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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剪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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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正式录制那天是下午,晏优提前在早上独自去电视台检查,宋时白和学校的课撞了,很遗憾地一步三回头去了学校。
还剩两个小时开录时,晏优给晏声打了个电话,他没接,晏优等了十分钟以后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接。连打了五六个,一个都没接。
晏优急了,差点直接开车杀回家,但是她今天没开车来,电视台位置偏,打车也不知道要多久。
好在距离开拍还剩最后十分钟的时候,晏声终于到了。
“怎么这么晚?声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时间观念都没了吗?”晏优责怪道。
晏声外套是连帽衫,兜帽往头上一罩,阴影投下来连着他的表情也一并朦胧不清:“我去了趟商场。”
晏优愣了一下,接着把他推进换衣间:“去商场干嘛?缺了什么东西吗?”
门关上,晏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订了个鸟笼。”
节目在一个月后播出,反响很好,晏声一段弹唱切片在网络上有了不少热度,连带着这个受众拘限成年人的节目在青少年里都小小出圈了一把。
节目里,评委问:“你从小学音乐,音乐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晏声点头。
“是不是最重要的?”
这样好一个立人设的机会,别的选手都是自己说音乐就是我的生命,评委却在他这里主动地递出来了。
但晏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是。”
在场的人都很惊讶。
“不是?”
晏声面不改色:“总有一些事比这些更重要。”
评委弯着眼,觉得很有意思:“那撞上了,让你必须选一个出来,另一个就会没了,你选哪个?”
“没不了。”
评委笑了:“年轻人有态度,你说没不了就没不了吧,希望你能兼顾。你的实力很强,听说你马上高考,你妈妈说你没意向留学,国内的学校对你来说太屈才,我建议你可以到外面看看。”
……
宋时白把被子一踢,怒目望向旁边的人:“什么没不了?你不选待会儿就没了!”
晏声重新把被子给他掖回去。
晏优今天去谈下一次录制时间了,两个人只能趁着这一会儿亲近一下。
宋时白问:“你直接告诉我,哪个更重要?”
晏声没说话,看着面前人弯了一下嘴角,贴上去亲了亲他的唇,答案不置可否:“你重要。”
宋时白其实也没多想听这个答案,只是觉得气氛到了,不问一下也不太好。
一个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不认识琴的时候他就认识他哥了,没有他哥也没什么音不音乐的,所以答案他心里有这个自信。
还有一个是他不希望晏声因为他放弃什么东西,特别是音乐,晏声天生就是为音乐而生的,他应该在这个领域发光发热。
这时,外头传来几声鸟鸣,附和似的叫得婉转动听。
莫名的对上话了。
宋时白捂着肚子笑,而后笑累了,歪着脑袋瘫在枕头上说:“听到了吗,它说你说的对。不过它怎么这段时间总叫啊,像发春了一样,鸟也会发春吗?可是春天已经过去了啊,他是不是呆久了想飞出去啊。”
“它不是有笼子吗?我那个旧笼子挺好的,你为什么给他换个这么大的,好奢侈。"
晏声没说话,宋时白思绪又往远了飘:"但是晏声,你都给它买笼子了,不就是要关它吗?为什么你不关笼子门?到时候飞出去了你的笼子不就白买了吗?”
陈途被一刀咽气的那年,晏优的父母跟着报纸上的报道四处打听找上了门。
大学教授的死老公,气派的办公楼,优雅漂亮的祖母绿耳坠,无不彰显着这个丧良心的赔钱货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洒洒水都能喂饱一片草的大老板了。
那段时间晏优避不见人,尤其不见晏声,只要她看见这张和陈途实际上并不相似的脸,就会想起陈途嘴里呛着血,面目狰狞大笑着说:“可惜没成功,我们俩之间还是差一点。我死了也没事,晏声会长大,他是我的孩子,我们还是会永远在一起。”
晏优父母作天作地地闹,晏优全都忍了,却一直保持态度冷淡。晏优父母一琢磨,老公都死了,他们就是晏优在世界上最亲的人,那为什么现在晏优对最亲的人还这么冷血呢?
他们一拍大腿,明白了。
因为有个小赔钱货,所以晏优心野了,要把钱给她那个野种。
最后晏优还是把这对吸血鬼夫妇赶出去了,雇了几个混的,在城乡交界的地方把两个老不死的骨头都快打散了。晏优抱着晏声泪如雨下:“你和他没关系,你是我生的,就是我的孩子。”
因为他们趁她不在,把晏声深夜带到了铁轨旁边,火车声音远在天边,不断地放大。
他们说:“你是杀人犯的崽,你就是畜生、是败类,你爸杀人,你长大了也会杀人。你妈现在都不想见你,你要是识相点,就现在滚远点,少给你妈添点乱。”
或许是初夏里还有一些春寒未散,晏声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宋时白的手腕上,宋时白有些痒,但也没动,听着晏声的声音好像也染上了一点凉。
晏声说:“开着门才知道它有没有飞走,如果到需要关笼子的时候,那得换别的方法。”
他一直都知道,他流的是什么血。
听话的好孩子,就要把自己捆好,主动把刀送上来。
过了一会儿,宋时白抱住了他:“哥,你给他剪羽吧,家鸟都是要定期剪羽的。”
—
晏声高考结束的那天,节目刚好到达尾声,最后一期是六进三,最后选出来的三个人会有机会和电视台签长期合作,相当于一份稳定且高质的曝光。
晏声众望所归地拿了个第一,当天上了热搜文娱榜第五,粉丝涨了二十三万,甚至有人给他开创了超话粉丝团。
副导把意向合同拿过来的时候,他摸着边角,在总共不过百来字的第一页看了十分钟,久到晏优都没忍住问他:“怎么了?合同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是他有问题。
晏声摇了摇头。
副导在旁边说得天花乱坠:“你就别看了,签吧,我们这都不是地方电视台,铁饭碗,亏不了你。别人花了几百万托关系想走后门都没成,这么好的机会是你们这种新人八辈子攒的阴德了。”
那只笔握在他手里,钢笔笔尖坠在半空时间太久,墨水都快凝上了。
但他最后还是没签,晏优和副导道歉把合同带走,毫不理解:“你在等什么?你参加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声声,你现在长大了,妈妈越来越不懂你。当初是你说要争取这个名额妈妈才让你留在艺中的,你现在到底想干嘛?”
两个人不欢而散,晏优把任务堆在了一起,现在高考完了事情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她顾不上问明白响个不停的电话强硬地把她叫走了。
晏优叹气:“你先回家,妈妈这两天有点事,等回来再找你谈谈心。”
电视台下是一片人工湖,湖边无数飞鸟,翱翔、捕鱼、栖息,路人走过的时候这些鸟毫不怕生,扑腾着翅膀去吃别人投喂的饼干屑。
晏声脑海里却是一双灰暗的眼睛,最近总呆滞又安静地望着天,像灰扑扑的鹅卵石。
他站在原地看了十分钟,走了。
半个小时后,外卖员在晏家大门口放下了一个包裹。
晏声取走了,从里面拿出来一把崭新锋利的剪刀,和一个铁刺设计的成犬项圈,项圈皮质柔软,套在人身上或许也尺寸正好。
别墅是上一个户主留下来的西式哥特设计,房子没人的时候格外空荡,拉起窗帘,像欧美恐怖片里前身是教堂的屋子。
晏声坐在阳台飘窗,鸟依旧低顺地驻在他腿上。
只是这次门窗紧闭,厚重的窗帘不漏一丝光线,屋内没开灯,鹦鹉鲜亮的羽毛在黑暗里变成了一只灰扑扑的乌鸦。
手机在脚边亮了好几次,晏声却没有给一个眼神,手停在鹦鹉的背上,长长久久地抚摸着那一对漂亮的翅膀。
鹦鹉不动,肃穆地低着脑袋,像垂朽枯萎的树干,有一种沉沉的暮气。
剪刀的刀锋在黑暗里闪着微光,过了很久,晏声拿起它。
……
“晏声,鸟呢?”宋时白一回来从一楼找到三楼,鸟笼子空空如也,除了还剩几根鸟毛,根本看不出鸟的踪迹。
“我今天上午上学还看到它。”宋时白翻动着各个房间的窗帘,“晏声,你回来的时候它还在吗?”
“飞走了吧。”
“飞走了吗?”宋时白有点可惜,“我还想给它养老呢。不过也没办法,他这几个星期总想往外面飞——诶,这怎么有血啊?”
阳台的地毯上有一团指甲大的血迹,因为夹在隆起的绣花里,不注意看很容易忽视。
宋时白蹲下来端详,殷红色的,还没发黑,看上去留下来的时间不久。
他们家怎么会有血?
野猫冲进来把鸟吃了?
晏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由远及近,他声音压得低,听上去就像忽然在人耳后,连扑息都喷洒在颈上似的,吓了宋时白一跳:“我下午不小心弄伤了手。”
宋时白立刻回头,果然看见他掌心上贴了张创口贴,紧张地伸出手:“我看看,怎么会弄伤手,疼吗?严重吗?创口大不大?”
晏声收回手,没让他撕:“没事,小口子。”
宋时白还是不太放心,毕竟他哥的手是上了保险的地步,受一点小伤也是很严重的事。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晏声打断了:“我带了东西给你。”
宋时白一愣:“什么?”
晏声往茶几上挑了挑手指,宋时白顺着看过去,茶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鞋盒的一半。
“什么东西?礼物吗?”宋时白拆开,看清了是什么东西以后满面通红,微微睁大了眼。
晏声的手指缓慢地划过他的脖颈,很凉,凉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哥……”宋时白微微颤抖。
“哥给你带上。”
黑色的项圈在雪白的脖颈上并不突兀,牛皮很软,钢刺锋利,在他柔软得毫不遮挡的喉咙上显得更加相得益彰。仿佛握上他的脖子,稍微用力一点,钢刺就会嵌进他的皮肤里,带着鲜红的花汁。
晏声注视着他,指腹抹过他的嘴角,还是不太满意。
不应该只买项圈,应该再多加一个止咬器,这样才会更乖。
他摇了摇头,在面前人的视线里躬身前倾,吻住了对方的唇。
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如果说以往像下了一场缠绵的雨,那这一次就是山洪海啸。晏声的吻强势又带着攻击性地入侵,将宋时白的手牢牢扣在身后,舌尖掠过的每一处在口腔里发麻发痛,他吸吮的时候宋时白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出血。
他顾不上那么多,他头脑昏昏胀胀,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不停地扑腾,好不容易吸了一口气却又被推下去不断下坠,来来回回,身体被动地因为求生的本能让他去咬嘴里乱动的软物。
铁锈味自口齿间蔓延,但晏声根本没有后退,甚至愈演愈烈。
就在宋时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晏声又离开他的唇,一把把他拉起来。
等宋时白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床上了,面前的人他好像不认识,这样阴沉沉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碎发染了细微的汗凌乱不堪,嘴角还带着稀释的血,宋时白也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
他手开始发抖,动了动嘴唇,还没有说话,却被晏声手掌堵住:“害怕吗?”
宋时白明明已经控制不住地满脸都是眼泪,却还是双手攀住晏声捂嘴的手,在他手掌上亲了亲,泪眼朦胧地摇了摇头。
“骗子。”晏声笑了一声,眸底沉得像墨,再一次欺身吻了上去。
从嘴唇到脖子,他撕开宋时白的衣领一直往下,红色的印记在他的唇离开后又渐变深紫,细碎地落在他皮肤的每一处,像湖面上落下的花瓣。
宋时白又痒又疼,眼泪卸闸似的淌,眼睛像镀了一层毛玻璃,模糊的感觉让心跳更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晏声今天不一样。
晏声的吻停在了他的小腹上,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看清了晏声的脸:“哥,我不怕你,我是你弟,我爱你。”
晏声笑得更好看。
“没你这个弟弟。”晏声的手从他的脊椎划过,一路向下,停在某处,“你说你是谁?”
宋时白抱着他,一下又一下笨拙地贴他的嘴唇:“我是爱你的人,我是救你的人。”
“叫我。”晏声说。
“晏声。”
“不是这个。”
“哥,哥哥,我爱你。”
晏声手指向里延伸,伴随着青涩的痛,晏声撑仰着欣赏他微微变化的表情,自己却不动声色,像动物园里豺狼猎豹纵欲撕杀的旁观者,冷静地置身事外,在这样旖旎靡烂的时刻。
“哥教你,遇到这样的,应该先逃。找准了机会逃得越远越好。”晏声的手指到了最底,身下的人满脸汗湿咬牙强忍住呻-吟,脚趾痉挛地蜷缩,“不然等再落到手里,你得先杀了他。”
宋时白没说话,强忍着身后难以忽略的感觉,抽泣拉着晏声的手,送到自己的脖颈间,项圈在他的手下仿佛一扯就会勒断宋时白的脖子。
他只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夜间下起了雨,越来越大,最后却在以为成暴雨时忽然渐渐平息。
孤月当空,败枝乱颤,只留下一地的残局,自此长终。
晏声对晏优说我要出国。
晏优没有问他为什么放弃那么好的机会不要,也没问他为什么忽然回心转念,她用最快的时间为他办好了一切手续。
什么也没说,谁也没说。
送到机场安检的时候,晏优只问了他一个问题:“舍得了?”
这双眼依然如十余年前一般,蒙不住一颗沙,映着跨国十年的刀光,划断积年蒙了灰的长线。
晏声的行李被拦下,安检员从背包侧兜拿出来一把不大的剪刀:“不好意思先生,这是违禁品,不能带上飞机。”
晏声垂眼望着那把剪刀,扔进了自弃箱里。
鸟儿已经长飞,他也完成了剪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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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
“哥,衣服换好了吗?准备上场了。”助理小胖砰砰的敲着换衣间的门,兴奋地说,“来了好多人!哇,哥你第一次演奏会就有这么多人了,太厉害了!”
“快出来,再补个粉。”化妆师也等在门口,“刚刚你们陈总让我带个话啊,完了以后别走,有媒体来采访。”
小胖:“你这个不用提醒,我宋哥事业批,没有他不要的曝光。”
“我真觉得他该控制一下,曝光也不需要那么多吧,一年快三十场活动,神仙都吃不消。”化妆师压低了声音,“而且你看到了吗?昨天酒店门口的那几个,私生那不是爱豆才有的东西吗?”
小胖反驳:“控制不了吧,宋哥本来就起点高,没出道的时候就有点名气了。而且他也是选秀出身,秀人,有点私生怎么了?”
“说什么?”门从里面打开,宋时白凉飕飕地看着门口两个你来我往的护法,拍了拍定制西装的衣角,“闲就去拿台相机蹲前面直拍。”
“我错了。”小胖举手投降,忍不住嘀咕,“事业批恐怖如斯,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才会放过自己啊,要地球人都知道吗?”
于是他的后脑勺就被拍了一巴掌。
化妆师给宋时白又上了一层散粉:“第一次演奏会呢,要人家直拍还不如你自己多笑笑,每次在台上苦大仇深的干嘛?别人欠你钱了?今天来很多人,你第一排的票都被炒得很凶,大老远跑来不容易,待会儿给人点好脸色。”
宋时白没说话,伴随着掌声走上台。
鞠躬,坐下,熄灭的光温柔地亮起,照亮台下每一张脸。
在正式弹奏的前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目光锁在第一排熟悉的身影上,他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脖子。
那里,是一个钢针皮质的项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