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修文 ...
-
众人都离去之后,空旷的宣政殿内,仅剩下楚玹霖与苏赫二人。殿堂中烛光映照,四周明亮如昼,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既似花卉的芬芳,又仿佛是古木的醇厚。
苏赫未曾嗅闻过如此芬芳的香气,唯有在楚玹霖的身边,方才领略过这份熟悉的味道。
“今日玩的可还开心?”
“开心。”
苏赫心里嘀咕,若是你不喊我来,我更开心。
楚玹霖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他:“你来大楚有多久了?”
苏赫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照实答了:“算算日子,该有七月了。”
楚玹霖再度沉默不语,他随手取了一张纸,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将纸递到他的手中:“这是漠北王给你的家书,可要看?”
苏赫一听是家书,想也未想,立刻伸手接了过来。
自打清楚自己将被赠予楚玹霖,他与父亲便再无言语交流。他心怀怨恨,既恼怒父亲将他如物件般转让,又责怪父亲过于软弱。
尽管心中充满怨恨,毕竟那也是他的父亲,离家已久,思念之情难以言表。此时,一纸家书突如其来的到来,让人不得不猜想漠北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楚玹霖始终未曾离开视线,在苏赫展阅信件之际,他细心地捕捉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甚至连眼中那一抹淡淡的思念也未曾遗漏。
一纸家书,字句朴实无华,却满载着远在漠北的亲人对于苏赫的深深眷恋,这份思念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归家之情,使他首次涌起了想要回家的渴望,哪怕仅仅是短暂的重逢,也足以慰藉他的心。
楚玹霖见他眼眶渐渐泛红,轻声问:“可是想家了?”
“我才没有!”
苏赫哑着嗓子不承认,转身背对着楚玹霖抹了一把眼睛。
毕竟年幼,不懂得隐藏情绪,喜怒哀乐皆显于容颜。
“皇上,这封信,我可以带走吗?”
“漠北王给你的,便由你决定。”楚玹霖转身回去坐下,继续拿起书看。
苏赫略一沉吟,自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匹他在今日集市之上,一眼便深为其吸引的小巧马驹雕像,其形态与他远在漠北的挚爱坐骑乌雅如出一辙。
他缓缓步至案前,将那马驹雕像轻轻放下,眼中流露出难舍之情,而后语气深情地对楚玹霖道:“此物赠与你。”
楚玹霖抬眼扫了眼小马驹,随后拿在手里看了看:“今天买的?”
“唔,我一眼就相中了,现在送给你。”苏赫咬着唇,想了想还是道了一句,“谢谢你。”
他清楚,除非得到楚玹霖的首肯,否则这封家书绝无可能送达至宫中阿爹之手。
楚玹霖打趣他:“送给我了,你便没有玩的了,不后悔吗?”
苏赫仰着脖子说:“不后悔,你是我好兄弟,送你这个就当做今天的谢礼了。”
“…………”
楚玹霖揉了揉太阳穴,到底要怎么给苏赫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兄弟那般呢?
“皇上,那我…可以走了么?”苏赫生怕楚玹霖留他侍寝,连忙又说,“我买了很多吃的,还没吃呢。”
楚玹霖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又不是禽兽,怎可能夜夜笙歌,留他侍寝。
“退下吧,若是想家了,可以给漠北写信,朕准了。”
苏赫立马有了笑脸:“谢谢皇上!”
话罢便迫不及待跑了出来。
苏赫离去之后,顾洵步出内室,方才两人的对话,他均在里间听得细致入微。
来到案前看到楚玹霖把玩着那个小马驹,顾洵便调侃他:“哎呀,这玩意我记得小时候常有,如今大了,倒是一次也没见过。”
楚玹霖不理他,把小马驹收了起来:“洵哥若是太闲了,不如再娶一房妾室回去,也好让顾家人丁兴旺起来。”
“……”顾洵掩嘴笑了起来,“臣先谢过皇上了,不过让他和漠北来往书信,不怕他把我军机密也告诉漠北王?”
楚玹霖闻言失笑起来:“洵哥何必在朕面前装不懂。你明知朕清楚他的一切行为,若是他真写了,朕也不会怪罪于他。”
顾洵:“哦?那臣倒是斗胆问一句皇上,泄露我军机密可是灭族之罪。”
“可若朕也有心想利用他呢?”楚玹霖挑了挑眉,笑意加深,“要不洵哥和朕打个赌怎么样?”
顾洵拱手:“臣,洗耳恭听。”
“朕派往漠北的人来信说,漠北王的兵力尚未增加,整个漠北并无参战之意。”楚玹霖反问他,“可若漠北王没有想要反抗大楚的意思,那这苏赫与漠南王之间的联系,会不会是这孩子被利用了呢?”
顾洵也摸不准这个事情。
按目前战况来说,漠北王除了加强防御外,尚未发兵增援,也未有意和漠南王联手。
可上次他们在宣政殿商讨的兵力部署问题,却被漠南王提前知道,并且避开了雍州等地。
而最有可能传消息出去的人,那便是苏赫。
至于如何传给漠南王,这件事情他查过,帝都城内有不少漠南王的眼线,楚玹霖不让打草惊蛇,留着以后有用。
漠南王如今养精蓄锐,既不攻打,也不撤退,若非要说他在等什么,那便是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又或者他在等某个人的消息。
但还有一个问题,这种军事机密是朝廷密令,除了他们几个,无人知道。
那这苏赫……到底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顾洵看着面前这位,一身坦荡毫不掩饰,便问他。
“皇上想赌什么?”
楚玹霖:“赌苏赫可以让朕打赢这场仗。”
顾洵可不这么认为,苏赫虽与漠南王有联系,却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在他眼里,依旧把苏赫当做一枚不起眼的棋子。
漠南王也不是傻子,但凡有一次失望,便不再信任苏赫。他们虽清楚苏赫意图,却也不能一再失误丢了将士们的性命。
果子虽甜,却也不能贪心不足。
“若是皇上输了呢?”
楚玹霖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少有的调皮:“就赌召诰王,怎么样?”
顾洵:“…………”
“若是洵哥赢了,那朕便允召诰王每月进都一次。若是朕赢了,日后洵哥绝不可再提皇嗣之事。”
“如何?”
绕来绕去,楚玹霖的本意依旧不是战争是否能赢,而是不让顾洵催他生皇嗣。
顾洵心里摇头无奈,心说先帝,帝后,臣真的已经尽力了,霖儿已成人,不像小时候那般好忽悠了。
接受这个赌约,顾洵又提道:“皇上上次让臣查的事情已经清楚了,帝都确实有漠南王的眼睛,该如何处置?”
“不必打草惊蛇,找个可信的人按照吩咐去说便好,苏赫既要通过他们传信,那这些人定然也是漠南王十分信任的人。”
顿了顿,楚玹霖又接着说,“倘若他们听到的信息与苏赫有别,那么一来二去,苏赫便失信于漠南王,定会想其它法子试探他的诚意。”
“所以,皇上是想挑拨苏赫与漠南王之间的关系,然后利用苏赫将半真半假的军力部署传给漠南王?”
楚玹霖微微一笑:“不错,漠南王是个疑心非常重的人,自己安排的眼睛和苏赫之间,他肯定会怀疑苏赫。”
顾洵了然,如此一来,不论真假消息传到漠南王手里,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所以楚玹霖并不在意苏赫给漠南王传递信息,因为压根不重要,漠南王也不会信任他。
**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踏入初秋时节,大楚与漠南之间的战火全面点燃,朝堂之上每日都是争论激烈。
部分大臣认为漠南王势如破竹,应当痛击以遏制其锋芒;然而,另一些大臣却觉得不过区区漠南王,只需稍作周旋,待时机成熟,便可以轻松将其收入囊中。
秋收时节结束后,漠南王强行征收了民众的粮食,倘若有人敢于抗命不交,便将其置于死地。
为庇护黎民免受株连,楚玹霖暗中颁发严令,若漠南王索要粮食,便悉数供应。
或许民众对于皇上突如其来的决策感到困惑,有人甚至认为,当下的皇上尚显年轻,毕竟缺乏先帝的果断与狠辣。
然而,就在众人尚未深究之际,楚军竟然在夜间发动突袭,攻击了漠南王位于平阳的粮仓,一边掠夺一边纵火,让漠南王陷入了措手不及的境地。
十月初,漠南王针对西北雍州展开了致命性的攻势,王良昌因小觑敌手,接连丧失了银川、中卫、凉州三城。
楚军损失惨重,高达十万之众,漠南王兵锋直指西北重镇金城。
楚玹霖对此大发雷霆,急令文江雁担任弩机军司马将军,火速赶赴金城抵御敌军,誓要将失去的领土一一收回。
原本并未派遣文江雁前往雍州,打算待漠南王来攻时,文江雁便形成夹击之势,如今看来,此乃一大失算。
当第一场大雪悄然降临,覆盖了西北的大地,整个地区仿佛被一层洁白的纱幕轻轻遮掩。
在这宁静的雪景背后,暗涌着一场紧张的战火。西北天际的明净已被战争的阴霾取代,空气中充斥着火药与血腥的气息。雪花飘落,却无法遮掩战争的残酷本质,反让这场战斗愈发显得悲壮与严寒。
在洁白的雪毯遮蔽之中,战士们紧缩于战壕深处,他们的面庞被泥泞和融雪染污,眼中闪烁着既有倦意又有坚韧的光芒。他们身披沉重的战袍,以抵挡砭骨的朔风,然而身体的战栗仍难以掩饰。雪花轻轻覆于他们的铠甲之上,随即化作水滴,沿着面颊滴落,宛如他们未言的哀伤之泪。
战场的喧嚣声,铁骑与兵器的撞击声在远方回荡。
在村落的残垣断壁间,幸存者们在破碎的屋檐下颤栗,他们的目光透露出惊恐与迷惘。孩童紧紧抱住父母的腰身,悄无声息,生怕打扰了周围的沉寂。
年长者则默默地进行着祈祷,期盼这场劫难早日过去。他们内心充斥着对未知的忧虑,却仍须坚定地迎接现实的风雨。
皑皑大雪掩埋了战场的痕迹,同样也掩埋了无尽的哀伤与苦楚。这片遭受战火摧残的土地上,人们翘首以盼和平的曙光,渴望着生活的重建与新生。
帝都,流云殿。
“世子,世子,家里来信了!”
近期连遇降雪,使得帝都气温骤降。即便是出生于寒冷漠北的苏赫,也感到寒意袭人,不愿跨出家门一步,更遑论骑马出游。既然不能外出奔驰,又受限于宫墙深院,只得在流云殿中,日复一日地度过无聊时光。
“不是上月才来了书信?”苏赫抱着个火龙卧在软榻上,接过信问道,“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青松进来时关上了门,小心走到苏赫跟前,附耳说道:“是南边。”
苏赫一怔。
近期,关于战场的消息他略有耳闻,尽管未悉详情,但他清楚漠南王已经赢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接连攻克三座城池,更是让楚军节节败退。
然而,自从他们首次通信之后,漠南王便未曾再与他联络。如今,胜利的消息再次传来,伴随着一纸来信,令人不禁深思其背后的意图。
打开信快速扫了一眼,苏赫便知道漠南王为何给他写信了。
信中提及,西北之地并非关键所在,唯有占领辽东,方能击败大楚,赢得最终的胜利。
漠南王寄望于苏赫,希望能助其掌握通辽三省的军事布局。
鉴于大楚皇帝对苏赫的青睐,相信贤侄定能探得所需情报。若此次能助漠南王在辽东大获全胜,他必将亲自前来大楚迎接苏赫归去。
苏赫看完信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