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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高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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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涟。”
有人在背后叫她。
乔涟回头与那女子说了几句,她看向池兰倚,抱歉地结束了和他之间的寒暄。
“你什么时候换手机号的?我都不知道。”她有点抱怨地道,“你的新手机号我记下了,以后有空出来玩。”
她对两人笑了笑,转身随同行的女子没入人群中。
“关于你的舞蹈工作室,我有几个想法……”
池兰倚听见那女子在和乔涟讨论。
乔涟从此以后,打算把事业重心放在国内?从这段对话来看,她甚至有回国长期定居的打算。
池兰倚愣了愣。
而且,还是在A城。
是只有她一个人打算回来,还是全家都……
一个少年的身影不免出现在了池兰倚的脑海里。少年坐在琴房里,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流泻,对他微笑。
“池兰倚。”一个声音打破了回忆,“尝尝这个,是你喜欢吃的。”
“哦……哦。”
看着魂不守舍地从自己手里接过甜品的池兰倚,高嵘面色微沉——但那份沉郁极其细微,除非是极其熟悉他的人,没人能看得出来。
“池兰倚?好久不见。”又有一个人和池兰倚打招呼。
在他们两人谈话的空档中。高嵘用眼神示意自己的秘书走到他身边。
“高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查查乔涟是什么时候回国的,她的舞蹈工作室又是怎么回事。”高嵘沉吟片刻后,又道,“还有,查清楚是谁给了她请柬。除此之外的各种细节,越详细越好。”
“是。”秘书说着,开了个玩笑,“先生,您真是爱惨了池先生。他们只是说句话,您都这么紧张。”
高嵘一僵,随即他脸色一沉:“不是因为爱。少说没必要的话。”
他表现得像是秘书触到了他的逆鳞。秘书连忙道歉,却一头雾水。她实在不明白,一个和A城的权力场和商场都毫无关联的舞蹈家,有什么值得高嵘如此如临大敌。
高嵘上次表现得这么谨慎,还是在打掉KW财团的时候。KW财团是个横跨国际的庞然大物,而乔涟,只是个长期在国外活动、刚刚回国的年轻女子。她和高嵘唯一的关联,大概就是她的弟弟,是池兰倚的年少好友。
而且人人都知道高嵘爱池兰倚入骨,不是因为爱,还能是因为什么?
大厅的另一边,经纪人卫邈看了一眼正和其他人谈话、兴奋于自己拥有在国内发展事业的机遇的乔涟,又看了一眼远处的高嵘和池兰倚。
高嵘站在池兰倚的身侧。以他为中心,所有人都自觉地退避了一点距离。
于是池兰倚身后唯有高嵘那黑色的影子。
他如高嵘的禁脔一般。
卫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但很快,许多人的注意力便被卫邈刚才所看的那一块吸引了过去。
“儿子,兰倚,晚上好啊。”
身着杏黄色旗袍的中年女人笑吟吟地来到高嵘和池兰倚身边。她身后众人簇拥,皆是高家亲眷。
名叫许幽的女人年逾五十,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尽管如此,她身姿颀长,气质如兰,只凭那双毫无茧子的手便能看出,她是一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母亲。”高嵘说,他揽住了池兰倚的腰。
“许阿姨。”池兰倚也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盘子。
围观群众这么多,高嵘的母亲也在面前。尽管这位女士从未如高嵘父亲一般对池兰倚表现出不喜,甚至,她看上去亲切和蔼,很好说话。但毕竟有这么多人,被高嵘搂着,池兰倚实在是不自在。
他想要挣脱开,但高嵘瞥了他一眼,立刻就发现他的意图。
池兰倚想要逃,想要避免他为了池兰倚和这些人发生冲突。
那他就偏不如他的意。
高嵘的手,却握得更紧了。很紧、很紧。在偌大的水晶吊灯下,如同对占有领土的宣誓。
“我和我男朋友池兰倚一起祝您生日快乐。”高嵘对自己的母亲微笑,“我们送您的生日贺礼,还是池兰倚专门挑的。”
“男朋友”三个字说得十分明确,掷地有声。高嵘心想,这些人听不听得见无所谓。
总之池兰倚是肯定听见了。
……
“没想到高嵘这么……”有人顿了一下,没找到与“明目张胆”有同义、却更适合形容眼前场景的形容词。
毕竟在高家,高嵘才是真正的掌权人。掌权人是不需要对属臣做出解释的。
“高嵘算是直接把他和池兰倚的关系摆在了家族台面上?”有人说,“可池兰倚毕竟是男人。”
“我真不明白。”还有人遗憾地摇摇头,“虽然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像他这样的人物,明牌彰显出来,还是有些……”
“若有机会,谁不想攀附到更高的圈子里呢。”
另一边,原本在展示自己的宝石蛇头手镯的中年女人也停下了动作,探头看向大厅的那一角。那圈人群中的手持香槟,潇洒落拓的男子也借机带着笑容、偷偷溜出了人群。
名叫卫邈的经纪人也跟着他走了出来。他又瞥了一眼高嵘和池兰倚那边,转头换了表情,对他背景深厚的画家朋友热切道:“华晏,我真没想到你家里比我想象中还厉害。这可是高家的生日宴啊,就连一般的一线明星都收不到邀请函……要不是拜你所赐,我都没资格到这家庄园外面的花园里来。”
“是吧,高家的确家大业大。这座庄园也极尽奢华。”画家华晏却没沉浸于对方的赞叹里,只是端着酒杯,打量室内的装修,片刻后叹了口气,“但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卫邈拧起眉头:“看不出来。刚才你和他们聊得不是挺开心的么?”
“别用我在说谎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比较擅长应付他们。”名叫华晏的画家耸耸肩。
他顺手把酒杯放在侍者的盘子里。
“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今天下午,我还在第七大道的咖啡厅里和你喝咖啡,抱怨你挑剔的品味。没想到刚从咖啡厅走出来,你就忽然让我开个车,说先去换身衣服,再一起去高家的湖边庄园走一趟。”卫邈扫视在场的人,“那是昶旭集团的董事长,前些日子收购了常氏。那位是魏导,上个月才拿了金叶子大奖,这位是生物科技的童女士……”
各个都是闻名遐迩的名人。
但这些人此刻,都不怎么说话。
他们维持着交谈的姿势,眼神看向同一个地方。
——人头攒动的大厅里的,一个小小的真空带。
高嵘,池兰倚,今天生日宴的主角、高嵘的母亲许幽。
全场视线的核心。
许幽身边站着的是高嵘的叔叔。在高家,他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这个以固执守旧闻名的男人紧皱着眉看着池兰倚。从高嵘和池兰倚传出绯闻开始,他就强烈地反对高家的继承人和这样的一个男人搞在一起。
年轻时,这名当年的高家二把手曾以行事雷厉风行闻名。而如今,尽管再不悦、尽管再反对,他也只能站在那里,皱着眉头。
一句反对的话也不能说。
和他比起来,许幽则笑意盈盈。她问候向她表示祝贺的小辈二人,十分大方,就像她和高家叔叔不一样、对池兰倚没什么不满。
呵。
卫邈把目光又挪了回来。他看见自己的好朋友果然端着酒杯,也在往那边的真空带看。
从华晏的角度,刚好能看见站在高嵘身边的那个人。
池兰倚。
“华晏,你别动什么歪心思,我可不想去海湾底下捞你。”卫邈压低了声音,在努力警告华晏似的。
华晏耸耸肩,一派潇洒:“这里的环境和他格格不入,他真可怜。我一会儿去个盥洗室。你别拦着我就行。”
“希望你真的去盥洗室。”卫邈说。
他怎么会阻止?
一切都如他期望的那样。
卫邈的手机里藏着一张他在紫金公学相册里发现的、池兰倚和乔泽的合照。
合照上,两名少年满面笑容。左边的那名少年的面目被拍得尤其清晰。
他和华晏的长相,有六分相似。
……
“你们两个小年轻自己去玩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许幽笑吟吟地说。
她身侧的高嵘的叔叔却一句话也没说。他看着放在池兰倚腰间的、高嵘的手,眼睛像是一串激光——如果可以的话,一定会把他们两个人的连接处烫穿的那种。
许幽要走。他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也转身离开了。
可他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跟在他身边的秘书倒是乖觉,临走前对高嵘和池兰倚讨好地说:“高先生,池先生,祝您们今晚玩得愉快。”
她尤其深深看了池兰倚一眼,记住了这片一旦被触碰、就会让高嵘毫不客气地使人尽失脸面的逆鳞。
沐浴在众人或崇拜、或忌惮的目光下,高嵘没有丝毫的波动。他搂着池兰倚,低声对他说:“想去吃点东西么?”
池兰倚却在这时从他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高嵘的体温已经在刚才的长时间接触中,如同一块烙铁一样烙在了他的腰间,滚烫、潮湿、无法祛除。他仰着头,漆黑的眼睛略带怒气地看着高嵘。
方才在许幽和高家叔叔在时,他没有从高嵘的手里挣扎出去。
但,方才那一长段时间,是他忍耐的极限、能给高嵘的最大的面子了。
高嵘不以为意。他带着池兰倚走出那块真空带,到没什么人的角落里。他看了一眼几个角落里的侍者,侍者们自觉地散开了。
池兰倚站在那片没什么人的餐桌旁,冷冷道:“别把我当成你示威或吵架的工具。”
池兰倚果然生气了,高嵘心中一沉。
“我们没有吵架不是吗?他们刚才一个字也不敢说。”高嵘道。
“那就是用来展示的道具。”池兰倚毫不客气,“我不喜欢这样。刻意地站在他们面前,被所有人看着……”
“好吧,我下次记住。”高嵘说,“但我们需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没可能对我们置喙。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我们的关系都会公开,成为准则。”
他给池兰倚拿了一杯池兰倚喜欢的果汁,可池兰倚看着他,只是不喝。
“我不明白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无论怎么做,他们都不可能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池兰倚拧着眉头道,“你很享受站在他们面前赌气,让他们不敢说废话的过程?……”
“不是。”既然池兰倚不喝,高嵘索性自己抿了一口果汁,“这不是赌气,而是关乎权力。”
“我不懂。”池兰倚固执地说。
“在过去,曾经有很多人向我说闲话。其中包括他们,也包括高家的、非高家的许多人。他们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会有比他们更高的远见。但结果是,我成功了。结果是就像今日,他们称呼我为‘高先生’,而不是‘大少爷’。”高嵘平和道,“他们不敢反对我,是因为我变得比任何人都强。他们不敢说话,因为他们攀着我种下的这棵高家的大树,必须记得自己有几斤几两。”
“……”
见池兰倚沉默,高嵘抿唇,顿了顿,他说:“当然,不只是我。你也是你的领域里的强者,你只是太年轻,还没来得及积累这些。在未来,你会成为比今日更伟大的人,从此没人敢置喙……”
果汁的味道,很甜。甜得舌头发腻。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权力在我看来非常可笑。我不需要他们过来说怕我之类的,我只要他们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就够了。”池兰倚冷冷道,“你没有必要认为我是那种会被他们伤害的人。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去看不在我眼里的人。”
果汁味停留在了舌头上,高嵘没有把它下咽、也没有再说话。
池兰倚说的是真的。
池兰倚就是这样的人。
即使因为不识时务被撞得遍体鳞伤,也会固执的,清高的,冷酷的……
高嵘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唇角勾了起来。他震惊于自己的反应,为了遮掩,他侧过头去吻池兰倚的额角。
池兰倚把头偏开,不给他亲。
高嵘松了一口气。他为池兰倚的表现感到不悦,也终于能把嘴角放下来了。
他不想让池兰倚看见自己的笑容。
“好吧。”高嵘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对的。”
反正,池兰倚可以从这样的场合里逃跑。因为有他在。
可池兰倚闷了一会儿,片刻后道:“算了。你和我的世界里有不同的规则和行事。你是个企业家。”
这句话代表着池兰倚消气了。
高嵘也低低地道:“好的,我的小艺术家。”
这次他亲吻池兰倚额角时,池兰倚没有躲。他的脸微微红了。这让高嵘很有成就感。
亲吻没有持续一会儿,又有人来和高嵘寒暄。
这次过来的是一名笑容满面的中年男人。池兰倚认得他,他是当地的政府高层。
高嵘和他们有合作。
两边有很多话要讲。池兰倚客气地和他们打招呼。对方也熟知池兰倚,他对池兰倚笑:“池先生年轻有为,我和我夫人经常在新闻里看见你。尤其是我夫人,她很喜欢你的设计。”
忽然被提到,池兰倚笑笑:“是么?”
“当然。”男人说,“她经常提起你。”
这件事倒是巧了……池兰倚也认识这名中年男人的夫人。那位女士从头到脚都不是会欣赏他的设计风格的人。
又是虚伪的社交托词。
池兰倚又是笑笑。旁人只会觉得他虽然有些拘谨,但也表现得礼貌合体。
他看着高嵘和那名中年男人,心想高嵘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池兰倚会对许多人耐心温柔,可这个充满权力钱势,却不得不让他接触到的虚伪的圈子,让他十分恶心。
或许在未来……在他真正成为一名举世周知的杰出创作者后,他还得和他们打更多交道。
即使有高嵘在。
池兰倚忽然感到一股反胃。
“这里人太多了,我去休息。”在两边即将洽谈前,他对高嵘说,“你们先聊,我出去转转。”
高嵘知道池兰倚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今天到这里,大概是他的忍受极限了。但他必须得谈这个生意。
他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吻了吻池兰倚的手背,“有需要时找我。刘管家,你跟着他。”
池兰倚维持着对众人的笑容,直到转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还是有很多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池先生。”有人热切地和他搭话,“我非常喜欢您上一季的设计,您……”
还有几个人凑了过来。
他们中有人穿着各个品牌的高定,其中也包括池兰倚的品牌。但更多的则只是想和池兰倚搭话。池兰倚拘谨礼貌地应付着他们,脚下一步步地往外面移。
终于,他获得了一个以盥洗室为借口离开的机会。在进入盥洗室之前,他对刘管家说:“之后不用再跟着我了。”
“但是高先生说……”
池兰倚沉下脸:“我说话不管用么?”
刘管家唯唯诺诺地下去了。池兰倚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原来,这样行事就是高家的规则。
不……不是高家。
而是远离他的艺术家生活,又和他的创业者身份紧密相连的,这个物质世界,这个高层圈的规则。
他想要成为举世皆知的设计师,就离不开它。
池兰倚在盥洗室里洗了把脸。他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他惯用的洗手液,也没有他喜欢的水晶瓶和瓶子里的鲜花。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青年脸色苍白,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疲惫。
他实在是不擅长面对这样的场景。池兰倚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宴会能结束,他能和高嵘回家去就好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室外有人在说话。
而且还是关于他的。
“那些报纸新闻上都说池兰倚是设计天才,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的,他不是得了很多奖么。”
“这个年代光有才华有什么用。还是得有资本。如果不是有高嵘在,池兰倚再有才也只能怀才不遇。”
“如果不听话,圈子里总有人想把他打下来的。前些年那个……不就是……”
“他是怎么把高嵘搞上手的。据说池兰倚刚上大学,就和高嵘搞到一起了?真是一见钟情,还是以前就认识。”
这些讨论早就是池兰倚常听见的家常便饭。门外的声音很年轻,大概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那里闲来无事八卦。
即使他们在私底下如此,只要看见池兰倚的脸,他们也只敢闭嘴,一个个变成乖巧的鹌鹑。
——现在是,因为有高嵘在。
而且,他们也只会用私生活来八卦。因为对于池兰倚的其他优秀,他们连讨论所需的知识都没有。
想到这里,池兰倚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就像喝了一碗隔夜的凉汤,油腻腻的,冷冷的。
他擦干净手,打算直接推门出去。池兰倚没有什么给他们留面子的打算。
“诶,你和池兰倚是一个中学的。你知道什么八卦吗?”
“不过我知道,池兰倚当时有个很好的朋友,家住得很近的竹马,买东西老买一样的,天天往彼此家里跑。叫……”
“……乔泽。是那个很有名的钢琴家。”
池兰倚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直到一个人语气古怪地说:“好朋友,还是有别的关系?”
“这我不太清楚,但我表姐说。”另一个人神秘兮兮地道,“你们知道乔泽的姐姐——乔涟来这场生日宴的请柬,是谁给她的吗?”
“是谁?”
“是高嵘的母亲亲手给她的。”
“那,高嵘知道池兰倚和乔泽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