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如初见》洛木萧萧

1、南方和北方

　　小墨躺在逼仄的宿舍床上，脚踝骨折了一动也不能动，打了厚重的石膏。没办法上课的日子里，更多的时候，她会选择她看向天空。深蓝色的天空温柔地抚摸着白色的云，片片叠叠。偶有鸟儿悠悠然地飞过，在小墨的心里，激荡起层层涟漪。
　　蓝，沁入心脾的蓝。她的踝骨又开始隐隐作痛，随即扭着身子缩成一团。于是想分散些注意力，拿起手机才知道今天已经星期四了。屏幕上显示，妈妈已经打了几个电话了，也许是又要让她马上搬出去住到舒适点的房子里好好养伤，也许也想给她找一个好的陪护精心照料她的起居。随便是什么，只要不接电话，便能轻易拒绝这些亲切的好意。掩耳盗铃换来了片刻的安宁。
　　室友林可儿去实习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冬天残留下来的凉意还是传递给了春天。小墨伸出双手比划着天空，深蓝色的天空，蓝得纯粹而彻底，她甚至无需思考或者想念，脑海里却永远会浮现出同一个名字。

　　夏日的午后，大院里，几个女生一块跳着橡皮筋。陈佳墨的年龄是最小的，个子也是是最矮的，大家都叫她小墨。即便如此，她的四肢却是最为灵活的。有一个需要抬高了腿才能完成的动作，高年级的女生也屡屡挑战不能成功。陈佳墨跳了一次，跳不过，再跳一次，也失败了。大一点的孩子开始嘲笑她，她却也不恼，也不顾所有人的嘲笑眼光。天开始黑了下来，那个高度，只有她一个人在坚持。在太阳落山前，她穿着那条带着两只粉色的兔子图案的“健美裤”，轻盈地跳过皮筋。
　　她拿出兜里的几颗水果糖来庆祝，还没来得及剥开油质包装纸来吃，就被年长的女生连着皮筋一块带走了。刚下过雨的青石板小路，湿滑而又泥泞。小墨一个不小心拧到了脚，她感受到脚踝扭动的声响和瞬间的肌肉疼痛，于是只能停止追赶。
　　在她蹲下来检查脚踝的时候，看到了路边的粉紫色的喇叭花，喇叭花被露水沾湿了，她用力拍打着喇叭花，花瓣碎了一地。
　　小墨一头及肩的长发发梢和一双白色飞边的袜子全都沾满了泥。她突然烦躁地瞪着阴郁的的天空，用力拍打着喇叭花，最后将他们连根拔起。
　　第二天，她的脚被打上了石膏。橡皮筋没办法再跳了，只能待在家里休养。保姆阿姨做了一桌子南方菜，红烧肉、腌笃鲜、清炒芥兰......可小墨的视线却唯独停留在她做的另外一道北方菜-爸爸出差带回来的，煮熟了以后变成鲜红色的海蟹。
　　小墨从未见过海蟹，南方多淡水，如果不是临海城市，见得最多的是大闸蟹，外壳圆圆的，蒸好了满是明黄色的膏。
　　那天她在日记本上写道，长大以后她要去一座有海的城市读大学。
　　是因为骨折那天的一朵朵粉紫色的牵牛花？不论开得多么绚烂，过了花期，受到一点外力，仍旧会碎掉一地。
　　吃完饭以后，因为一句在小墨看来无关痛痒的日常对话，一场家庭战争打响了。
　　碎玻璃渣和鲜红色的蟹壳，果然北方的蟹壳更结实些。她这样想着，在保姆阿姨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房间，很快入睡。

　　蓝初坐在粗粝的土地上，此时夜已经黑透了，她要求着大人带她回家。
　　幕布一样的天空中挂满了繁星，空气里泥土的气息厚重深远。蓝初的头发又开始痒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地告诉奶奶，明天学校要交取暖用的煤块，每个人都要交。
　　奶奶瞪了她一眼，活还没干完，急什么急，再等等。
　　她于是闭上眼睛，耐心地听蛐蛐唱着歌，等到她安静下来，整个世界便也寂静无声。如果仔细闻，空气里也还是闻得到野草野蛮生长后的清甜气味。
　　全校卫生大检查。
　　蓝初的头发不合格，理由是有虱子。老师将头上长了虱子的女生单独拎出来站在墙根，站作一排。像是某种隔离，也像是怕传染其他孩子。蓝初左顾右盼，真的能看到虱子在旁边女生的头发上跳来跳去。她觉得有点好玩，更多的是觉得丢脸。她觉得自己不干净，逼着自己思考以后一定要做医生。医生工作的时候是需要消毒的，只要消毒了，也就干净了。
　　老师怒气冲冲吼道，这么多虱子为什么还要留长头发？虱子多了不怕咬吗？
　　蓝初于是诧异地看了看她旁边的女生，一脸朦胧地问老师，老师为什么他们短头发还是会有虱子？
　　人近中年的女老师像是被这句话击中，大吼着说，蓝初，一个人扣一分，一共十个人，去操场跑十圈！其他人回到座位坐好！
　　被罚跑十圈那天，因为爱美，蓝初穿了一双起了毛边的白色的漆皮拉带皮鞋。偌大的操场上，她一圈又一圈地跑着。每跑一圈发一次誓，一定要灭了虱子！
　　回到家，她把书包一丢，和奶奶说起了今天检查头发虱子的事儿。奶奶从一个破木盒子里拿出一支写过了的粉笔，一下又一下在蓝初的头皮上擦拭。老人说这样可以灭虱子。一笔又一笔地“书写”完了以后，也不知是因为麻木还是心理作用，蓝初觉得头发上的虱子少了些。
　　奶奶，我想洗头发。
　　显然她的要求并未得到任何回应，下一秒，奶奶拿上筐和网兜，牵着蓝初来到海边，哄她说那里有蓝初爱吃的海蟹。
　　大海一望无际，幼年的蓝初穿着一套表哥穿不上了的儿童解放军服，披散着一头跳着虱子的长发，海风夹杂着腥臭味，原本就有点裂开的皮肤，被风刮得更疼了。蓝初的脚一不小心被岸边密密麻麻排列着的礁石磕破了，奶奶闻声跑了过来，双手盛着海水泼到蓝初的脚上。
　　奶奶说海水可以杀菌。
　　蓝初咬着牙，捡起一株熟烂了的海草，缠绕到受伤的脚指上，给自己做了一枚戒指。
　　某一个寻常的星期三，她收到了一支爷爷送给她的钢笔。银质的金属的外壳，纤细的笔身，丝滑的笔尖，很好写的样子。
　　蓝初，你始终是要好好读书的。这是她唯一记得爷爷和她说过的话。爷爷给蓝初转到了更好的学校，新学校不用烧煤炉子，不用检查头虱子，蓝初只需要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