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71、长梦

　　付一安转身，看着阳光下那发光的爽朗少年，吐出一口幸存的气息，嘴角露出一抹酸涩的笑来，“陈鸣，我缺的那点勇气，幸好有你补上。不然我们真的会错过……”
　　陈鸣望着少年那双沾染遗憾闪着幽光的眸子，撇嘴道：“才不会错过呢，相逢就是缘分，我们缘分未尽，天意如此。”
　　付一安眼眶微红，话音里都是怅然：“事在人为，没有你一往无前，毕业了，我真的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陈鸣皱了皱鼻子，喉咙有点哽咽，语调里也沾上了潮温的泪意：“我们其实挺像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在你身边待着我也受不了…我没你能忍…我只会比你跑得还快……”
　　两人相视一眼。
　　陈鸣心里难受地要命。
　　幸好我热烈直接，幸好你坦然无惧。
　　我们太幸运了，恰好都喜欢彼此。
　　付一安看着眼前的陈鸣，少年眼眶逐渐泅湿，神情愈加沮丧。
　　付一安嘴角轻微颤抖，苦涩在口腔中蔓延，心脏撕裂般地酸胀，他沙哑着开口：“陈鸣，我们走吧。”
　　陈鸣吸了吸鼻子，问：“去…去哪？不看比赛了？”
　　付一安摇摇头，放低声调，小声说：“去能拥抱的地方……”
　　陈鸣淡淡笑容撕开朦胧泪眼，哽咽回道：“那你跟我走。”
　　“好，我跟你走。”
　　陈鸣领着少年穿过人群和田径场，穿过无人的阴森树林，走到最近的一处无人的平楼，摘掉锁，推开吱吱呀呀的旧铁门。
　　尘封的气息灌入耳鼻，付一安咳嗽两声，扫了眼搭的高高的破陋的桌椅板凳，发问：“学校还有这旧仓库呢？”
　　“你没想到吧，这以前是初中部的室内球场，后面一中扩新校区，这边荒废用来堆东西了，隔壁堆满了旧书，应该算学校废品站了……”陈鸣把门关上，扑进少年怀里，“开了对面的门就是外面了，东西堆这方便清理……”
　　付一安怔住，大手抚上陈鸣发丝轻轻顺着，“我后面转学就在1中，你比我还了解呢。”
　　“我说的都好多年前了，我爸那会上的初中了…聊天聊到学校变化了…我就四处转转发现的……”陈鸣手环住少年的肩，头磕在少年肩头，拥抱使得声音温柔而低沉，“付一安，这里面没有监控，只有外头有一个，很安全的。”
　　付一安没说话，另外一只手放在陈鸣背部轻轻往下顺着。
　　两人感受着上升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运动会的热闹和喧嚣消失地无影无踪。
　　肢体传达的安慰比言语更加有说服力，它把人从痛苦情绪中拉回。
　　付一安揉着发丝，柔声细语：“陈鸣，我再也不会推开你了，以后我们互相麻烦。”
　　陈鸣鼻尖一酸，在少年肩头蹭蹭，闷声道：“你说话算话，骗人是小狗。”
　　“算话，绝不骗你。”付一安抚着那沉醉的青丝，缱绻道，“你相信我。”
　　“嗯。”
　　付一安轻揉两下柔顺的发丝，缓缓松开手。
　　陈鸣感到少年要抽身了，又往前贴了贴，双手环得更紧。
　　“不够，再抱回。”陈鸣扬起嘴角轻轻地说，“再顺顺，我喜欢你摸我头，很温柔很舒服，我都有点困了。”
　　少年轻抚着柔软的发丝，陈鸣能感到那手掌的温度，心中无比温暖无比平静。
　　付一安说：“困了教室休息会，离闭幕还有好长时间呢，睡一觉起来领奖状了。”
　　陈鸣抬眸，倦意对上温柔的黑眸，他双手环住少年脖子，懒懒道：“我给你写评语了，你回我点什么？”
　　付一安笑了笑，问：“你想要什么？我有的，能做到的都可以。”
　　“这没人，我说了？”
　　付一安轻轻应声。
　　少年搂着脖子的手缓缓上移，一只手轻轻叩住了付一安的后脑勺，往前摁了摁，而他微微歪头，灼热的目光下移落在温热的唇上，慢悠悠地往前凑。
　　感受到付一安急促的热息，少年琥珀眼暗下，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轻飘飘的声音如小猫抓挠：“付一安，我真挺想吻你的。”
　　唇瓣离他几厘米，陈鸣猛地抬眸直勾勾看着付一安近在咫尺逐渐僵滞的神情，他嘴角咧开缓缓离开了那即将触上的唇。
　　得逞的少年眸子噙着暧昧的笑意，说：“我还忍得住，你奖我几朵小红花吧。”
　　付一安呼吸急促，身体僵硬不已，刚他真以为陈鸣的唇要落下来了。
　　陈鸣的手盖在心脏上，感受着剧烈地起伏跳动，视线白花花盯着那黑眸转瞬即逝的情丝，嘴角又扬着调侃的笑：“付一安，你别装淡定了，心跳早把你出卖了......你很期待对吧？”
　　付一安喉结滚动，狼眸黝黑深邃，眉头轻挑，低沉地挑衅：“不敢吻就直说，你也别装了，这就我们两个，你要真有那个胆子，不会问我意见的。”
　　面具被揭下，陈鸣瞬间面色通红，他迅速松手，拉开门冲了出去，落荒而逃。
　　付一安嘴角咧开，看着那狼狈逃窜的背影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关上门，走在后头。
　　想亲是一回事，敢不敢亲是另外一回事了。
　　唇就离那么近，他才不信陈鸣能有这么克制呢，他明显就是对着男生一时半会下不去嘴，还在做心理斗争呢......
　　陈鸣往前蹿了好远，冷静下来后才站在原地等着付一安跟上。
　　少年走到他身边，陈鸣轻轻抛了个白眼，吐槽道：“你太了解我了，这事对我挺不友好的。”
　　少年嘴角上扬：“你可以不承认的。”
　　陈鸣嘴唇抿直，没好气道：“你都戳破了，我还不承认呢，你不如憋在嘴里不说出来呢。”
　　付一安面色紧绷，轻轻叹息：“你可以调戏我？我还不能反击了？”
　　陈鸣哑口无言，沉默片刻才开口说话：“可以。”
　　付一安感到有点意外，居然没反驳，少年不可思议地说：“换平时你早就要小炸一下了，这会竟然说可以。”
　　陈鸣不满地反问：“我平时怎样？”
　　少年迟疑，干涩地开口：“能模仿？”
　　陈鸣讷讷地点点头，付一安往旁边退，离人一米远，才开始模仿。
　　少年微微撅着嘴，学着陈鸣又蛮横又任性的语气，一只手在空中落巴掌，愤愤说道：“付一安！你敢忤逆我？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吃雄心豹子胆了？你有没有搞错啊？！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反击！！！绝对不可以！！！”
　　陈鸣看着一米远面红耳赤的少年，一下没回过神来，付一安还有这么能放得开的一面呢？
　　话说，他有这么讨厌么......
　　陈鸣仔细想想，付一安好像模仿地挺像的，淋漓尽致，字好像都没差一个......
　　话音落下，付一安扫一眼呆讷的少年又往后退了几步，人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就知道陈鸣会不会生气了。
　　陈鸣看着越退越远的付一安蹙起眉头，不耐烦地“嘶”了声，付一安预感不妙倒着继续后退。
　　下一秒。
　　陈鸣的狮吼般的愤愤声就传入少年的耳朵里，即使心里有了准备，可还是把他吓得下意识地一哆嗦。
　　“付一安！你干什么！滚回来！站那么远干吗？！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陈鸣身边，眼神不断打量着他。
　　陈鸣斜睨一眼小心翼翼的少年，缓缓开口：“付一安，你对我真有耐心，换别人早跑了。”
　　“真没生气啊。”
　　陈鸣摇摇头，淡淡道：“我在慢慢改了，给我点时间。”
　　“改不改都无所谓，你的特色。”
　　少年脚步一滞，转过头去咬牙切齿道：“这种特色是什么好东西吗？你到底在夸我还是骂我，我真听不出来了......”
　　“我肯定是夸你啊。”
　　骂你都在心里骂，还能让你听见了？
　　付一安嘴角抽搐，又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陈鸣冷笑两声，怼道：“付一安！你要下次挨打的时候能把这话当我面说一遍，说打你是特色，那我真算你是个牛人，我心服口服。”
　　付一安瞬间沉默，缓缓偏过头去，神色有些尴尬。
　　片刻，穿着校服的少年才吐出一句：“过两分钟没？能收回吗？”
　　陈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知道认怂呢？”
　　付一安没说话，在心里暗暗地想：虽然能忍能接受，但你打人是真挺痛的.....
　　“能撤回，我同意了。”
　　付一安轻轻嗯声，两人加快步伐往南楼走去。
　　陈鸣回到教室，抽开椅子坐下，转身叮嘱：“闭幕要集合，你记得早点来叫我。”
　　倚着后门的少年微微颔首，问：“校服要不要？我不睡，你拿着盖着。”
　　“你这衣服挺好的，之前睡觉也没觉得冷，穿着还比校服好看，挺有型的。”陈鸣摇摇头，戴上连帽，“我征用了，放学还你。”
　　付一安扫了眼，陈鸣穿着是挺好看的，不一样的风格，“你喜欢穿走吧，送你了。”
　　陈鸣反问：“我不讲客气的，真穿走了？”
　　“没让你客气。”
　　“我开玩笑的，不用。我衣服多的是，不占你便宜哈。”
　　“我上去了，你睡吧，到点我叫你。”
　　陈鸣双手曲着折叠好，头埋了下去。
　　付一安见人趴下，才轻轻把后门关上，回了五楼教室。
　　下午比的趣味赛，班上这会没什么人，四大组就后排坐了两个不太熟的同学在打游戏，其他的零星几人在写题目。
　　少年抽开椅子坐下，从课桌里摸出了淡黄的草稿本，翻到干干净净的一页，从桌肚里摸出一盒彩铅来。
　　刚要下笔，少年又抬起头，环顾一周，视线落在前面的监控上。
　　付一安从桌肚里摸出书搭在书堆上，把侧边的书移到正前方挡着，阴影能够完全遮住本子，他才侧着身子，把本子对着墙壁开始画画。
　　画陈鸣他是信手拈来，行云流水，下笔有神，各种各样的都能画出来，草稿都不用打。不过画他自己的Q版卡通人形倒是有点难以下笔，少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也不好意思自拍一下，照一下了，直接点进和陈鸣的聊天框找到上次发的照片做参考。
　　要按人脸画素描，付一安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画的......
　　这画精雕细琢的，付一安花了点时间。
　　少年收起笔，指尖轻轻触了触那笑容灿烂的脸颊。嘴角不自觉高悬，眼睛尽是柔情蜜意。
　　这种风格还挺好看的，萌萌的，很可爱。
　　他之前脑子里pass的第一个就是这版，不过画出来后他倒是挺满意的，可以提上日程了。
　　少年把草稿本合上，塞进书包里，放学再拿给陈鸣。
　　付一安也没学习，趴在桌子上，手放下面在手机上滑来滑去捣鼓个不停。
　　许是看得太认真，时间一下就过去了，付一安收起手机塞进裤兜里，抿了口清甜的水下楼去了。
　　陈鸣是真挺能睡的，付一安都有点怀疑这人晚上还能不能睡得着了。
　　付一安站在少年旁边轻轻喊了几声名字，陈鸣睡觉跟昏迷似的，一点反应没有。
　　付一安又伸手轻叩课桌，声音加大：“陈鸣，起了，要闭幕式了。”
　　陈鸣动了动，嘴里发出懒懒地嘤咛，侧了个头，手又盖在头上覆着耳朵。
　　少年手轻轻落在肩背拍两下，柔声道：“再赖五分钟。”
　　趴在桌上遮挡地严严实实的少年嘴里迷迷糊糊地应声，付一安倚着后门等。
　　五分钟一到，付一安立马走近，大手落在肩背顺了顺，耐心地催促着：“好了，到时间了，缓好没？你班上就你一人了，再晚点你同学死劲给你打电话催你集合，你要烦的。”
　　桌上的少年坐起身子，两眼眯着一时间睁不开，只留条缝隙模糊地看不清东西。
　　陈鸣适应了会，才慢慢睁开眼睛，脑中思绪还未完全清醒，睡眼也惺忪，还在涣散中。
　　付一安看着头发乱得像鸡窝似的少年，嘴角抿了抿，柔声道：“把头发捋一捋，喝口水再缓缓就走了。”
　　坐着的少年懵懵地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掌摸上头发，胡乱地扫了扫后拧开水杯灌下几口，又沾了点水在手上，拍拍脸颊。
　　回过神来的少年，站起身朝着付一安淡淡地说：“好了，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付一安放慢脚步跟着陈鸣的步频走，“晚上少熬夜，黑白颠倒了。”
　　“熬得少了。”陈鸣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润，“你刚叫我，我都有点恍惚了，太久没人这么温柔叫我起床了，上一次也是你。”
　　陈鸣回忆被拉远，上初中他不爱学习，整宿整宿地通宵，白天就趴学校补觉，早上吃了早餐就趴，到中午要打饭了才起。
　　他单独坐最后一排，所有老师都放弃他没人管他了，爱睡就睡吧，不扰乱课堂记录就行。
　　陈鸣在学校除了玩就是睡，十几岁的年纪跟养老似的。
　　他有时候太困了就找地方躺着，不是睡凉亭就是找块干净的草地补觉。
　　陈鸣印象最深的就是周五的第七节体育课，上完就经常跑到付一安宿舍去睡觉，人家室友回宿舍清东西回家了都吵不醒他，付一安回寝室也不吵他，洗了澡就坐一边看书等他睡醒，有时候睡到要锁门，才把他轻轻喊醒。
　　在家里睡觉睡过头了，他不是被妈骂醒的就是被陈楠打醒的，一肚子火气直冲，总呛得要打架似的，朋友叫起床也是动踹的，连续几脚把人从床上踹地上摔醒。
　　除了付一安，没人这么温柔地对他了.......
　　陈鸣盯着前方步调缓慢的少年，他把付一安找回来是他这辈子干过最正确的事情。
　　付一安余光瞥见那抹突如其来灿烂无比的笑容，讷讷问：“笑什么？”
　　陈鸣双手插进口袋，语调绵长：“付一安，你懂这种感觉吗？就像是做梦了场长梦一样，睡了两年，什么都记不清了，睁开眼睛醒过来发现你一直在旁边陪着我，一点没变，记忆重叠在一起，让我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
　　付一安脚步顿下，直勾勾盯着陈鸣看，却一言不发。
　　陈鸣转头看了眼少年，加快步伐催促：“赶紧走吧，去领奖状去了。”
　　“嗯。”
　　陈鸣回到自己班级站在后头，听着台上的领导滔滔不绝地讲话，看着旗慢慢降下……
　　高一十四班拿了个集体一等奖，加起来拿二十多张奖状。
　　陈鸣领到自己奖状后，对着奖状弹了个指蹦，往后退几步，趁着班主任在前头站着，他溜到高二那边。
　　少年悄悄出现在付一安的身边，先出声轻轻喊了声才把奖状扬了扬，“付一安，小红花你想画哪啊？画我名字上行不行？”
　　付一安余光早瞥到这抹做贼似的身影，他淡淡道：“画本子上了，放学回家拿给你。”
　　陈鸣轻声问：“你不画我奖状上？”
　　“奖状你拿回去贴着吧。”
　　“哦。”陈鸣点点头，撇下嘴又说：“你本子上就画朵小红花啊……”
　　付一安余光瞥着不太满意的少年，“一朵不够？”
　　“你一张白纸画一朵，多空旷啊……”
　　付一安嘴角勾起，眼眸噙着笑，“不止一朵也不空旷，放学拿你，你会喜欢的。”
　　陈鸣眼睛咻地亮起，小声道：“真的？”
　　少年点头，陈鸣昂了昂下巴傲娇地“嘁”了声回到自己班队伍。
　　领完奖状各班有序退场，回到南楼后，班上又开总结会。
　　陈鸣撑着头看着讲台前踩着椅子的少年，一个一个把集体奖贴在黑板上边，贴了一排。
　　老班在讲台喋喋不休，从运动会讲到期中考试，从期中考试又讲到班级纪律，从班级纪律又讲到人身安全。
　　有些班陆陆续续放学了……
　　陈鸣听着脚步声，真想跟着走掉，台上那洗脑的声音跟紧箍咒似的。
　　越听越头疼。
　　裤兜手机震了震，陈鸣摸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