这次就能喝赢了？你还专门去酒吧整那么多酒回来，看待会儿不把你喝的个上蹿下跳。”
　　“哎，庞姐，你得跟我站一边，楼上那群护士，特别是小梁，上次让我喝了那么多，这次，我一定会把她喝趴下的，等着瞧。”
　　池舒雨微笑着说：“喝酒伤身，请谨慎。”
　　小戚将手里的袋子甩到肩膀上，“舒雨哥，你别以为我是女生就小瞧我，我的酒量可比你好太多，我能喝趴下两个你。”
　　“没有，不是因为你是女生而小瞧你，而是因为你身体，你感冒不是前两天才好吗？”
　　旁边的庞姐也认同地点了点头，看向她。
　　“额……，哎呀，知道啦，我有分寸，走吧走吧，待会儿晚去了没好位置了。”说着便一手拉一个人走了。

　　山城九月末的夏天依然闷热。
　　走路十分钟，三人受到热风的袭击，身上都已渗出微微汗水，刚踏进酒楼，凉风吹来，三人被汗水沾湿的衣物更加清凉，三人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啊，感觉我又活了。”小戚展开双臂说道，“走走走，我让小梁给我们留了位置。”

　　小戚领着两人进到一间包厢，里面已经坐着五个人了。都是楼上的护士，其中就包括小戚口中的小梁，她皮肤不白也不黄，眼睛是单眼皮却很大，笑起来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小戚紧挨着那女孩坐，池舒雨坐在小戚旁边，另一边是庞姐，桌上还有几个人，大家互相打了个招呼，包间门就打开了。
　　“哎哟，夏医生，快来这边坐。白芷给你留了位置。”一个子娇小的女生指着旁边女生说道。
　　池舒雨听到这话，反射性的抬头看了一眼。

　　夏有木今天穿了一间白衬衫，头发好像修短了一些，眉尾的痣若隐若现，给人一种好学生的模样，与他记忆中的少年重叠。
　　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夏医生，这里给你和何医生留了位置。”说着便起身拉开旁边的椅子。
　　池舒雨用眼睛瞟了一眼声音的源头。

　　那女生也穿着白衬衫，领口处还系一个黑色蝴蝶结，衬得她皮肤很白，那女生眼睛很亮的望着门口，脸颊有一点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包厢热的。
　　夏有木看了池舒雨一眼，又看着那女生说：“谢谢。”说着便和身后一位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走向那边。

　　虽然明知道夏有木是喜欢男生的，但他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有点心里有点刺痛，他忍住不适，不想再去看对方，可他总感觉到一股视线正盯着他。
　　刚抬起眼皮，就与那视线对上了，他的胸腔发出强烈的砰砰声，慌乱中，他移开了视线，看向刚才那个叫白芷的女生，此刻，那女生面带尴尬，眼神往旁边瞟了一下，扯了扯裙子坐了下去。
　　原来夏有木没坐那个位置，而是坐在那空位旁边的那张椅子上。他的心里泛出不清不楚的小得意，全然忘记那股视线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

　　夏有木用坦坦荡荡的目光扫视桌子那头的人，乌黑的头发遮过耳尖，皮肤一如既往的白净，穿着亚麻色的短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的系到顶，衣领边缘隐隐约约漏出一节淡黄色的胶带物，纤细的手腕处戴着一块黑色表带方形银质表壳的腕表，屋里的空调向左一吹，宽大的衬衫便紧贴那人身体。
　　他微微蹙眉，脑子里已经开始过滤下次和对方吃饭时需要点哪些菜了。

　　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包厢门被推开，两个统一穿着黑短袖的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他们利索的将菜摆放在桌面上，询问是否有其他需要，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推门而出。

　　小戚将带来的五粮液打开，在他的糊弄下给每人面前的小玻璃杯中倒了半杯，偏偏给梁护士倒了个满杯。
　　面对小戚的特殊对待，那位梁护士面上没有任何表态，只是撑着下巴，眼光始终看向自己身旁那人。

　　身为这间包房里年纪最大，经验也最多的庞姐优先将杯子举起来：“不说多的，今年已经过半，希望咱们坚持坚持，撑到年底发奖金，而且也感谢大家对药房工作的配合，我先来一杯。”说完就着杯口一口气喝了下去，其他人也纷纷举起手中的杯子小酌了几口。

　　小戚看梁护士杯子未满，马上又给她满上，还扬言今天和她必须有一人是横着出这个门，边说边怂恿对方喝酒，梁护士开始还推脱，打马虎眼，受不了小戚的语言攻击也开始和她对上了，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大家也受两人的氛围也开始逐渐把场子热起来了。
　　池舒雨本来还小口小口抿着，小戚喝了几杯后，非要拉着梁护士和他碰几杯，一来二去，他也喝了有整整两杯，眼神早就开始游离。

　　目光不随他的意志往夏有木的方向望去，他看见本来还和夏有木隔着一个位置的白芷已经坐在他旁边了，而原本坐在那位置上的何医生早就不见了人影。
　　女生顶着微红的脸靠近夏有木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夏有木侧头看向了那女生，嘴角动了动，那女生便起身离开包厢，没过一会儿，夏有木也起身出去了。

　　不知名的燥意悄悄蔓延……

　　这时，旁边庞姐举起杯子，“来，小雨，咱们小酌一口，希望你能长期在我们医院干下去，大家都夸你服务态度好呢，我们都要向你学习呢。”
　　尽管他已经能感受到自己已经醉了，但他还是拿起了杯子：“我也希望能与你们长期工作呢，谢庞姐抬爱啦。”说完便一口闷了下去。
　　庞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摇摇头说：“你不知道吧，其实你还是蛮好懂的。”
　　池舒雨疑惑地看向她：“嗯？”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所有情绪都表现在你脸上，想要人不发现都难，只有小戚那大马虎鬼看不出。”

　　池舒雨像是没理解一样，侧头歪了一下。

　　“你喜欢夏医生吧。”庞姐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面前那人脸上的红漫延至耳尖，随即像自嘲般低头笑了笑，漏出了左脸的的酒窝。
　　“嗯，我们在一起过。”他边说边将酒瓶拿起给庞姐的杯子填满，又给自己杯子填满，然后一口吞了下去，火辣辣的液体经过口腔，滑进喉咙。
　　“然后，我又抛弃了他。”他抬头红着眼眶说。

　　她不知道他们的故事，只看出他的惆怅，她以长辈的态度抚摸了那人单薄的背脊。
　　池舒雨知道世上不会有人做到完全的共情，所以，他从不轻易将自己的故事说出去。

　　他只是无可奈何地低头，任由酒精侵袭他的大脑。
　　他将自己沉浸于桌上的肉末茄子，一小口又一小口地吃着，他身旁的座位上已经不知不觉间换了一个人。

　　他吃了一口茄子，茄子里的花椒卡在他舌根处，他随手拿起一个杯子放在嘴边，试图让花椒随着液体一起吞下去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挡在杯口，然后往下握住杯子。

　　“别喝了，你醉了。”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他顺着那手抬头望去，对方正用他那漂亮的丹凤眼盯着自己。

　　“不要，花椒卡住了～”
　　软糯糯的声音传进夏有木的耳里，喉咙不自觉的上下滑动。

　　“喝这杯水。”他重新倒了一杯温水递向他。
　　池舒雨就着对方的手凑身贴近，含住杯口，少少喝了几口。
　　“下去了。”嘴唇离开杯沿，长而翘的睫毛向上抬起，泛红的眼尾清晰可见，尤见怜人。
　　握着杯子的手越发用力，骨骼处泛白。

　　可能受了酒精的影响，池舒雨不受控制地抬起食指轻点了两下对方眉骨上的痣。

　　“嗯？是阿木？”头便失去了支撑，往下倒去，一只宽大的手掌及时抬在了他的下巴处。
　　如果他此刻醒着，一定能看到托着他脑袋的那人，此刻正红着眼用一种看珍奇异宝的眼光看着自己，并听到一句他从未听过的话。
　　“嗯，是你的阿木。”

　　庞姐从外面接了电话回来，看见的就是一人用健壮的手臂轻揽着怀里迷糊不醒的另一人，还小心翼翼的用湿纸巾轻擦了一下怀里那人如红宝石般的脸颊。
　　“庞姐，他喝醉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夏有木朝她看了一眼说道。
　　“好，他已经喝过解酒药，回去后应该不太难受，给他擦擦身子就好。”庞姐看着身前那人红着的眼眶，疑惑地问了一句，“你之前说有喜欢的人是他吗？”
　　她没有明确地说出名字，但两人都心照不宣，知道“他”指的是谁。

　　夏有木的身形一顿，用温柔的目光看向怀里的人又看向庞姐：“嗯，从来都是他。”
　　庞姐给他俩让了路，看着两人靠得极近的背影，她笑了笑。
　　夏有木搂着小雨出了包厢，就看见另一高大的身影从隔壁包厢里出来。

　　对方穿着一套白衬衣黑西裤，全然不似上一次见面那样放荡不羁，显得格外稳重。
　　“哟，好巧。”舒书意盯着面前那两人，“哎，我亲爱的鱼又喝醉啦？。”
　　“嗯，是挺巧，医院聚会，你怎么在这儿？”夏有木故作沉稳的对着他说。
　　“嘿嘿，那当然是你们院长请我来的呀。”舒书意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

　　夏有木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新来的那个心理医生？。”
　　“对呀，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毕竟看你这么关心小雨，还以为你会把他周围的人都了解清楚呢。”他坏笑着说。
　　夏有木疑惑地看了一眼身前人，“我不会那样做的，我们先走了，回见。”说着便侧身蹲下，将池舒雨背了起来，别过舒书意朝门口走去。

　　在别过的那一刻，舒书意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他疑惑地侧头看向他，却穿过他看到了对方身后镶嵌整面金属材质的墙面映照出来的自己以及背上的那人。
　　他盯着墙面，本来冷淡的眼光终于有了波动......

　　舒书意疑惑地转头也看向身后的墙面，但还没等他发现什么，原本站在他身前的人已经抬脚往前走了。
　　只是，他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感觉本来高大的背影越来越单薄。

　　夏有木背着池舒雨走过大道，穿进小巷。
　　夏日的夜晚吹过徐徐微风，将两人额前的碎发吹开，漏出宽阔的额头。

　　池舒雨感受到了清凉的微风，微微睁开双眼，侧着的头靠在身下那人的脖颈处，嘴唇与耳朵仅有毫米之差，那里隐藏着一颗小红痣。
　　一阵铃声响起，紧接着是突然的向上颠起，池舒雨柔软的嘴唇碰了一下那颗红痣，身下那人仿佛没感受到，单手用手臂拖着他，另一只手从裤袋里取出手机。

　　光亮在黑夜中尤为明显，他很清晰地看清了手机锁屏和主页面。
　　他回想起刚才酒桌上的一幕，心底爱意暗流涌动，但他又觉得愧疚，鼻头发酸，只能继续装模作样地埋头趴在背上，听着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却祈祷另一人听不见。

　　他悄悄漏出一只眼，看着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一晃一晃的，他回想，许多年前，也有这样的影子一晃一晃的。
　　过了许久，背着他的人忽然不动了，他悄悄抬头，看他停在了银杏树下，八月的树叶未黄，一阵风吹过，发出嚓嚓的声响。

　　夏有木抬着头看着那棵树，过了许久，终于发出第一声响：“小雨，把眼睛闭着好吗？”
　　背上的人心生疑惑，但也照做，闭上眼将头埋在那人肩膀处。

　　其实，夏有木觉得他背上的人很轻，轻得像背了一只猫一样，所以，即使到了目的地，他也不愿将人放下来。
　　这是他多年以来，无数次在脑里幻想过的画面，只是在此刻，他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背上那人温热的身体，砰砰的心跳。

　　“小雨，你知道吗？有人说：想象是思念的天堂。所以，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总是会通过不断想象来告诉自己，你过得很好。”

　　“所以我从来没有不敢想象你生病的样子，我怕……怕想象顺着思念传达给你，那一定是我最大的过错。”

　　“可是……你好像还是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对吧。”

　　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可不知为什么，池舒雨总觉得趴着的肩膀有略微的轻抖。
　　他想抬头看一看，可他刚抬起一点，身下那人就仰头碰了他头，“别……别抬头，小雨。”抽噎的声音响起。
　　池舒雨不知道夏有木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是光听着他的声音，他就眼泪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只能将头埋回去，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夏有木看着这棵银杏树，抿了抿嘴唇，继续说：“我怎么没有发现呢？不对，我发现了但我不敢想。”

　　“我怎么会敢想到到底是什么伤口需要用创口贴贴那么久……怎么会敢想到不管我怎么给你点你喜欢的饭菜，你都只能吃几口，怎么也喂不胖......”

　　“小雨，我的小雨，你一定很怕，你肯定怕的，你那么怕痛，得了溃疡就恹恹地红了眼的人，肯定痛死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放手的。”

　　“小雨……”
　　池舒雨感受到自己趴着的肩膀越来越抖，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摸了摸那人的脸庞，闷热的八月，他摸到了如清凉般的泉水，只是这水应该很咸，真的很咸。

　　沉默的时间悄然离去。
　　池舒雨的眼泪早已浸湿了对方的白衬衫，留下大片印子，他从来没这么心酸过。
　　他想，夏有木大概知道了，知道了这些年他过得不好，知道自己脖子上有伤，知道自己的胃早就撑不起正常的饭量了……

　　他趴在夏有木的肩头上小声地说：“对不起，阿木。”
　　对不起，那时留下了你……
　　他紧紧攥住夏有木的衣服，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胆小鬼。

　　夏有木将背上的人放在旁边的石凳上，转身将头埋在那人的胸腔处，双手环住他的腰。

　　池舒雨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就听见沉闷的声音从他的胸腔处传来。
　　“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能留住你。”

　　池舒雨低头看着抱住自己的那人，眼泪滴答滴答滴进那人浓密的发顶中，他伸出手，紧紧抱住怀中的头。
　　这可如何是好，到头来自己还是伤害了他。

　　无数相遇，相爱，相离的画面在脑海回闪，可就算再次回到过去，他能做到的也只有离开他。

　　两人立于银杏树下相拥，倒退的记忆带着两人回到高三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