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如初见》洛木萧萧

3、天台是个好地方

　　同学！冷静点！不要跳！
　　天台，凌晨1点，黑暗中一个人影。双手支撑着天台栏杆，身体前倾，从小墨的角度看，此时此刻此人的状态是：欲作飞翔状。
　　小墨问候了一句:"hello"，带着讨好的央求的语气。她声音有点抖。想大声又不太敢大声，想小声又怕对方听不到。又抖又带着些哭腔，颤颤巍巍地像老太太一样缓慢地一边喊着一边向栏杆的方向小碎步移动，脸上还不忘露出谄媚的讨好的微笑。这么黑，虽然对方看不见，就当作是给自己的心理建设。
　　只有我能救她！别人都来不及了！加油！
　　同学！千万别跳！好死不如赖着活！
　　天台上的这个人，小墨口中的“同学”，咳嗽了一声，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夹杂着猫薄荷的清凉气息。尼古丁夹杂着少量的薄荷甜。小墨也跟着敏感性地咳嗽了几声。
　　“同学”没有说话，短暂地拉锯了几秒钟后，小墨开始自信起来。
　　小墨没学过心理学，但她看过不少电视剧，电视剧里的在天台出没的大多是“卧底”接头的，也有受过情感刺激准备跳楼轻生的。但是电视剧里准备跳楼的大多有心理医生在场进行心理疏导，有人劝着呢！小墨一个写代码的，只能学着电视剧的桥段东拉西扯，不管了，随便说两句！
　　同学，你冷静点听我说，这么高摔下去，可疼了，可丑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不顺心的事儿，学习的事儿还是失恋的事儿？我的烦心事比你的还多。你先答应我冷静下来，要不我给你说说我吧！我呢，研一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谈恋爱呢！二十几岁了还在享受单身，别的同学都能遇到白马王子，白雪公主之类的，我年轻的时候遇到的大部分都是些迷之自信男。你可能觉得我这么说对他们是一种不尊重，但我真的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要这么形容他们。
　　开学那几天，我倒是偶遇到一个人。还是在食堂，这么不浪漫的地方！咳，我也不知道！我是个直女，也一直奉行单身主义，你说我有可能喜欢上一个女生吗？对了，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哎呀好烦呀！最近都睡不好！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再这样下去我快神经衰弱了！你看我，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快秃了。你要不等我一会？我陪你一起跳算了！
　　“同学”依旧一言不发，天台上的防水设备，风灌进去以后呼呼作响。气氛更诡异了。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没关系没关系，都会过去的。要不，要不你和我说说？或者我有可能帮到你？小墨依旧没有放弃。
　　咳咳，黑暗中，又传来几声干燥的咳嗽。
　　小墨燃起了信心，对方有在好好听她讲话，且现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是个好现象，她打算乘胜追击！
　　“同学你看啊，渣男大家也都遇到过，我室友......我室友，她......她之前遇到了好几个渣男，但是她现在还天天想着追帅哥呢。我，我一个南方孩子千里迢迢来到M市，一开始啊我就水土不服了呢！刚不和你说我在食堂碰到个女生吗？你也能听出来，我也是个女生，这阵子我倒也是挺纠结的，你说我一个奉行单身主义的人，突然开了花。开的这朵花吧，还挺另类，现在这朵花让我更加水土不服了呢！
　　我家其实经济条件也蛮不错，但是我妈为了让我放弃在这边读研，都开经济封锁我了。我现在就靠点家教啊、项目啊赚点零花钱。我已经好几个月没买衣服了呢！
　　你说我那暗恋对像，我这再不买衣服，她能看上我吗？我这样子一点都不可爱！
　　我知道食堂一个打饭窗口可便宜了呢，那阿姨是我老乡，要不我介绍给你。我最近穷得只能在这窗口吃饭了。你就算没钱了，我可以借给你，但是你可千万想开点，别跳呀！
　　咯咯咯。黑暗中的人影笑得前仰后合。
　　人影缓缓地向小墨走来，小墨的心跳嘣嘣嘣嘣嘣响个不停，原本就害怕的她握紧了拳头，一时间，她竟无法判断黑暗中的这个是人是鬼。
　　同......同学，啊不，学姐，你别过来，你别走过来，我是好孩子！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
　　咯咯咯，对方又爽朗地笑着。一步步地逼近小墨。
　　小墨的心忐忑着，汗水快要浸湿了睡衣。蛐蛐睡着了，天台的防水设备响个不停。她的腿有点不听使唤了，像被下了诅咒立在原地，呼吸声淹没了心跳声，黑影越来越近了。
　　小墨快步倒退着，脚底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
　　月色悠悠，流星烁烁。
　　小墨蹲下来检查，很硬，像是胳膊啊腿啊的，还有些破碎的什么组织。看着像……人体器官？难道是眼前这个黑影留下的？
　　黑影就快靠近小墨时，她闻到了浓郁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能看到这个人穿着白色的衣服，黑夜中月色下，流星闪烁着划破了暗夜的死寂，小墨的脑海中浮现出福尔马林浸泡一条手臂的情景。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妈妈！小墨大叫着捂着嘴巴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空荡荡的走廊里，少女半踩着拖鞋，身体和宿舍楼的墙面碰撞着，呼吸声叫喊声汹涌澎湃。
　　黑影俯下身，捡起来掉落到地上的一个物件，打开手机手电筒，仔细一看是一个粉色的兔子头发带，她意味深长地将它放到了兜里，又望了望黑漆漆的走廊，感应灯有些坏了，一闪一闪的。
　　黑影穿着白色的衣服，消失在走廊尽头，空荡荡的走廊里，有道宿舍门被稳稳地关上了。
　　蓝初捡起兔子头的发带，黑皮鞋的哒哒声敲打着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五楼走廊的尽头是她的宿舍。
　　蓝初脱掉近视眼镜和白色实习生的医生装，轻声咳嗽了几声。喝光了桌子上的整杯水，把兔子头的发带放在书桌上。她果然不适合吸烟，衣服上一股浓重的尼古丁和薄荷的难闻气味。吸烟有害健康，别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她摸着兔头笑着说。
　　医学院的蓝初不论走到哪，都很耀眼。
　　她是全系年龄最小的博士生，上学时候已经比同龄的孩子早一年，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直接跳级升到了初中。
　　初中开学的第一天，蓝初特地穿了条天蓝色的裙子，蓝初的头发乌黑，齐耳的短发，笑起脸颊有两湾浅浅的酒窝，同学们说她像五四青年。
　　课间十分钟，蓝初和女生们嬉闹着，一个矮个子的女生指着蓝初的裙子让大家看，裙子上有一块核桃大小的血污。
　　这一幕恰巧被迎面走来的调皮男生听了个正着，大叫着喊着指着蓝初的裙子，这声音瞬间吸引了全班的目光，全班同学都开始捂着嘴巴对蓝初指指点点。年纪尚小的蓝初有点不知所措，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原本低着的头又重新抬了起来。
　　她大喊了一声，你们不知道大姨妈吗！
　　全班哄堂大笑，幸亏班主任及时赶到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班主任小声安慰着蓝初，蓝初却笑笑说着没关系，她有带短裤，可以去卫生间替换。
　　那天起，年纪比所有人都小的蓝初当上了班长。那天起，蓝初再也没穿过裙子。
　　好像一瞬间他就长大了，变成了所有人眼里的有点叛逆还向往成熟的少女。
　　她每天清晨第一个来到教室，每晚最后一个离开锁门。
　　没有人的教室座位上，他把男生的球鞋扔到了楼下，男生气急败坏地吼着蓝初，蓝初却说，你直接去告诉老师啊，那我就说你是破坏班级卫生环境。
　　在女同学眼中，蓝初聪明、开朗、乐于助人。
　　在男同学眼中，她就是一只披着一身猫咪皮肤的下了山的母老虎，除非有什么高深的法术，或者是老师这种“玉皇大帝”的身份，否则根本招惹不得。
　　蓝初是以市重点高中第六名的身份拿到了SL大医学专业的本硕博连读的录取通知书，以她的成绩，可以考到排名更好的学校。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轮流做蓝初的工作，更好的高校给到了奖学金和专业任选资格，蓝初不为所动。
　　校长开始做蓝初的父母的工作。父母的决定却是惊人的一致，学习的事由蓝初自己决定。
　　蓝初已然做了决定。
　　只有SL大可以给到蓝初本硕博的医学专业连读，蓝初想要的，SL大没有一丝犹豫和扭捏，大大方方地开好了条件欢迎她等着她。没有其他大学的试探、猜忌、步步为营，SL大真心实意，蓝初欣然接受。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本科和硕士期间，她没有遇到过不好的人。
　　医学生和老师目标明确，沟通简单干脆，尤其是博一伊始，她申请到了久违的博士单间，设施齐全，水电全包，她享受着SL大赋予她的一切，往返于附属医院和学校之间，乐此不疲。
　　就在医院连熬了几个大夜以后，蓝初实在是太困了。人很奇怪，身体上的困倦战斗不过精力过剩的大脑，她一边告诉自己实在是太困了，身体却又异常的诚实，像被某种神秘力量拖拽着不断地在你耳边厮磨，不要睡。不睡，又能做什么呢？
　　索性不睡。去711买了一个寿司卷，一罐香草味的苏打水。
　　还有这个，一起结账。
　　收银员把一包香烟和食物一块装进塑料袋。
　　我有手提袋，谢谢。蓝初示意店员。
　　她疲惫地来到宿舍把食物吃完，衣服和鞋子都还没来得及换掉，快到下半夜一点的时候，蓝初不想睡，又看了一眼在便利店买的那包烟。
　　听说香烟可以提神。
　　医学博士蓝初拆开香烟包装，凑近闻了闻，确实是第一次尝试，竟然忘了买打火机。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随手打开一个抽屉，有之前点燃香薰用的火柴，睡眠质量这么差，光靠香薰也有点无能为力了。
　　她用钥匙打开天台的门，吱嘎一声闷响。走廊黑漆漆的, 感应灯坏掉了几盏。天台上，蓝初抓握着拉杆，欲作飞翔状。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点燃一支烟。刚放到嘴边，刚吸了第一口，她就后悔了。
　　她开始咳嗽，气管原本就异常敏感，这么一闹，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不论她怎么拍打抵抗，对方都不肯松手让步。
　　蓝初随即就将烟踩熄，天台上有她种的几盆猫薄荷，自己家养的猫，她一有时间就带点回家。
　　除此之外，阳台上遍布了各种外科用的废旧的骨骼和假肢，都是些从学校和附属医院淘汰下来的废旧的假肢义肢、人体骨骼，蓝初是教授的助教，就将这些材料保存了下来，天台上的一隅自然也就给了她让她打理这些废旧材料，掌管天台钥匙。
　　蓝初大声的咳嗽着，走到猫薄荷的盆栽面前，摘了几片叶子放在嘴里嚼了嚼。感觉好些了，咳嗽到出了汗。
　　她暗暗发誓，下次千万不要再吸烟，怎么就不能买杯特浓来喝呢？脑袋锈掉了！
　　黑漆漆的夜里，蛐蛐睡了。蓝初摘下眼镜望着天空，惊喜地发现有流星划过。
　　一颗、两颗、三颗，看到后来有些倦了，拿出手机搜索，黑色的天幕上，今天是射手座的流星雨。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今晚不至于太无聊。
　　蓝初将脸颊旁边的黑发别到耳后，露出一枚闪闪发光的银质耳钉。
　　困意侵袭着她的肢体和眼睛，蓝初机械地看着点点繁星快速地滑落，像被加大了的麻醉计量。
　　就在这时，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声音很可爱很好听。
　　蓝初一动不动地站在暗处，有几句听下来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只能用手捂住嘴巴咯咯地笑着。
　　一丝微凉的晚风，蓝初轻拭着额头，这又是个什么怪物？
　　她于是想要打开手机电筒，又怕吓到女生，摔倒了可就不好了。
　　后来还是有耐心地慢慢地走近她，可惜，并未来得及靠近，女生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吓跑了。
　　踩在淘汰的医学假肢上吓跑了。
　　蓝初从五层楼梯口向下看向小墨的影子踉跄着消失在三楼。
　　哦，原来是工科的学妹。她喃喃道。
　　喜欢学姐你就去追呀！
　　蓝初的身后，流星雨还在继续，一颗两颗，很多颗……
　　她捡起粉色的兔子头的发带，闻了闻，像是某种木本植物的洗发水。
　　今天晚上终于不用那么无聊了！蓝初咯咯笑着，回到房间，脱掉制服，好好地洗了个澡，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