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教棍 ...
-
其实24号晚自习那天,程云单独找苏一辰聊了一会儿。
“我没想到你父亲是那种……性格,我约他来学校,本意也不是那样……”
“让你难堪了,老师心里其实挺愧疚的。”
“你这段时间……和家人关系怎么样?”
苏一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耳边时不时响起程云说的话,他看着洒落在地板上的月光,轻轻叹息。
苏一辰以为自己会伤心,会生气,会流泪,没想到他的内心还算平静。
他本来就是住校生,平时都在学校,到了周末,去哥哥那也好,去找个宾馆住一晚也罢,就算去朋友那打扰一天,都算是有个去处。这段时间只回了两次“家”,苏一辰跟父母没有任何交流,刚开始他几次想主动找个话题,但在看到爸妈的表情时又止住了话音,久而久之,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先这样呗,还能怎么办?
苏一辰转了个身,面朝着墙壁合上双眼,他在心里劝慰着自己,“明天是圣诞节,别想了,开心点。”
早上六点钟学校的起床铃准时响起。
林语最先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他习惯性地要去把窗帘拉开,手还没碰到就被垂死病中惊坐起的郑嘉俊制止住,“等下等下,先别拉窗帘!”,他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念念叨叨的,“我做个心理准备,昨天和陈朝云那个狗打赌的,要是没下雪,他就认我当爸爸了。”
郑嘉俊掀开被子,哆嗦了一会儿跳下床去,“来!大家一起来见证这一刻,我能不能升辈儿就看今天了。”
穆桉很快就下床,苏一辰好不容易坐起来,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又“砰”的一声倒了回去,他恨不得融化在被窝里,“你们先看,我再睡一会……”
“起来了,”穆桉走到他床边拽了拽他的被子,“6:25就要到教室,你还要带我们早读呢课代表。”
“……草”苏一辰头蒙在被子里,闷闷地应道,“太冷了,不想出去,衣服还挂在阳台上……”
“给你拿过来了,”穆桉绝对是一个贴心的好室友,“知道你嫌冷不肯动。”
听了这话后苏一辰把被子掀开,露出自己的脸,吸到鼻腔里的空气一下子凉起来。“谢谢,”他从穆桉手里接过衣服,也找不到赖床的理由了,“我这就起。”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随口问:“外面下雪了吗?”
穆桉笑道:“不知道呢,郑嘉俊还在做心理建设。”
“估计能喜当爹,”苏一辰眼睛往窗边瞟去,“许文泽昨天也不知道和多少人打赌了,还说要是没下雪他喊我声爷爷。”
“怎么都是这种奇怪的赌约,”穆桉想了想许文泽昨天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都变了调,“等等,不对啊,他跟我说是‘喊我声爸爸,怎么到你就成‘爷爷’了?”
苏一辰眼神复杂地看了穆桉一眼,甚至有一些慈爱。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穆桉浑身不自在,“许文泽还区别对待呢。”
“那这得问许文泽了,”苏一辰的兴致也被挑了起来,他拽这穆桉向阳台走去,“去看看。”
郑嘉俊紧紧攥着窗帘磨磨唧唧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林语推开他,“别紧张,许文泽昨天和那么多人‘认亲’了,他今天起床第一件事肯定还是拉窗帘。”
刚说完林语就一把拉开了窗帘。
干干净净,一点白色都没有。
苏一辰看着外面与往常无异的景色,给出结论:“许文泽要‘认祖归宗’了。”
他又转头看向穆桉,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穆桉连忙阻止他,“别说。”
苏一辰欣然答应,“行。”
许文泽从家到学校,这一路上都很煎熬。
昨天兴奋过头了,这一觉起来,给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找了一堆兄弟姐妹……
“呃……”许文泽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倒是下雪啊!!”
许文泽瘫倒在后座,正想着怎么迎接一进门此起彼伏的“儿子”、“孙子”时,听到自己亲爹乐呵呵地说:“看样子今天中午应该会下雪。”
“真的?”他立马挺起了腰板,来了兴致,“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怀疑你老爹了还,”许文泽挨了一记眼刀,“这都是多年的生活经验,你就等着瞧吧。”
“要是没下雪怎么办?”
“怎么?你要和我打赌?”
“要是没下雪我……”
草。
差点脱口而出“我就喊你声爸”了。
“你怎么?”
“我就帮你洗袜子。”
“成交!”
“许文泽!”陈朝云到的比较早,已经接受了一波郑嘉俊的调侃,这才一直盯着门口,就等许文泽进来,“来来来!给你讲个笑话。”
“我草,你走远点,”许文泽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一跳,连忙躲开扑向自己的陈朝云,“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你别过来。”
“来嘛来嘛,”陈朝云凑到桌边,“听好啊,‘从前有一只叫妮妮的蝴蝶,它飞呀飞呀飞呀飞,忽然有一天被饿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玩意?”
“你猜猜!”
许文泽看陈朝云严肃的神情,再加上林语在旁边欲言又止憋笑的样子,直觉这个答案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猜不出来……不太想知道。”
“那我告诉你咯!”
许文泽脱口而出:“闭嘴!”
同一时间,陈朝云用更大的声音喊道:“饿死妮蝶!”
“你特么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早上没有老师来巡课,苏一辰布置了要读背的几篇课文,带读了五分钟但效果甚微,大家都格外兴奋 没有几个人听他的,叽叽喳喳地混完一节早自习就去了画室。
“上课!”七点整,李李鹏吼道,“我知道今天是圣诞节,但你们别给我兴奋的忘形啊,上午上课都收敛点!”
“忘形啥?谁忘形?”
“知道来上他这个美术课我特意冷静下来……”
“今天杨老师姜老师和张老师都不在啊,咋就冯总和李……李老师在?”
“不知道啊。”
“别管了别管了,就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确实,这四个半小时过完就爽了。”
“我知道今天是圣诞节,你们不要因为是个节日就给我放松,”李鹏拿着他那根铁质的教棍,四处转悠,时不时传来铁皮和地面接触产生的刺耳的摩擦声,“今天上午就我一个了啊,没有别的干扰因素,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画好。”
许文泽凑到林语耳边小声道:“他这什么意思啊,其他三个老师都是‘干扰因素’?”
林语嘴角抽动,直言道:“有病。”
“对……”许文泽点点头表示认同,头低下去还没抬起来,忽然猛地看向林语,“我去?你刚刚骂他有病?”
林语看傻子一般看了眼许文泽,“他没有吗?”
“不是不是,”许文泽连连否认,“当然有啊,我只是以为你对别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只会骂我呢,嘿嘿。”
……
这声“嘿嘿”怎么听着怪怪的。
“都别给我窃窃私语!”李鹏昂着头扫视一圈,“你们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在我面前你们是没有秘密的!不要给我自作聪明,都老实一点!你们别自以为那点小心思藏得很好!”
李鹏继续道“把纸准备好!一个个别磨唧,快点!”
“我去……吃火药了?怎么一上课就嚷嚷……”
“他怎么怨气这么重?”
“算了算了,就半天,很快就过去了。”
同学们安静了几分钟见一直没下一步的指令,便又小声聊了起来,李鹏翻着书挑选今天上午画哪一张,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说他们。
许文泽把另外三人挨个拍了一下,“小道消息!说是今天晚上圣诞晚会在操场,可热闹了!”
林语听着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哪来这么多小道消息?”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许文泽语气里有点小得瑟,“保真,可信度高!”
“瞎得瑟。”林语评价道。
苏一辰问道:“不过,不是不提倡过洋节吗?也不允许聚集,这晚会这能办起来?”
“害,肯定都得带着口罩,晚上开表彰会不也是聚集嘛,没差,”许文泽声音又低了几分,“而且……你们知道为什么给我们搞这个玩会吗?”
“为什么?”
“因为前几天,别的学校有个高中生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就……最后没抢救过来,这才特意搞个晚会,让我们放松一下的。”
“每次都是这样,”对于这种消息,听得多了他们得心里都难起波澜,“出人命了才想到放松,才想到关心学生心理状况,等过段时间又恢复原样了。”
“哎。”
“没办法,江苏到处都是这样。”
“哎。”
穆桉把纸贴好,手依然搭在苏一辰椅背上,他转移了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那晚上开完会,咱就直接去操场吧。”
苏一辰点点头表示认同,“应该每个人都会去吧,总不能是回教室学习……”
“别!别提‘学习’这两字,”许文泽捂住耳朵,“听到就头疼,对了,今晚那个表彰会,一辰你得去领奖了哦~”
许文泽故意吊人胃口,苏一辰心里在意但表面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你又得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切,这可是我在我爸手机上看到的!我爸昨天晚上特别着急想知道我的月考成绩,不知道就睡不着觉的那种,所以提前去问老程了,”许文泽也跟着骄傲起来,“你这次考得可好了!”
“嗯?”苏一辰这下是真的被勾起了好奇,穆桉和林语也认真看着许文泽。
“哼哼!”许文泽招招手,让他们都凑近一些,四个人头挨着头围在一起,都在等许文泽说话,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不告诉你们,下午班会课应该就知道了。”
“哇塞许文泽你……”
“哎呦,穆桉你别急,你考得也很不错哦,当然我们家林语考得也很好!而且,穆桉你和一辰的科目可互补了,你两要是能综合一下成绩,那我们美术班真的出人头地了啊!”
苏一辰无奈,“又乱扯。”
“真的呀!”许文泽语气很诚恳,“老程那话怎么说来着……反正就是你两互相当对方的老师,这不直接起飞了?!”
“行啊,我是乐意至极的,”穆桉挑了一下苏一辰额前的碎发,“就是不知道咱们苏老师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学生。”
有阵酥麻感自发梢传遍全身,苏一辰摁下穆桉的手,“少贫,就你话多。”
从李鹏找完画,众人动笔,再一直到十一点之前,都是相安无事的。
按理说这一上午马上就能过完。
按理是的……
陈皓今天感觉画得格外不顺。
一是对晚会的期待,确实没有耐心画下去,二是其他老师都不在,只剩李鹏一个,他本来就是个冲动的性子,听李鹏叨叨一上午,越来越心烦。
眼见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陈皓看着自己不尽人意的画,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重重叹了口气。
他心里又烦又闷,但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就算想出气也找不到别人头上。
“还有一小会儿,”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晚上还没作业……”
没等他想完,忽然听到一声怒喝:“陈皓!”
班里同学的视线全都转了过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李鹏,“干什么?”
陈皓的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而李鹏只是一直用一种让人不自在的眼神盯着他,一言不发。
“咋了?”比起直接起冲突,陈皓更讨厌被人用这种眼神盯着,“啥事儿啊。”
李鹏的眼神让人极其不舒服,讲不上来时打量还是窥探,甚至有一种被歧视的感觉。
两人沉默地对望着,谁都没先说话,陈皓也不欲和他在这浪费时间,抿着嘴用鼻腔重重呼出气,眉头又夹紧了几分。
他准备转过去,就当刚才没发生过这个插曲,可李鹏突然大声喊道:“我什么都没讲呢,你就皱眉毛叹气的!你有什么不满?你看看你画的那样,你在自以为是什么?”
陈皓当然不是个善于忍气吞声的,当即反驳道:“我哪里自以为是了?你从哪看出来了?”
“你先看看你画的什么样!”李鹏声音更大了,“像是一个学了这么久美术的人能画出来的吗?”
他不等周围人反应过来,也不给陈皓开口的机会,继续喋喋不休:“你们都什么臭毛病!讲几句就摆脸色不高兴的,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等你考上清华美院和中央美院再来和我对着干,啊!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一个个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东西,就敢来和我叫板了!”
李鹏突然的怒火让大家猝不及防,等他这顿羞辱过去后,众人才小声议论起来,“我去,又干嘛?怎么了?”
“他天天乱吼乱叫什么啊?有什么事、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说?非要突然开始大喊吗?也就是我们没有心脏病……”
“什么毛病?”陈皓一直不喜欢李鹏,也知道李鹏不喜欢自己,他懒得压制自己的暴脾气,口无遮拦,“我干嘛了?同学干嘛了?你嚷嚷个啥啊?”
“没一点家教!”李鹏瞪着眼,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你们家长在家教不教你们?现在00后真是不得了了!他妈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敢来我面前指手画脚了,一上午一幅画都画不好,你们是他妈的傻叉吗!?”
“?”
“犯什么病?在课堂上就骂人这么难听?”
“我草,真有老师这样?我听别人说老师讲脏话骂人,还以为是夸张了……”
“他这种又不需要教师资格证。”
“都给我闭嘴!”李鹏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别窃窃私语!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他面带鄙夷神色,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视过去,捏着嗓子刻薄道:“南京的学生就这本事?就这德性?你们知道你们这种在我们北方叫什么吗?”
他不等有人给他回应,“画成你们这样的,老师上去就是骂傻/屌!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很,我还以为是有其他干扰因素你们才画不好的,搞了半天真的就这个水平啊?没本事!”
“你有病啊?”
“没见过哪个老师嘴这么臭的……”
“我真服了,什么东西啊这是……”
“你他妈……”陈皓按了按手指,他忍耐住跟李鹏对打的冲动,“那你知道你这种人用南京话来说是什么吗?”
陈皓也不等他反应,用地道纯正的南京话骂道:“代笔,你这种有事没事犯病的就叫代笔!”
李鹏没听懂南京话,但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朝着陈皓走了一步,问道:“你说什么?”
“重要吗?”陈皓看着他生理性作呕,“就你也能当老师?”
“老子他妈四大美院出来的!你说我配不配!我不配,你配?”
李鹏把他那根不锈钢教棍“砰砰”在地上敲着,还时不时用尖细的一头指向周围的学生,“少他妈嘀嘀咕咕,一个个没能力就不要乱显摆!除了前排那两个学生,你们其他人画的都是什么东西!做学生都是什么德性?”
“我靠,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我说真的,这也太不正常了……”
有人提高声音,问道:“我们有问题你不能告诉我们吗?你一上午除了王雨亮他们那一排就哪都没去看,也不指导,现在叫什么叫?”
“就是啊,我们要是画的完美无缺还要老师干什么?那既然来了个老师,老师又不教,你说我们怎么办?”
李鹏挥着教棍,一下比一下重的砸在地上,“还好意思说!我说的话你们听吗?”
李鹏身后传来一个有些冷硬的声音,“你倒是说啊。”
他猛地转身,抬起教棍就要往那人脸上戳,却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间手僵在了半空,程云比李鹏高了两个头,站在他身后不怒自威,“李老师,教棍乱甩很危险的,要是戳到学生眼睛,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可能是程云长得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李鹏来的第一天就有些怕他,李鹏瞬间收起刚才那快要发疯的状态,沉声道:“程老师,我会注意分寸的。”
程云开完会就想着来看看班上学生,结果还在门外的时候就听到了李鹏的骂声,当然,也听到了陈皓的那声“代笔”。
程云不想搭理李鹏,他走到冯齐面前,说:“冯老师,我不知道您刚才为什么没有制止李老师的行为,但我相信,不会有下一次了对吧?”
“对、对,”冯齐刚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感觉李鹏管教一下学生不算什么大事,但程云此时看上去竟然这么生气,“程老师你放心,我会跟李老师好好聊聊的。”
“我也会和燕曦校领导聊聊的,”程云又看向陈皓的方向,勾了下手指,“陈皓,来。”
陈皓跟着班主任出去后,李鹏总算安静了下来,他在众人背后来回走着,应该是在看画。
李鹏在苏一辰的画旁边驻足了很久,但也只是站着不说话,苏一辰浑身不自在,实在无法忽视左边这个人的存在,他抬头看向李鹏,二人对上视线。
“苏一辰是吧?”李鹏开口,“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没什么想说的,”苏一辰收回视线,他感觉李鹏好像要故意找茬。
李鹏用那根不锈钢教棍在苏一辰画板上敲着,“现在画得不错也不可以得意忘形!我观察过,你挺爱和周围人说话的啊,要是一直这个态度下去,一年后联考,不一定是什么样子!”
苏一辰只感觉浑身都累,他神色不变,淡淡地“哦”了一声。
李鹏非常不满意他的这个态度,还在用教棍敲着,“在班里不错,但是南京市呢?江苏省呢?全国呢?美院呢?你好好想想自己的态度是什么样的,是一个学生该……”
不锈钢本就被李鹏砸得变形,现在一下下敲着,那尖端近在苏一辰眼前。
李鹏话音未落,霎时间,那根一直被重重敲击的不锈钢教棍终于不堪重负,在伸缩的接口处直接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