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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的本能大概是生存与避害 ...

  •   程纹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呼吸着黑暗,在这沉寂长夜里,她莫名地睡不着觉,绷紧的神经使她无意识地咬紧牙关,沉沉的感觉压在她的胸口。她深吸一口气,那沉沉的感觉却没有随着身体产生的二氧化碳一同呼出—还是捱不了—她起身,打开昏黄微弱的台灯,将沉厚的黑暗烧出一个微光的小窟窿,照亮床头的一角地方,和厚厚的窗帘。透一口气的冲动涌上来,她突然起身猛地伸手拉开窗帘,“嚓”的一响,窗前一排蜂窝一样的公寓楼挡在她的窗前,压迫在她的眼前,有序又密集的高大楼房让她看不到城边的山,也看不到城上的天。这密密麻麻的规规矩矩的笼子,蜂巢一样。她也住在蜂巢里,过着工蜂一样劳碌枯燥的日子,而她的过往与目前的所在,所见,所触,所闻,都是这些,未来也将都是这些一成不变又枯燥乏味的事物。想到这里,她的绝望与悲沉如同潮水一般从她心底涌出,将整个房间淹没,似要将她溺死在里面……
      窒息感塞满她的胸腔,她重重地坐回床上,尝试平复自己的心情,像个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床边放的书,草草拨开几页翻看,试图逃避痛苦。她知道她现在该做的事是马上睡觉,不能扰乱生活的秩序,不睡觉的话明日增加的疲惫将会扰乱明天的计划,但她就是没有这么做。
      “他这一生平淡无奇,也没有任何激情,几乎不曾有过什么憧憬。做梦是一种本领,人生来就有,然而他胸无大志,做梦这种本领在他身上从未得以发挥……”
      程纹仿佛被这几行字打了一样,皱眉咬牙忿然地把书“啪”的一合,闭眼往后一倒摔在床上,用手掩住脸,她的身体以一种极其难看的狼狈姿势倒在床上,而她的灵魂却好像飞出了这具躯壳,像个审判者一般站立在床边俯首审视这具肉身颓唐的姿态。

      她记事起就遭到同龄人的孤立,也受到了长辈们的不喜,她清楚地记得小朋友对自己的孤立,也明晰地记得长辈对自己的责骂,但其他人没有大错也无可谴责,小朋友不懂事,长辈工作已经很累,所有人都没有大错。而她也做错过,因为虚荣嘲笑过朋友,为了合群孤立过唯一的伙伴……伤害过她的人似乎早已遗忘这一切,毫无负担地奔赴向未来,但她自己不仅要忍受他们造成的痛苦,她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也加倍地反弹到她身上,她要带着这些伤疤前行,不能流露出半点儿不适,不然会获得他人的问候,然后轻蔑一笑,然后说:“你这算什么?我还见过更惨的呢……”这些是徒劳的安慰,程纹知道别人的不幸后会更加哀伤,为他人的不幸施下廉价的同情。在被回忆折磨数次之后,她终于难得地领悟到,回忆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徒增伤痛与顾影自怜的回忆更是损害人的身心健康,她没有能力回到过去给伤害过她的熊孩子来上一巴掌,也没有能力穿越时空去纠正她自己的错误,唯一的出路是忘却心灵的疼痛向前走,但当她遇到挫折时,被好好裹藏起的过往就会泄露,把她推入负面情绪的深渊……

      “你?吃饱穿暖居有定所,有什么好痛苦的?”
      好像有人在嘲笑……

      然后她变成了一个习于安定的人,一个惯于逃避的人,她强迫自己待在在规律生活营造的安定笼子里,不去社交,不去活动,不与外界存在任何交涉。而在家人惩戒后,被老师责骂后,被同学孤立后,她总是会选择将注意力集中在书籍或者网络上来逃避痛苦,那些完美的人物,理想的世界,吸引她把自己生活的希望托付于其中,和其他天真的少年一样,程纹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开启奇妙的未来……而随着她向前走得越远,她的这些可笑的希望将被砸得粉碎,她是注定在一个地方循环往复地工作的人,就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就像那篇短篇小说的主角。
      “但你起码曾经胸有大志是吗?你比他会做梦。”
      嘲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程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不可一世的审判者倒下了。她又翻起身抓住书,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她心中默念,况且想那些东西没用的。
      其实接下来的情节她早暗熟于心了,这是莫泊桑的《散步》,主人公勒拉先生在重复了三十年毫无波澜的平淡生活后有一天闲逛到了布洛涅森林,突然发觉春光烂漫郎情妾意感叹自己人生没有快乐,然后在公园用背带结束生命的故事。
      一开始,程纹并不理解勒拉先生,好好儿的,多出去逛逛不好吗?后来,她慢慢理解了勒拉先生。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风与她无关,水也与她无关,她在课间总埋在书里不和人交流,他人在身旁的欢声笑语与她无关,她在聊天时陪笑也无法融入大家,好像是童年留下的诅咒一样,她永远无法融入人群,大家的快乐不会分给她,她也不会拥有这些快乐。她在书籍,看才子佳人成双结对;在网络,闻成功人士铸就辉煌……这些都是别人的,她只是围观者,根本无法、也无可能参与其中,甚至无法成为他们……然后她的热情在冰冷的麻木中流失,她几乎是完全肯定地预感她未来会成为勒拉先生……
      我还是睡觉吧。
      终于困了,她疲乏地想。至少明天还有一天假期,对吧?这是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好事。她沉沉地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果然醒迟了,获得了一顿唠叨。
      “醒这么迟,昨晚是不是玩手机了?今晚又睡不着,影响第二天上课……”
      尖厉的斥责在耳旁炸开,使她的思想紧紧的绷着。程纹脑子里暗示自己,没事,忽略这个,要认为她说的不是你。而你现在该吃早餐了。
      没有人清晰得记得每顿早餐都吃了什么,就像没有人记得人生中遇到了多少个人一样,对于熟悉的事物人们总是习惯性忽视。一切细水长流除了会极缓慢地消磨掉石块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她一切流逝的时间只会消磨掉她的生命,而从未滋养过她的灵魂一样。
      为了避免自己受到伤害,她囚禁自己于牢笼之中,所以她在学校的生活没有什么可说,而她即将面对的未来也是一样的无可探讨。她在学校,日程表是满满当当,就像沙漠里满是沙子一样,她在学校的生活满是学习,但她的生活有条框多了,没有那么多丘丘壑壑,不过学习成果就像沙漠里的植被一样,约等于没有。
      每天同时刻起床,同时刻上课,同时刻吃饭,同时刻睡觉……这样的日子,熬一熬就到头了吧,她会出社会的,出社会之后是什么呢?

      她贫瘠的社会见识没有给她提供足够的能力思考这件事情,她想到的是起早贪黑、不停不歇地工作的家人,毫无耐心、脾气暴躁的幼师,或者疲乏地向一群学生解答问题还要处理鸡零狗碎的学校老师……长辈是怎么安排她的未来的呢?虽说她不喜欢但生活就是这样,长辈为她尽力了,她没有办法也无可指责。高考考好了,去当老师,于混乱和吵闹中在崩溃的边缘徘徊;高考没考好,去家里人介绍的地方工作,于反覆与枯燥中在时间的流逝里枯死……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迈入另一个笼子……
      没有希望。

      反正已经起迟了,她决定放弃计划出去走走。
      “你会被骂的。”
      在她触上冰冷的门把时,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她的动作稍滞了一下,但身体没有等大脑的下一步反应,就拉下了门把,迈出腿逃离了家。
      我不会自尽的,我才不是勒拉先生。她故作轻松地想,我没有任何带子,况且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将来还要赡养家人,我可不能死。

      她走出单元楼,看见天空阴沉沉的,路边高大的公寓楼横在两侧,高楼的阴影压迫着她。往楼顶看,她觉得这高度让人莫名地腿软,便扭过头快速逃离了小区。

      她步入了一个荒郊的公园。
      在这里,流动的风没有拖着沉重刺鼻的汽车尾气,而是带着林间草木的水汽,在草地上掀起了水波的形状。程纹深吸一口这荒郊的纯净气息,清澈的空气驱走了肺里沉重的感觉。

      几年前这里很受欢迎,恋人、少年、孩童曾在树林与花丛间奔跑穿梭。而今林间石板路上恋人的柔情蜜语、少年的意气风发、孩童的幼言稚音早已无从听闻,见证了一切的树木似乎用回忆作为养分,伸枝展叶遮天蔽地,而树根突破、吞没石板,恣意野蛮地试图消除人类的痕迹,似是想要藏匿那些回忆……
      鸟在枝桠间飞翔跳跃,它们与树无法交流,不可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这里或许见证了孩童从蹒跚学步到奔跑跳跃,相遇的恋人相爱到分手,每天都来散步的老者有一天再也没有过来……
      好想当一只鸟,或者是树什么的……透过树枝看着天,程纹默默想着。彼时一只雀鸟从曲折如海岸线的树梢一跃,扑进了澄澈如汪洋的天空……
      如果再往更远的地方想啊,这里可能跑过千军万马,走过逃难的流民,落魄的诗人在这里写过流失的词,画家携走一缕原野的魂魄,直立人路过这里时摘下了一颗果子,曾有群兽奔于林莽,白垩纪的恐龙在这里厮杀,古生代的汪洋在这里澎拜……

      时间大概到了,但是她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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