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夜手册（女A男O）》橙六

2、霸凌

　　几步之外，两人看到了陈姝。

　　“安老师，这是——”周峥惊讶的声音在触及到陈姝的目光时猛地一顿，唇瓣翕动数次才找到一个合适的频率，“去救灾了吗？”

　　审视的目光经过林雨泠，汹涌的、滚烫的、在视网膜深处折射成万千锐利的冰棱，坠落在陈姝的领口。

　　“那女A谁啊，新生？”
　　“我靠，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打扮，她脚趾都顶出来了！”
　　“哈哈哈，那全校人的身价都因为她抬高一层了~”
　　“咱学校现在招生不要门槛吗？她这样付得起学费吗？”
　　“也可能学校偶尔也需要做做慈善吧，或者是哪个世家资助的穷学生。再说了，不还有助学贷这种东西？”
　　“你怎么会知道那种穷人玩意？”
　　“…”

　　“我是…”大腿两侧的布料在掌心里皱成千万万的沟壑，陈姝忽然听见碎裂的钝响，不是午时阳光撕裂皮肤的刺痛，是发烫的喉管吮吸着整座城校园的尖笑，那些尖利尾音像面巨大的玻璃掉落下来，扎在本就在溃烂的口腔黏膜里。

　　“哎，下水道老鼠披层校服就以为能上桌了？又不是没有硬挤破头进来的平民，一个个都跟beta一样可怜。穷鬼还不如omega，好歹他们还能联姻。”
　　“进来了全是狗，过不了几天总得跪着求庇护。你们猜，她会认谁当主子？”

　　来名校镀金的富家子们找到了新的乐子，连音量都懒得收。那已经不是挑衅，而是基因里的傲慢在物理层面的生产过剩。就像对omega评头论足时的不以为意，如果必要，闲话的分贝强度也可以精确匹配教务系统，删除掉不该存在的音频影像。

　　“这是新生，和林同学一样的3s，以后你们可以经常切磋，互相进步。陈姝，跟这两位同学打个招呼吧。”楼层缝隙渗下的声音还在不断涨潮，恶意攀着陈姝的衣角，让绷紧的神经始终悬在喉头，吞咽的自尊比冷箭更难消化。
　　“…”她做不到。
　　“你好学妹，我是林雨泠。”初春融雪时的第一声，有人先递出了手。

　　此时距常规招生截止期已逾半年，按章程陈姝确实该在来年批次入学，耐不过情势严峻，以非正常流程插入将两人挤成了同级。他在开玩笑。

　　“林学长好，我是陈姝！”陈姝终于又活过来。

　　“嚯，这么想不开，她要舔林雨泠？”
　　“那有好戏看了，不喜欢林雨泠的不少，但喜欢林雨泠的也不少，两边一人打她一巴掌都够打到毕业的。”
　　“说不定软饭A也有市场，毕竟狗还是从小开始养更有感情。”
　　“哎哎哎，那就不公平了，我们都还要挨挨打呢，她凭什么能舔上啊？”

　　在性别的宴席上，Alpha们惯常把Omega拆解成梅干菜或盐渍梅子，这类调味品本就要拌进某个Alpha的婚牒作为配菜。不必推杯换盏，他们天然的共识，为争夺顶级食材大打出手是在遵循分配逻辑。
　　至于配菜怎么想——人权是属于人类的权力，物品只是人类的从属。

　　“我是周峥。”另一个虎口突然压上来，掌心还蒸腾着对楼上Alpha们发酵的怨气，大有要将她皮肉捏出凹坑做纪念币的架势。
　　“周学长好。”

　　气氛又开始腐坏。

　　安冉屈指划过光脑边缘的动作像擦掉标本展示台的浮灰，论坛上实时滚动着各类帖子，也不乏指桑骂槐，和一些被淹没下去的反歧视声讨，但这些都与他引领新生入学的任务无关。

　　“好了你们快回教室吧，别耽误上课。”安冉在蓝光消失的刹那突然惊醒时间的紧俏，又恢复起一个老师的职责。“新生还需要熟悉一下环境。”他搀扶住又开始摇摇欲坠的陈姝。
　　“好的，老师再见。”两人点头应和。最后一声犬吠淹没在铃声尽头。

　　“需不需要补充一下能量？”安冉摸出支透明流体插进她指缝。
　　“不…。”太长时间了，她暴露在这样的环境里，像一株濒死的植物。正午阳光像绞刀，夜露是慢性毒药，季节风刮断筋骨，这处空气里的一切都成了击杀她的凶器。“谢谢。”
　　“情绪这玩意，藏着掖着就会在骨缝里发脓。说说吧，医务老师也负责心理疏导。”他等待着。
　　陈姝的唇瓣开合如同搁浅的鱼，吐出的话语化作游动的泡沫，在呼吸间的白雾中全部破裂。那些打着结的秽物在她脏腑里不上不下，她想，答案或许要永远卡在那截腐烂的管道里。

　　就这样，就这样…。
　　羽翼未丰的雏鸟在滂沱的暴雨里瑟缩，湿漉漉的断喙轻叩世界。破壳刹那撞入琥珀色的瞳孔此刻正在雨雾中晃动成不真切的流波，它颤巍巍仰起脖颈，半晌后，将这抹倒影认成血脉相连的幻象。

　　“在贫民区的时候，那里没有生产能力，被当成一种，最低廉的垃圾填埋场。我们每天争抢其他城市运送来的垃圾吃…。如果被嘲笑几句就能换来一顿饱餐，尊严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您找到我，让我测信息素，告诉我可以来读书，我，我…。”陈姝一边呕着心事，瞳孔在积雪反光中浮沉不定。她唾骂那铐子在羊水里伴生，像脐带将她与孕育者的命运连结，让她和她那从未谋面的父母一样都是被世界遗弃的产物。于是断开脐带的剪子承载着她至高的期望，至少一旦独立就不会再因为孕育者死亡而同样憋死在绒毛膜内。安冉的到来和军校敞开的大门就是那把剪子，但——“反正能摆脱捡垃圾的日子，吃饱穿暖，这些已经很好了！抱歉老师，我觉得，应该没什么要说的了。”

　　陈姝咽喉正不断回压。
　　“不要把反刍出来的东西再咽回去。”安冉捏紧了她的肩膀，力度直达胃囊。
　　“是！好吧！我本来在窃喜，但一切都和我想的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挤出破洞的脚趾在雪地里冻得已经僵紫，本锈迹斑斑的肺腑吸入了过量的氧气，一场酸雨光临了她的世界，勃/起的自尊令痛苦更加旺盛。

　　“很好，陈姝，你非常棒，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些，并能够说出来。”安冉适时给予出一个拥抱，尽管他的喙锋利啄人，在这一刻却俨然成为她停靠的港。“你进入新阶段了，陈姝。听着，温饱是尊严的一种，但温饱只是尊严的底线，却并不是尊严的全部。你无需为此感到不安，因为尊严不仅意味着个人价值，更是民族与国家的立身之本。做军人更是需要有尊严，有骨气。而如何能在这世上拥有尊严的活着，是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去面对的人生课题。”

　　“让我再给你举个更通俗的例子。就说打牌吧，校规明令禁止这种事，不过每次查寝都能够没收上来不少卡牌，等你搬进宿舍也会玩到。它们玩法不同原理共通，拿到手上的牌就是随机的抽取到的天赋，然后和对方对打。赢，就必须考虑什么时候出哪张牌，对方又可能出哪张牌，还要防对方出了对我们不利的牌。二手准备只是基础，走一步看十步才算入门，但卡牌是人为操纵的，所以有些角逐同时发生在游戏之外，要考虑到的不仅仅是卡牌本身，还要考虑现实会有人利用权力违规操作。即便手段不光彩，最终结果却无法否认。”

　　“我们想要获得尊严，获得他人的尊重，想，最正常不过，去获得的方式也有很多。重要的是要分清，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可做什么又不可做。初心易得，始终难守。获得尊严的同时，更可贵的是，不要忘记来时路。”他凝望着她，背光的琥珀浓得拥有了实质的重量，化成了一把凿子，穿过时间的痕迹雕琢着故旧的轮廓。

　　“…”陈姝迟缓地点头。
　　“对了，把你的光脑给我一下。”

　　“虽然特殊学生拥有特殊待遇，也不是懈怠学业的理由，基础课依然需要学习，我会给你保存在光脑里，回宿舍后看一看，以你3s的能力，相信这些知识很快就可以掌握。实在掌握不了——别总想着退路！那对你没好处。贫民区也忘干净，如果你老惦记着还可以回去，回去更舒服，你就真的完蛋了。”

　　“Alpha的必修课已经给你报好，打斗是我们基因里的东西，不用担心跟不上，多挨几顿揍比听理论还管用。按着这张课表去上，选修课就自己看看，除了个人兴趣以外，还有一样重要作用就是加学分。一般情况下，老老实实上课，本本分分不违规，修足学分不算什么难事，但真能条条遵守就不是学生了，加上你情况特殊，入学晚了一大截，之后评测不及格学分肯定会缺。”

　　安冉顿了顿，陈姝直觉到这里有一项重要的转折——“所以，这里提供给你一些加学分的简单粗暴路子。”

　　“听起来很危险。”
　　“当然。如果你的同学们在这儿，他们会跟你说‘富贵险中求’。我作为老师绝不能这样鼓动学生，所以记住，这是违反规定的一种代价，而不是懈怠学业的后手。”

　　“虫族被击退尚不足三十年，地球上还有许多受到虫族影响的变异种，具有一定的危害性和攻击性。而且地球资源丰富，虫族侵略之心不死，很难讲我们地球上有没有潜伏的‘虫子’们。”

　　“我们都为此牺牲了太多…”悲伤流转过他低垂的眉眼，“覃老师那儿每天都有任务可领，这些任务从D级最低，学生可接的最高是2S级，也就是去处理变异种和‘虫子’。”

　　“越危险的任务学分就越高，不要贪功冒进，这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是不是军人，都是一种大忌。覃老师也会先考核你们的战斗能力，在确保一定安全的情况下通过你们的申请。同时任务从低到高，两人组、四人组、六人组，甚至十二人组，二十人组都是可以的，在能力之内可以自行选择，学分会根据你们配置的武器清算命中位置、击杀数进行计算。”

　　“…”仿佛蜘蛛的神奇感应，陈姝从字里行间先品嚼出的是陷阱。扩招到真正入伍需要时间，灾况的严峻显然已经等不起，帝国军校的荣耀燃过了头，成了个堂而皇之的大火坑。唯一不确定的是，这把火是否依然会因为权势财富区别对待。

　　“以上就是我必须告诉你的全部内容，接下来是熟悉校园和基础设施。”
　　“好的安老师。”
　　“你的寝室是1202，四号床，光脑在门锁上扣一下就可以开门，洗漱后好好休息一晚吧，加油。”
　　“好的安老师。”

　　陈姝将此前的人生全部塞进行李深处，“咔哒”，刷开了宿舍楼的大门。

　　“12…00…，1201…，啊。”她在一间漏着小半空间的门前停下。

　　1202。

　　光源到这里微妙地按下了终止键，陈姝身子向后退去，脚尖抵着门轻轻一推。与此同时对面的宿舍门突然裂开缝隙，蛰伏整晚的夜风穿过她的发丝与锁骨。

　　“砰！”刺鼻的液体从天花板坠落。
　　数不清的门轴开始集体呜咽，人影从四面八方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