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禧院》九月祭歌

5、第 5 章

　　苏毓琦耳朵一红，抬起头来默默瞪着宁枫。这几日她的心情郁闷，眼圈下都有了一片乌青。
　　宁枫就是瞧她丧气垂头的故意打趣她，没成想也不能惹她一笑。顿觉无趣。
　　菱华揽着苏毓琦肩膀，一巴掌冲着宁枫胳膊挥了过去：“你这不着调的小子，这满院的人就你平安无事么。”
　　宁枫平日职责是负责护卫四禧院平安，这几日宅里风波不断，宅外却平安宁静。所以他就躺在墙头上睡大觉，也不用时时看着不会再跑出去的苏毓琦，可谓是逍遥快活，神仙日子。
　　宁枫象征性的躲了躲，得意挑眉，满面风光：“我奔波大半个月，还不能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素娘抱着双手，温顺端庄的圆脸愁眉不展：“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我每日给公子做的吃食他都不喜，拔了几筷子又给我退回来了！再这样下去估计连我也不喜了，我可不想被赶到大街上去要饭啊。各位老少残弱们，有句俗话说得好，人要脸树要皮，好死不如赖活着···小琦，你就去哄哄公子吧。他毕竟才是一家之主，千错万错自然都是你的错。公子心情好我们才能苟且偷生啊。”
　　话糙理不糙，宁枫哈哈大笑。菱华细声附和：
　　“我们不拉偏架，但这回确实是你的错。你说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自己跑到叶家庄去了，还为了个不知深浅的沈什么人连自己命都不要。我要是公子我也寒心。”
　　苏毓琦这回真是把脸丢到老家了，在一伙人面前彻底抬不起头来。
　　菱华细声细语的对着苏毓琦回忆往事：“公子当初将你捡回来时。你瘦瘦小小，又黄又弱的一只，差点被冻死在大雪天里。是公子足足养了你两个月才把你养活。他捧在手心养好的姑娘，如今为了一个外人就不顾他的救命之恩糟蹋自己。你要公子如何不生气啊？”
　　苏毓琦冤枉啊，她真的不是去寻死的。不过···苏毓琦扫视一圈几人斥责无奈的目光，简直是百口莫辩了。
　　宁枫一眼道明，顿时捧腹大笑：“苏毓琦一向胆小如鼠，哪里敢去送死。约莫是一腔奋勇冲到了叶家庄，发现情况后想逃也逃不了，想救人又没本事。才差点把命丢了吧。”
　　苏毓琦脸顿时涨红，却羞愧的连连点头。
　　菱华脸一青一白，想骂几句她没本事，又看着苏毓琦眉目宛然的俏丽面孔，只能心软的干笑道：“小琦，你真是···好样的。”
　　几人对视一阵，还是没忍住觉得好笑。苏毓琦捂着脸，此时此刻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麦冬捂着嘴偷笑，也觉有趣：“可不论你有心无心，你就是差点出事了。你自己点的火得自己灭，我们可帮不了你。”
　　苏毓琦眼珠一转，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苏易尘冷峻的面孔，顿时心生退意，冲着几人抱拳，朗声道：
　　“苏毓琦胆小如鼠，实在不敢自寻死路啊。各位还是另谋高就，自求多福吧。”
　　素娘立马娇声娇意的反对：
　　“不成，不成不成，左右你是公子亲自捡回来的，公子对你的怜惜总多过我们。我可不会不知臊的掺和进来。你呀，明日一早就去道歉，诚恳的道歉。我可不希望明日我精心做的膳食又被公子退回来了。”
　　素娘瞧着面孔温顺慈爱，但向来说一不二最要强。她不容许自己费心费力准备的东西付之东流，扬言明日苏毓琦解决不了苏易尘的话，便不给她做她爱吃的杏仁酥了。
　　苏毓琦当时就差点一命呜呼，不过在命苦和找死之间。她宁愿日子苦一点，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去招惹苏易尘。
　　毕竟那厮冷言冷语几句，比冬日大雪还渗人。
　　苏毓琦是这样想，菱华可不依了。只说她要是再当缩头乌龟，以后都不跟她一屋吃饭了。
　　几人打算将她这个罪魁祸首孤立出去，左右还能使个苦肉计。没准苏易尘心一软，就原谅她了。
　　苏毓琦捧着小脸哭戚戚的，如今是成为了众矢之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可不给她半路出家的机会。
　　在一众各怀心思不讲情面的好友中，被她无数次拖累了的麦冬心有不忿：“不过你为何如此看重那姓沈的姑娘？她莫非比我们还重要了？”
　　几人唰唰的目光顿时落下，总结所有，确实是因为沈家而起。他们只是无故被牵连的。
　　苏毓琦心中沉了沉，明净澄澈的双眸忽的失了光芒。低着头，半晌说不出原因。
　　四禧院的人都有不可言说的过往，所以大家对彼此的前半生闭口不问，也自然不知苏毓琦压根就不知自己的身份来历。都默认了苏毓琦就是路边一个明珠蒙尘的小乞丐罢了。
　　宁枫戳了戳一派天真厚道的麦冬，一副指着和尚骂贼秃的架势：“有些人见一面就能交浅言深，和咱们几个多余的哪能比。”
　　宁枫这人嘴损，平日就是贱兮兮的见一个怼一个。苏毓琦老实脾气不往心里去，菱华和杜子仁可不许有人嘴没个轻重。当即一前一后制服他： “你有时就挺多余的。”
　　杜子仁还是事不关己的靠在门口，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宁枫礼貌弯唇微笑，这么多年确实习惯了。
　　菱华揽着苏毓琦，阴阳怪气的冲着他：“咱小琦如此至纯至善的姑娘可难找，更何况志同道合之人是不分前后的。小琦，姐理解你，你无需往心里去。”
　　苏毓琦愣愣地看着像哄孩子的菱华，又看了眼对她同是坦诚关怀的几个老友。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天看见这几人的情景。才发现这几个月自己的心境，已经和三年前判若两人。
　　····
　　苏毓琦其实是个孤儿，准确的说是个失忆的‘大孩子’。苏毓琦睁眼见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她就是在一个庄子里做杂役。
　　她每日早起贪黑被当做牛马一样使唤，吃不饱也穿不暖。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两年。
　　某天庄家的仇家杀上门来，大火将庄子烧了个精光。苏毓琦绝境之中发现自己有些功夫，于是翻墙逃了出去。
　　苏毓琦虽从庄子逃出来了，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她面对陌生的环境和路人异样的目光，倒是有些怀念庄子里的苦日子。起码在那个牢笼里还有一份温饱。
　　苏毓琦不知自己从哪来也不知该去哪，她身上微薄的积蓄只够买几个热包子。而她流落街头的那几日将近年关，苏毓琦只能饥寒交迫缩在乞丐堆里，看着天上家家户户烧起来的爆竹，身子已经冻得麻木。
　　那是苏毓琦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也是第一次离死一线之隔。
　　苏毓琦现如今还记得那种频死的惶恐茫然。她本想躲在一个角落无声无息的死去，却还是眷恋外头的烟火气，在街头屋檐下找了个坐的地方，想看着爆竹绚烂的光彩死去。
　　苏毓琦记得，那团五彩缤纷的爆竹，一冲上天散成漫天星光。人们欢喜雀跃，肉包子的香味穿街走巷。交织成朴实的烟火味。她闭上眼睛，就打算在旁人的温馨中死去。
　　直到苏毓琦感觉不到自己身体四肢时，她听见了一道轻轻的脚步声，踩在了她面前的雪堆里，然后是久久的杵足。鬼使神差的，苏毓琦费力睁开了她结满冰霜的睫毛，脑子足有千斤重。
　　穿着破烂又单薄的衣衫，缩在屋檐石阶上的一个瘦弱枯黄的人儿。面前停留了一位身着青湖色凌云蟒纹华衣的贵公子。他清雅俊美的面容久久凝住，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苏毓琦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才见到了一位如此矜贵华容的神仙。她知足的弯弯嘴角，脑子彻底失去意识，闭上眼后不省人事···之后这位在她眼里是来收尸的神仙带她到了一座位于江南的小宅院里，门匾上写着端正的‘四禧院’，坐落在不起眼的罗门街前。
　　四禧院有三个院子，正中间的院子住着一个圣人皮囊却生人勿近的苏公子。东院摆放兵器供人练功，内置几间包厢。
　　西院稍大些，阳光通透四处进风。住着一个开朗阳光却会变脸的宁枫整日偷笑她，有一个言辞犀利但温柔的管家婆菱华姐。有一个温顺慈爱却说一不二的素娘，做得一手好菜。还有一个和气老实的麦冬总是笑嘻嘻的····哦，忘了最不爱说话面冷人黑的子仁哥，他其实心肠又热又重情义。
　　苏毓琦庆幸自己来到了桃源仙境，一个最美满的地方。四禧院虽小，却处处欢声笑语。
　　其实最值得惊讶的是这位，无论是什么嘻哈热闹在他面前都会化作死水的苏公子。他眉目如画，脸如刀凿斧刻，无论哪个角度都是精致深邃，却一副没有喜怒的模样。
　　苏毓琦刚开始最怕他，因为别人和他说话都是恭谦有礼，万分敬重。那时她手脚冻坏了，身子也冻伤了。是这个瞧着最冷漠的苏公子夙夜照顾她。若说男女有别为何不让素娘和菱华代替，是因苏毓琦伤在内里而非肌肤可痊愈。
　　苏易尘连着两个月，每日监督她外敷内用珍贵药材。再用他淳厚内力替她疗愈内伤，硬是生生的把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苏毓琦拉了回来。
　　从一个吊着半口气，又黄又瘦的乞丐到如今娇美如玉娃娃的苏毓琦。大家伙暗地里都说苏易尘是活阎王在世。他要留人到五更，阎王来了也得看时辰。
　　苏毓琦在四禧院如获新生，日复一日便是活着。因为苏易尘说江湖险恶，不许她出去乱跑。
　　苏毓琦乐于天命的在宅子里待了三年，直到有一日她在墙头无意撞见了见义勇为的沈菡君。一个鲜活自在，逍遥欢快的侠女从此和她结缘。
　　苏毓琦难以克制，便偷偷背着苏易尘溜出去，听着沈菡君说起江湖上的那些事。她游历四方的所见所闻，充满旺盛生命力的灵魂吸引着苏毓琦。在她心头种下了一颗种子···她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
　　然而这颗种子要萌芽，第一个要冲破的土壤便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苏易尘。苏毓琦这几日坐在门口看着来往过客，总是忘不了苏易尘冷漠疏离的模样。叫苏毓琦不敢冒头，也不甘退缩。
　　想起这些年的温馨时光，苏毓琦颇有感触的捂着脸。偷偷流泪，心中却是说不上的难受：“君弟让我觉得，有人不依附旁人也能活的自在···而我，而我····”
　　还在笑嘻嘻的麦冬顿时脸色一变，惊讶的收了笑脸。无措的看着同样正色的宁枫，显然是对苏毓琦这番心里话而感到惶恐。
　　杜子仁脸色沉了沉，却颇是欣慰的扭过头去，长长一叹气。
　　素娘挑眉一笑，窃喜道：“女大十八变啊，这小小的四禧院怕是困不住你了。我想这也是公子郁郁寡欢的缘故。苏毓琦，你有如此醒悟是好事，同样也算坏事。”
　　到底都是女子，能切身体会对方不易，知道说几句熨帖安慰的话。
　　菱华附和道：
　　“小琦，人活一世谁不想潇洒走一回？可是人就有心，有心就生情。人一旦有了牵挂便言不由衷，行不由己。你不知道吧，宁枫以前可是个四处仗剑的江湖侠客，现在还不是待在这一隅之地，整日趴在墙头睡大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大家伙都前拥后呼的伺候公子，可从没觉得是依附他而活且失了自我。”
　　菱华想说的是，只要自己内心强大，在什么小地方都是为自己活。
　　麦冬点点头，十分认同菱华说的这番话，一派气壮山河的严肃模样。
　　当事人宁枫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去看柔弱红眼的苏毓琦。
　　她眼眶微红，更面如桃花多了娇柔之美。湿润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清艳之感扑面而来。吹的人心神舒畅，不由得放松心智。
　　其实有时候宁枫觉得苏易尘擅长的不只是谋略。这么些年一个清艳娇美的玉娃娃整日跟前跟后的，他竟还一副坐怀不乱，风轻云淡的圣人君子面孔。
　　可看在眼中的几人却不会觉得苏易尘是出于无情无心。这也是他们总说苏易尘对苏毓琦深情厚谊，却闭口不提男女之情的缘故。
　　四禧院里几个亲信心知肚明，有些事不知死活的去捅破，那阎王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