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请止步》锦昉

3、鹤酒屋

　　电梯门缓缓打开，陈珂这才发现，眼前连带电梯内部，不知何时都变成了极为复古的日式木制结构。

　　而第一个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在木板用毛笔书写的“鹤酒屋”三字招牌。

　　这应该就是17提到的那个地方了吧。

　　她想拉着白芷走出这间电梯，没想白芷早早走在她的前面，已经出了电梯。她也忙挤出去，好不要在这喧闹的人群中迷迷糊糊的去了什么别的地方，把这又聋又瞎的病号弄丢了。

　　但这病号貌似比她还熟门熟路，早早来到了前台。

　　陈珂望向四周，只见前台四四方方圈出一个木台，木台中间站着一个身着橙红色和服的盘发女人，仔细一看脑后竟还有一张大嘴，吃着女人活过来的长发递来的纸币，而女人的前脸，樱桃小嘴叽里咕噜地说着人听不懂的语言，如果忽略掉脑后的大嘴，一蹙一颦都是传统的江户美人。

　　一旁的木桌上，银制香炉里飘散的烟汇聚成一个少女的形象，正垂着眸，似乎下一秒就会随窗外刮进的风散去的细手正为一众人轮番斟酒，待每个人的酒碗都满上后，人形的烟雾又幻化回了普通的白烟。
　　………

　　还有更多的，陈珂形容不出来的一派怪异景象。

　　愣神中，陈珂恍然间想起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救了自己和这个病号一命的东西还在电梯里，刚回头便撞上一阵寒冷的气息，抬起头，竟是一位肌肤雪白，长发飘飘的日本女人。

　　日本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捧着的黑绿色相间的网球拍往前递了递，陈珂忙鞠了几个躬，谢过后从对方手中拿回了。

　　这个人的体温……低的不像人类。

　　连就被她拿了一会儿的网球拍摸起来都像A市冬天零下几十度的电线杆！……陈珂萌生了舔一口看看会不会粘住的想法，又放弃了。

　　白芷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低至冰点的温度，向寒气散发的位置点了点头，道：

　　“雪女小姐，许久不见。请问等我的人在哪一间？”

　　雪女微微俯身，向白芷行了个礼，似乎明白白芷的情况后，对着陈珂做了一个“这边请”的手势。

　　陈珂被“妖怪竟然在居酒屋打工”这件事震撼到了，没反应过来。白芷面无表情地重重肘了她一下，她明显还处于梦游状态，嗷一声叫了出来，惹得雪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真对不起这位小客人，妾身绝不再捉弄你了。等她的人，就在这边。”雪女开口说了话，陈珂脸上的震惊更加无以言表了：

　　“你你你你你会说话！还会说中文！！”

　　雪女脸上仍然带着浅浅的微笑，谦虚道：“里世界唐人最多了，听久了都会一两句。”

　　陈珂心想这可不止一两句了。

　　走在幽暗的走廊中，墙壁上时不时有诡异的影子飘荡，脚下突然蹦出一个端着盘子的绿东西，吓了陈珂一跳。

　　“这是河童。”白芷说，拉开陈珂，为这蹦蹦跳跳的送餐大军让开一条路。

　　雪女看着这热闹非凡的一派景象，说道：“多亏了花子大人呢，让妾身有这样一个家……本来都以为这么多同胞，此生难遇了。”她有些哀愁地拭了拭眼角，实际上即使不擦这一下泪珠也会凝结成霜。

　　“这里的花子大人……是男的女的？”联想到日本多到数不清的漫画妖怪形象，陈珂作为资深死宅不禁好奇，而雪女只是把她们带到房间后，抛下一句“难道您还见过另一位花子大人？”便俯身行礼，示意到地方了，就迅速离开。

　　陈珂推开门，屋内有三盏酒，但等这位病号的人，按理讲不知道会有她在吧。

　　而有人已在屋内恭候多时。

　　梳着粉色双马尾，身着精致蓬蓬裙，此刻举着酒杯的猫瞳少女冲她挑了挑眉毛：“这边坐？”

　　陈珂有点讨厌被她看着的感觉，很奇怪。所以她把白芷推了过去。

　　白芷相当自然地躺在了坐垫的角落，转过身去对着墙壁，丢下一句：“你们有什么悄悄话，最好趁我现在聋了抓紧说完，以后没机会了。”就沉沉睡去，空气里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

　　……睡得真香，看来这个人还算值得信任？

　　陈珂看着白芷一身轻松事不关己的睡姿，就差把“我聋又瞎只是个病号关我屁事”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陈珂，对吧？我是陶简心，X012100044。相信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情报商业务从来是以一换一的买卖，但介于救了我的同伴，我可以回答三个。”一旁的粉发少女终于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等等，救下她？”陈珂有些犯愣。

　　陶简心把一个类似智能手机的东西推到了陈珂身前，陈珂想这估计就是白芷提到的通讯机了。屏幕中循环播放着陈珂砸死怪物，救下白芷的片段，说了一句：

　　“一次。”

　　？？？

　　这就算一次了……好浪费

　　对方啜饮了一口杯中的东西，似乎在等陈珂继续发问。

　　陈珂吞了吞口水，沉思了片刻，终于问出了一个问题：“这里究竟是哪里？”

　　陶简心听到这个问题，笑了笑：“问的好，但这是三个问题。”

　　陈珂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听她接着说下去。

　　“如果问的是这间店，我的答案是鹤酒屋。如果问的是你脚下的这块地，我的答案是X区。再宽泛一点，这个世界，我的答案是里世界。”

　　眼看着三次解答疑惑的机会反而换来了更多陌生的名词和疑问，陈珂不禁有了一些烦躁和懊恼。

　　对方用食指叩了叩桌沿，好像刚刚的说法只是在称赞她提问方式的高超：“请接着问，你还有一次机会。”

　　“你们是谁？”陈珂只好问出了一个眼下一定能解决的问题。

　　“我和她？我们是鹤酒屋的『枪手』，也是「异界乐园」的员工。”陶简心看向角落里睡得正沉的白芷。

　　“因为不确定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名字，所以我叫她17号好了。”在提及这个问题时，她的语气有些沉重和无奈。

　　“我是被动进入里世界的，17号则因为某种原因主动来到了这里。里世界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它强制一些人加入，又回绝着一些人的加入。它危险，又源源不断地吸引着更多人来到这里，飞蛾扑火。它可以给出所有人都渴望的东西——幸运女神的赐福。”

　　“当你上一秒还在图书馆昏昏欲睡，或者正盘算着今天的晚饭时一脚在楼梯上踩空，又或者遭遇了一场交通事故，下一秒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诡谲的世界后，你就成为了这里的游客。

　　“所有游客必须在一周内前往所在区域内的事务所，否则就会被这里的环境侵蚀精神，最后变成失去自我意识的无脸人。哦，事务所可以理解为官方的传声筒，是负责和官方对接的机构。我们在X区，这里的事务所就是这间鹤酒屋——顺带一提，事务所在身为官方机构的同时也有很多副业，除了妖怪这类原住民外，正式员工也可以加入打工。”

　　陈珂听的入神，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为了不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你必须找到花子。刚才来的路上你应该听到过这位大人的名号，她或他？就是X区事务所的所长，也是鹤酒屋的店长。这个环节并不容易，有不少游客找了整整七天，翻遍了事务所的每一个角落，在第七天仍然不幸暴毙于前台，所以里世界有「黑暗星期日」的说法。不过别太担心，以你在方才的经历里展露的天分来看，这些对你来说还不算问题。”陶简心喝了口杯中的清酒，闭眼想了想，接着说，

　　“就算找到了花子，想要离开也没有那么容易。花子有一个特殊的房间，通往房间的路是一条四面八方都由镜子构成的长廊，这些镜子会令你陷入幻象中，在我搜集到的员工样本中，幻象大概率是你曾经的一段经历，这段经历中的你的情感体验会被放大到原先无数倍。你会重复度过这个记忆片段，直到你的身心只被某一种强烈的愿望彻底笼罩，即使是付出生命也要实现它时……”

　　陶简心突然不接着说了，陈珂回过神来，只看见对方的表情有些痛苦，似乎正在努力地回忆某些恐怖的片段。她终于接着说，

　　“……镜子就会放你出去。你会以一种癫狂的状态，心甘情愿地告诉花子：你选择留下。然后你就荣幸地成为了这个陌生世界的一员，大概率到死都要成为景区忠诚的员工了。”

　　这句话听的陈珂有些毛骨悚然，但她仍然等待着陶简心接着说下去。

　　“17号是主动选择留下的，她没有受到幻象影响，甚至没有进入幻象空间……而我经历了以上这些之后，被迫留在了这里。相信我，无论那个达成那个愿望的执念多么强烈，不要回应它。仔细想想，余生都要留在这个陌生，冰冷，黑暗的世界里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陶简心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良久后又回到了平日的语气：

　　“不过，再怎么说，这是你的选择。这些问题加起来可不止三个了，我的职责到此为止，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陈珂木然地附和一句，正准备离开，又被对方叫住：

　　“你打算一个人去哪？按照《游客入园条例》里的规定，最先发现游客的员工及其小队成员有义务帮助其度过游客期。所以在从雪女那边得到你的消息前，我们暂时不会离开。你可以修整多久都不嫌多，只要不超过三天就行，毕竟有个病号也在这装死赖着休息。”

　　陶简心试图用特殊群体中特殊的失败案例来说服陈珂休息，陈珂感受到对方的好意，但自己在得知了这么多事的情况下做不到睡一个好觉。

　　听完这番话，陈珂意料之外地笑了起来。

　　“不，我感觉挺好。我想起来了，我是来找一个很厉害的朋友的……几乎所有人都忘了她。最近，连我也快记不清了……”陈珂低垂着头，手心突然攥紧，陶简心在灯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等等……陈珂”

　　听到陈珂的这番描述，陶简心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脸色又忽地煞白，像是听到了某种噩耗。

　　“不用等了，我现在就去见她。”

　　陈珂摔门而去，陶简心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愈发急促，脸色更不好了。

　　******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听力的。”

　　陶简心面色略微恢复了一些血色，她仍闭着眼，揉着太阳穴，背对着白芷说。

　　“很可惜，在你们的悄悄话说了一半的时候。可能是我之前聋的时间不够长呢，瞎的倒是依旧很彻底。”

　　白芷不再装睡，直起身子，有些遗憾地边为自己倒不知何时点好的橙汁边说着。她的动作十分熟练，失明貌似没对她造成什么困扰。

　　“哈哈，你听到了吧，她说的。”白芷捂住自己仍在隐隐作痛的眼睛，却不住的笑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她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一样……不，除了你。”

　　“不是这样的呀，简心……”白芷像梦呓一般轻飘飘地说：“我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人的第一印象真能骗人。她会自愿加入，而不是因为我们店长热情的留客措施。因为花子大人的镜子早被我做了手脚”

　　“！是你干的，难怪烟之罗会带那么多人……”陶简心难掩惊异，又没有把后半句说下去。

　　白芷的嘴角依旧难掩笑意，笑着笑着，又躺了下去。

　　“……明天，只要明天。”

　　一切答案都会被知晓。

　　陈珂，你到底是谁？

　　白芷睁开双眼，这双空洞无物的眼睛仍旧不知凝视何方。

　　而她早已习惯这种日复一日的黑暗，足像深海之下的囚笼，没有一丝光可以穿透，这些都没有什么所谓，她已经来到了一个只属于她的地方，但这样未免太无聊了。

　　那个会在永恒之后与她做伴的人，就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