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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鬼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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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雨将一杯茶递到谢无跟前。
瓷杯扣在桌面上,雪白的杯壁衬托着翠绿的茶汤,纹丝不动。
“鬼域么……”谢无托腮,眼睛眯起,唇边含着浅浅的笑,“只能说那时真就恰巧天时地利人和了。”
鬼域形成百年难得一遇,既要有死的够惨的冤魂,也要有足够阴气浓重的地段,更重要的是一个时机——一个足以调动所有冤屈和死气隔离开天地的时机。
前两者条件的形成算不上多苛刻,有心酿造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唯独后一项不可人为只能讲究运气,毕竟人力再强悍也不可能抵抗运转了千千万万年的天地秩序,而谁也不知道那个契机何时来,可若一但成型,那将是天崩地裂鬼哭狼嚎的禁忌之地。
“那医院的确晦气,从前便是如此,听说从前看门的养了条狗,没过几个月就突然横死了,还是死在看门的脚边,眼珠凸出,舌头伸老长,都成紫黑色了,过了不到三个时辰身子就开始腐烂发臭。”
“里面死的人也一样,即使他们的脏器用福尔马林泡着,最多不过三个月,一定会长虫把那些东西啃掉,到后来愈演愈烈,哪怕是刚摘下来没多久的脏器,很快就会开始腐烂发臭。”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死了那么多人了,怨气还是挺大的。”
谢无手指在瓷杯的边缘打着转,明明讲述的是如此诡异恶心的东西,可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毫不在意。
肖雨却一针见血地提问:“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医院还会起火灾?火克阴,对于它们来说百害无一利。”
“我说了啊,在死人里,有一个命格非常的人。”谢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了一声,“好茶。”
“它的目的是什么?杀了所有人?”
“当然不,”谢无笑了笑,“它为的不过是求一个天时。”
“天时非人力能控。”肖雨反驳他。
“我说了它是人了么?”谢无挑了挑眉,“不要那么先入为主好不好。”
“不是人能是什么?人类的身躯只能容纳人类的魂魄!”肖雨皱眉,对于谢无的话很是不满。
“谁说的,不是还能容纳那些转世投胎的神佛的魂魄吗?”谢无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肖雨一愣。
这样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
医院误杀了不知哪位大能的转世,人一气之下把医院给烧了,这样不仅能惩罚那些已经称不上一个“人”的畜牲,还能通过放火引发鬼域形成,隔离开天地,在自定的区域内反反复复用烈火灼烧那些死去的亡魂。
虽然很惨烈,但却能一点点消融掉冲天的怨气,免得有无辜之人误入此地酿成惨剧,进一步扩大死地。
原来这鬼域形成一开始的出发点竟然是这样的吗……肖雨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瓷杯的杯身。
“那个……鬼域难道不是滋养邪祟的地方吗,怎么又成了净化冤魂的结界了……”悄咪咪绕过展柜的钱岩弱弱发问。
“凡事都有两面性不是吗?”谢无笑眯眯道,“要不然当时姚军见到的就不是焦尸,而是被怨气滋养几十年的厉鬼了,你觉得他能活下来吗?”
“照你这么说,这鬼域应该是很平衡的,不然春华建了这么些年要出事早出事了,可为什么近期会突然暴动?”肖雨再次抓住关键问题询问他。
这次谢无反倒耸了耸肩,摊开手,一副很无辜的模样:“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你们去调查的事情,更何况——”
肖雨忽然伸手抓住谢无的手腕,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翻过手掌冷眼看去。
谢无的掌心没什么血色,甚至可以说惨白一片,但生得倒挺宽大,纹路浅淡,五指修长劲瘦,清晰可见埋在指关节处那一小块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干什么,看我姻缘线啊?”谢无回过神来,笑着调侃。
肖雨没搭理他,以指代笔,以茶代墨,以掌代纸,在他手心里画了个符。
没有任何反应。
“谢无,”肖雨抬眸看他,“你到底是谁。”
“嗯?”谢无挑了挑眉,“肖师傅什么意思?”
“用替身有意思吗,鬼域暴动是和你有关吧?”这次倒是肖雨笑了一声,“好一个五铜聚魂阵。”
五铜聚魂阵,顾名思义就是聚集魂魄的阵法,要用到的关键法器均为铜所铸,分别是:
铜碗,铜镜,铜人,铜钉,铜锁。
铜碗聚魂,铜镜通魂,铜人引魂,铜钉定魂和铜锁锢魂。
相传是宋朝传下来的阵法,发明此阵的人初衷是为了复活亡妻,最开始的五铜里后两铜并非钉和锁,只是传着传着这阵法就被妖魔化,不再以“聚”为主,而是“锢”,成了折磨仇家的邪门歪道。
由爱而生的法门最终被恨所取代,实在令人唏嘘。
“我该叫你谢无,还是铜人?”肖雨盯着谢无的眼睛,轻声道。
后者笑了笑,再次呷了一口茶,兀自巍然不动四平八稳:“能说说为什么吗?”
他们前后认识不到半天,谢无倒真想听听肖雨凭什么就这么盖棺定论自己的身份。
“最开始符纂对你起反应,我以为是因为你身为阵眼阴气太重,引起符纂自燃,那是一张震雷符,本身就对阴气异常敏感。”肖雨拿起茶壶,再次为谢无斟满,语气平平,“你太聪明了,看到我的瞬间就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所以直接点出我的目的,让我对你产生‘受害者’先入为主的思想,更何况再后来你表现出的中邪状态,演技精湛无比。”
“但我确实有所疏忽,忘了五铜聚魂阵其实并不需要布阵者亲自在场镇压,如果实力足够意志坚定,完全可以取一魂一魄附在铜人身上代替自己行动。”
“不是忘了吧,”谢无托腮看着他,“是没想现在居然有人还能捏造出与真人一般无二的铜人。”
肖雨不置可否:“你很厉害,如果我没有询问齐阁关于学校的事情,你可以说几乎毫无破绽。”
谢无叹息一声:“还是问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放火的不是那个命格异常的人,是他死后一个不知名的厉鬼。”肖雨没有回答他,继续道,“如果你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是舍己为人完全没必要欺骗我,没有任何意义。”
除非他是那个引起鬼域暴动的人。
“你的逻辑说不通呀,”谢无笑眯眯道,“既然我要引起暴动,那又为什么要费劲心思地设下五铜聚魂阵拖延时间呢?”
“这要问你了不是吗?”肖雨看着他,也跟着笑。
谢无眸光微动,再开口时声音莫名有些沙哑:“所以你刚才在我掌心里画的是探灵咒?”
“什么咒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想干什么!”肖雨冷下脸来,厉声呵斥,“那是一整个学校,数千条人命!”
攥在他掌心里的茶杯毫无征兆地破裂,滚烫的茶湿了他一手,尖利的碎片划破肌肤,渗出殷红的血渍。
“你流血了……”谢无轻声说。
他的目光落在肖雨受伤的掌心,又重复了一遍:“你流血了。”
肖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激烈的情绪强行咽下去,用另一只手抽了几张纸按在划破的伤口上。
血很快浸透了洁白的纸,晕开一块块鲜艳的痕迹,被他毫不在意地攥在掌心,皱成一团。
“你问我想做什么是吗?”谢无盯着他掌心里浸了血的纸,脸上没了笑,脸色苍白得可怕,“我想见你。”
肖雨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谢无抬眸,对上他的眼,没了笑意的目光死寂沉沉。
“我想见你。”他一字一句地轻声重复。
胸口像是被巨石挤压,闷得肖雨一阵心慌,不由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半晌才开口:“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你要死了,”谢无说,“你活不过三十的肖雨,哪怕有人想为你改命。”
——你活不过三十。
陈瞎子苍老的叹息似乎在耳畔回响,然后是满屋的用鲜血勾勒的诡异符咒,还有吊死在房梁上横死的他。
肖雨不由攥紧手,掌心里洇出的血渍更甚,而他却恍若不觉。
“你是谁?”
谢无不说话,只是伸手抓住他受伤的那只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把那团聊胜于无的纸巾扔到一旁,指尖在不断渗血的伤口处轻点两下,血登时就止住了。
然而这并不是肖雨最惊讶。
他受伤的手是戴着红绳的手,谢无抓住他时,不免会蹭到那截红绳,而红绳却好似活了一般突然开始振动——或者说是跳动,像心脏一样,缓慢而深刻地跳动。
“戴着我的魂线跑了几千年,居然还问我是谁……”谢无叹息一声,看上去很是无奈。
所谓魂线,就是用生魂的魂魄捻成的线,连带着被抽魂魄人的部分感知,一般用于对心上人进行标记,不会随着投胎而遗失,能够增加双方来世见面的概率,也更容易产生好感,吸引对方。
毕竟一小块魂魄在别人身上,哪怕仅仅是出于对魂魄完整的追求,也会对赠予之人产生莫名的情愫。
不过这样做的人终归少数,因为抽魂线是要生抽,不能麻痹魂魄的任何感知,甚至还要强化部分感知,其痛苦程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说是抽经扒皮也不过如此。
一般来说抽的魂魄越多,魂线的颜色就会更加鲜艳。肖雨手腕上的那一条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可见其蕴含魂魄之多。
“这是你的……魂线?”肖雨有点难以置信。
谢无指尖勾住红绳,重新带上笑意:“我不是才说过吗,你会逢凶化吉,还会收获一段姻缘的。”
他看着肖雨,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了吗?”
想见你,死多少人我都不在乎。
我只想见你,我的小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