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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买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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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慈出事那天下午。
程郁把江燃焰约到了一家咖啡馆,两人就相对着坐在靠窗的位置。
江燃焰没心情和他喝什么咖啡,只用铁匙“叮呤当啷”地把咖啡搅散,就烦躁地把咖啡往前一推,随后靠在椅背上盯着程郁:“有屁快放。”
程郁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转过头冲他一笑,最终有点不好意思地开了口:“焰子,我有件事着实想不明白。”
江燃焰:“讲。”
“以前我撩过那么妞,男的也泡过不少,你从来没说过什么。怎么到了这一个你就……有点阻拦我的意思?”程郁两只眉玩笑似的皱了一下,又松开来歪头看着他。
江燃焰:“我不是说得挺清楚么?我江燃焰第一次碰见一个合心意的跟班,看不得他就这么让你糟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不紧不慢,脸上带点笑意,仿佛真的只是在和兄弟闲聊天。
“我人脉广,实在不行再给你找个跟班成吗?”程郁实在是难以放下他追了两月的人,况且那人不屈的性格、修长的身躯在这帮纨绔子弟中最是抢手。
但他多年的兄弟就在这坐着,家庭背景也比他强点,他一方面感情上面舍不得这兄弟,另一方面就算真要为了一个人和江燃焰决裂,他也斗不过对方。
“我看不太成,”江燃焰两只长腿大马金刀地撑在地面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椅子扶手上,“我知道你前几个月刚成年,玩得开,但他还没成年,你就做个人吧。”
“好好好,我做个人,”程郁投降似的两手举起,又把身子往前一靠,“我现在不图他身子,从我转学以来,我觉得这人性格也不错,我可以真心实意地跟他谈恋爱。”
“那次你和张淳打架那事,我都明着告诉他你能自己解决,他还硬要托我帮忙去见见丁超,嘴上说话挺冷,但他心里铁定不是那样,这性格很对我胃口。”
“那也不行。”江燃焰脸色突然冷了一个度,原本放松地向下垂着的眼皮猛地抬起来,深黑的眸直视着程郁。
程郁惊讶地回望着江燃焰,动作一时顿住,他想不明白江燃焰为何反应这么大。
“你该不会……”
不可能,他跟江燃焰少说相识五六年,这位少爷从没谈过恋爱,除了赚钱看合同和学习以外对别的事都不怎么上心,连个暗恋对象白月光什么的都没,更别说上来就喜欢上一个男生,冲击力未免太大。
那江燃焰要不是喜欢游曳清的话,为什么这么护着他?难道是把游曳清当兄弟了?
“好吧,我慢慢追,等我追到他能主动开窍了,你可同意?”
江燃焰这次没吭声,只是眼神里明显还是不怎么愉快。
“得了得了,这次叫你也不只是光说这事,我外公八十大寿,今天晚上还必须得去看看,李藤还有张家刘家那几个都过去。你爸在外地来不了,你总得替他出个面吧?”程郁终于谈起了正事。
“几点?”
“晚上七点前吧。”程郁把凉了的咖啡放在一旁,站起了身。
“我先回趟学校,你先走。”
程郁毕竟是这次聚会的重要人物,得先赶过去,于是应了一声就出门上了司机的车离去。
***
消毒水的味儿有点刺鼻,暖气也开得有点过了,让人头晕目眩。
游曳清因胃出血在医院住了几天,期间有四个人来看他。
江燃焰,贺青山,程郁,班主任老李。
老李一直在后悔自己没有留下来拦住他爸,说自己这个班主任做的不到位,没及时关心他的家庭状况。
游曳清对他说:“没事,该发生的事迟早会发生。”
老李还告诉他,他爸抢救无效离世了。酒精中毒加上多处骨碎和内脏破损,让他节哀,还说他需要做个心理访谈,之后学校会想办法资助他一点钱上学,但那钱少得可怜,因为他爸在校坠楼是自杀,不算学校责任。
游曳清不知道自己这三四天是怎么过去的,只知道自己被打扰了很多次。贺青山那家伙话最多,程郁买的果篮什么的都要堆积成山。
而最安静且来得最少的是江燃焰,这倒令他有些意外。
比如出院这天,江燃焰就没在。听贺青山说,费用也是程郁缴的。
他出院时刚好是黄昏,整个柏城飘着雪,天色将暗未暗,路边的枝丫光秃,和他现在的家一模一样,也是光秃。冷风刮得他脸上有些冰凉,他不知道还该不该去上学,毕竟他的人生貌似没了什么盼头。
此时的一家饭店门口。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看场电影放松放松?或者我带你去玩陶艺,高兴高兴。”程郁在马路边的路灯下面问他。
游曳清摇了摇头。
“那你打算往哪去?想回家吗?我送你去,或者……你特别想见你妈的话,我去托人查查她在什么地儿。”
游曳清还是没说话,只是表情由冷淡变为了皱眉和厌恶。
“或者你没钱的话也——”
“你走吧,我一个人静会。”游曳清突然出言,态度坚硬地打断了他。
程郁瞥了瞥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和露在外面白皙的脖颈,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我走了,你有事儿打给我。”
游曳清强颜笑了笑,想起来自己的手机那天也被游慈摔碎了,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回答,看着程郁坐上私人司机的车走了。
他抬头仰望着暖灯下雪花乱舞的画面,头脑有些混乱。沿着路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后,游曳清看见一个亮着灯光的电话亭子立在一边,透明的窗玻璃雾蒙蒙一片,被后面伸出来冬青包裹了一小半。
柏城是一线城市,最近新修的这些电话亭并不是为了给谁打电话用,而是为了装饰街上的景色,力图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唯美的城市。
雪落在游曳清肩头,他脚步一顿,走进了那间电话亭,一方面是想避避雪,另一方面是想试试这电话管不管用。
但是他该打谁的电话?
这会儿贺青山在上课,他觉得自己和贺青山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该打扰贺青山学习。
数来数去,他能打的且记住的电话号码,只剩下了一个人。
游曳清伸出瘦长的食指,鬼使神差地摁下一个个数字。出乎意料地,这电话亭并不是摆设,完全能用,电话那边没几秒就接通了。
但游曳清张了张口,欲言却无言,并且他怀疑接电话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
“有事么?”
对面先开了口,是熟悉的声线,只不过带着暗哑,和雪花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沙沙声十分应景。
“……你能……给我买包烟吗。”
游曳清突然颇为后悔打通了这个电话,但不得不说,他刚才说的话是脑子一片空白时冒出第一句话。离开程郁冷静了片刻后,他现在万分想尝尝烟的味道,但他身无分文。
之前把他呛到吐的烟会是什么味儿?辛辣?苦?总之他很想试试,他觉得他可以接受这个味道了,如果现在不抽上一根,他觉得自己会疯掉。
那边沉默了好长时间,衬得这个下着雪的黑暗街道更为寂静潮湿和寒冷。游曳清心口突然有些难受,说不上来,只是堵的慌,还有点涩。
明明之前是一个总对自己胡搅蛮缠的人,这会儿为什么格外冷淡?前后的差距让他受不了。是因为自己欠钱不还、性格还别扭不讨喜吗?
“给我一个理由,理由合适我就给你买。”对方出言。
游曳清一愣,不知不觉静下来去思考自己为何要抽烟。
因为他爸死了?还是因为他妈出轨了?又或者说他莫名有些受不了江燃焰对他差别巨大的态度。
貌似都有。
“理由就是我现在想抽。”游曳清喉结滑动了一下,在茫然雪夜里说。
“可以,理由过关了,”那边貌似失笑了,语气有些捉摸不透,“但你要在原地等我。”
然后电话挂断了。
让自己在原地等他?江燃焰怎么能知道自己在哪?难不成是通过电话定位?
游曳清觉得应该是这样,程郁随随便便就能查到丁超的信息,江燃焰通过号码能查出来自己在哪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脊背靠在电话亭冰冷的玻璃上,很快那块玻璃就因为单薄的衣着下传来的体温而变得温凉。
江燃焰来得不算快,但绝对比游曳清想象的要快很多,大概是买烟费了点时间,毕竟江燃焰不抽烟。
对方穿着黑色的大衣,肩头和黑发上落着些洁白的雪,张扬的眉毛微蹙,下面是深邃的双眼,高挺的鼻梁。
江燃焰站在电话亭子的入口处,冷白的脸被暖黄色的灯光映得有些柔和,但游曳清好似从他深黑的眼睛里读出了点儿别的情绪。
“一盒装了烟,一盒装了糖。”江燃焰单手握着两个叠放着的一模一样的烟盒,放在游曳清眼前。
“能不能抽到烟,看你运气。”江燃焰终于勾着嘴角笑了,仿佛和以前别无两样。
游曳清看不出两个烟盒有哪里不同,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去盯江燃焰伸出来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五指修长,指甲也修剪的很利落,整只手看起来貌似比对方睫毛上的雪粒要温暖很多。
“下面那盒吧。”游曳清说着就要去拿那盒烟,生怕江燃焰后悔不给他。
人总是把不愿意放出来的东西藏得深些。
可游曳清又发觉,自己下意识认为江燃焰是不愿意给他抽烟的。可能这份感觉来源于之前江燃焰曾在一个清晨出门给他买药。
游曳清指尖碰着了江燃焰温热的掌心,抽出了那个烟盒。他不懂烟,只觉得那个盒子看起来很贵,写着些他读不懂的英文。
他挑开烟盒,发现自己猜错了。里面没有烟,是一些散装糖果,一眼望去红彤彤一片,都是草莓味的。
他正愣神,突然下巴和脖子感受到一阵毛绒的痒意——江燃焰给他戴上了围巾。对方的动作和那张充满侵略感的脸庞不太相符,而是有些轻柔。
“看来你运气不太好。”江燃焰把另一个烟盒收了起来,玩味道。
“不过没关系,你就当这些糖是烟也不错。”
游曳清失笑。
他十七岁那年,有人给他买了人生中第一盒烟,从此他和任何人都与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