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夏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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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殊向来是言出必践，说一不二。
他说允许罗绮习武，就没人来拿规矩反对，说什么于理不合。哪怕他们心里的确这么想，明面上还是要严格服从小主人的决定，为罗绮提供种种便利。
这让罗绮心里忍不住啧啧称奇。这晋阳长公主娇惯独子倒也正常，林大元帅竟也由着他那么胡闹？
其实是她想左了。她对于高门贵族的一切想象都是理想化的。这就像是让乞丐去臆想皇帝的生活，对于超出自己生活体验的事情，人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因为连理解的基础都没有。
以前她交往过一个关心时事的男友，他常常和她谈些各国轶事。
说起中东混乱的根源，他的故事让她印象尤深。
在中东，战斗力最强的是什叶派的信徒，他们千年来一直受到多数派的打压，屠杀，却因此更加坚定自己的信仰，极具凝聚力。一些国家虽然大部分国民都是逊尼派信徒，但是掌权者确是少数的什叶派。
她就像什叶派信徒一样，虽在大梁生活了八年，却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就像一个刺猬一样，在她小心防范着身边危险的同时，其实也抵御了大梁风俗的侵入同化。
她在思想上其实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现代人。罗绮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半只脚陷入险境而不自知。
其实林帅的想法很简单。
林氏一族毕竟出身将门，几代都是带兵卫国，征战沙场。
林殊为独子，更是身负一族厚望。治家如治军，若连自己房里的那点事都管不好，安能管好数万雄兵？
林帅教子有方，轻易不插手林殊的事。让他自己学着识人，用人，丰满羽翼，树立威信。好坏自然也由他一力承担。
他只看结果。
规矩这种东西，从它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就是用来驭下，而不是束上的。
聪明人可以利用规则，只要能承担后果。
至于小小的罗绮，在林帅眼里无足轻重。林帅或许会记得自己帐下的士兵姓甚名谁，家中兄妹几何。但是他绝不会在意儿子房中一个婢女的命运。
或许有些残酷，但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战争更残酷呢？
慈不掌兵，带兵之人，心不冷是不行的。
当你以一己之力左右着数万人的身家性命，当你的肩上扛起千家万户的生死忧戚，当你的身后就是国之门户，你的剑锋所指甚至可以决定一国气运。
这份巨大的压力，重如山岳。没有一颗强大而冷酷的心又怎能承受的起呢？
……
林殊为罗绮请的剑术师傅并非常人。
她是悬镜司的掌镜史夏冬。
夏冬嫁于赤焰军大将聂锋已有四年，林殊是她看着长大的，有这层关系在，情分自是非比寻常。
何况林殊其人，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夏冬可不想被这小子算计一通。
教导一位婢女对他人来说或是折辱身份，对夏冬来说，却并无忌讳。
她本就是孤女，被师傅收养才有今天，因此心里并无门户之见。更何况夏冬平日里最看不上闺阁中那些风吹即倒的弱质贵女。
她出道数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她是天上的鸿鹄，翱翔过蓝天，见过苍穹的浩瀚，自然对燕雀的欢乐不屑一顾。
同是女子，能有人不被礼教束缚，竟一心向武，这份志向就让她高看几分。所以夏冬也没迟疑，很痛快就答应了。
见到这位夏育姑娘之后，果真没有让她失望。
夏冬所学绵针心法乃是悬镜司代代穿下来的秘技，自然不能教给她。
不过这并不妨碍夏冬指点她的剑术。
在她看来，这位夏育姑娘，根骨上佳，悟性也好，更难得是心性沉稳，毫无浮躁。一开始她以为这姑娘只是想学点花拳绣腿，谁知她竟是十分务实，一点女子的扭捏矫情也无。
她的剑，并不为招式所累，打起来并不好看。
一招一式，简洁直接，不重套路，只取要害。
这种略显功利的剑术在习武之人中很是少见。时下之人讲究习武尚德，体面为要。金陵权贵习武更是以强身健体为主，更是要展现君子德仪。
她的剑，不是君子剑，也非侠客剑，更像是刺客剑。
不过这却正好对了夏冬的胃口，他们悬镜司办案一向凶险，所以最是讲究快，准，狠。在外人看来未免过于狠厉，但是在实战中确是威力无穷。
夏冬越看她越顺眼，只是遗憾她毕竟年纪大了，现在习武还是晚了一些。可惜这么好的苗子竟然是人婢女，不然让师傅调教一下，绝对又是悬镜司的一员干将。
可见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般幸运，得遇师傅教养提携。
夏冬在心里感叹了下身世命运，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好好指点她的剑术。多年前正是师傅一点善念造就了今天的夏冬，现在她或许可以把这点善念传递下去，世上女子生存不易，多一人有了力量立足于此，也算是功德一桩。
自此，夏冬和罗绮的师徒名分落定。
夏冬教导严苛，布置下来的功课对一般男子来说也称的上繁重，罗绮却从不喊苦，咬牙都挺了下来。
因为，她能感受的到身体里日渐增长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她来说，这是她全部的生命和尊严。
罗绮修习认真且刻苦，剑术自然进展神速，第一次做人师傅弟子就如此长进，夏冬很是体会到了为人师长的欢乐，一时得意非常。
罗绮也感念她的教导之恩，对她也是一片赤诚。
两人名为师徒，实则亦师亦友，不是亲人，却胜似姐妹。
夏冬生的一副好相貌，五官俊美非常，既有男人的英气又有女人的柔媚，有种十分少见的中性之美。
她平日里行走，皆是一身劲装加身，行止间坦荡利落，极为潇洒，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女儿身。
与罗绮在一起，两人是心有灵犀，默契十足，乍一看真是郎才女貌，堪称一双璧人。
每次二人练剑，都有那小丫鬟躲在一旁偷看，红着脸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于是当流言传到林殊耳中时，他的脸色真是十分精彩。
他和书剑两个一起去了后院的演武场。
小丫鬟们正三两个凑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议论，连他到了都没发现。
“夏冬大人好英武！认真舞剑的眉眼真是迷人！”
“夏育姐姐也好美，他们看起来好般配！”
“快看快看，他们的眼神，真是柔情蜜意！”
“夏冬大人扶了下姐姐的腰，啊天呐，我要不行了……”
书剑在一旁挺的脸红心跳，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发现他笑的那叫一个阳光灿烂。简直连后槽牙都要露出来了。
跟在他身边多年，书剑知道这是他心情极差的表现……死道友不死贫道……书剑轻轻咳嗽了一声。
小丫鬟们根本没想到会遇上公子，顿时吓得做鸟兽散。
林殊默然无语，心中却想，是该找聂锋大哥聊聊家常了……
“公子，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罗绮第一个看到林殊，收了剑走到他身边，给他端了杯茶。
林殊的脸色突然好了不少。
“都说你武功一日千里，今日一看，果真如此，我可得好好谢谢咱们这位名师。”
林殊笑着对夏冬长身一揖，“冬姐教导有方，真是辛苦辛苦！”
夏冬笑着打了他一下，“少来这套！”
她转头轻轻地看了罗绮一眼，眼神堪称温柔。
“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尽心竭力，实在是阿夏脾气秉性深得我心。”
“她这么个妙人，没进我们悬镜司的大门却投在你们林府门下，真是明珠暗投，可惜了。”说着夏冬还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林殊心知她是开玩笑，但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冬姐，你这可就过分了啊！怎么把我这里说的这般不堪……”
夏冬横了他一眼，得理不饶人，“你说说，她在你这能做什么？你们林府还缺个丫鬟吗？若是在我们悬镜司，便也可像男儿一般为国效力，出入朝堂。”
“小殊，不若你让阿夏跟我走吧，怎么样？只要你同意，冬姐欠你一个大人情！”
说到这，夏冬倒真有些认真起来，她盯着林殊，气势全开，眼神犀利如刀。
林殊却是毫不退让，眉毛一扬，笑意更盛。
罗绮心中一刺，听到这再也不能不开口。
“冬姐，公子……”与我是救命之恩。
还未说完，就被林殊的声音盖过。
“冬姐虽是女子，也不能夺人所爱。”
夏冬轻哼一声。
“君子有成人之美。”
林殊心中震动，神色却不露分毫，他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搓动，眉目微敛，徐徐说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若是她平生所愿，冬姐可以给她的，我也可以。”
“小殊，你不明白……”夏冬还欲再言，却被罗绮出声打断。
“冬姐，我愿意追随公子左右。此心赤诚，天地可鉴。”
夏冬真是觉得白费自己一片苦心，这小妮子也忒傻了些！气的她点了点她的脑袋，把剑扔在一边，转身便走。
林殊却不在意，他足下一点，那剑便落于他手。
“来，让我看看，你进展如何？我只用左手。”
罗绮也不二话，拔剑便刺。
林殊武功远胜于她，因此他只守不攻。
二人你来我往，剑光辉映，看的一旁的书剑心惊肉跳，虽然明知公子必有分寸，可是还是忍不住担心。
还好，罗绮很快就落败……
书剑松了一口气，嘴里却忍不住嗔怪。
“夏育姑娘，你一个女孩子爱什么不好，偏爱这个。你这招式也太过狠厉了些，若真用在人身上，招招要人性命。”
罗绮垂了眼并不回答，心里却想，我倒愿永远也用不上。
书剑见她不语又转向自家公子。
“公子也是，怎么请了夏冬大人来教剑术，一个夏冬大人已经足够恐怖，您这是还要培养个夏冬第二啊！”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林殊似笑非笑地看了书剑一眼。
看的他顿时鼓起脸结巴起来。
“我…我那…我那不是不敢么…”最后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林殊和罗绮相视一笑，倒也不再捉弄他。
“你做的很好，只是…”林殊又针对她剑术中的疏漏之处给她指点了一番。
林殊乃是将门之后，一身武艺可不是花架子，乃是实打实的杀人夺命之术。
军中武艺更讲实用，要在伤敌，在摧毁对方战力的同时还要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因为你的对手远远不是一人而已。
这于罗绮的剑意倒是不谋而合，她听得林殊此言，颇为受益，茅塞顿开，二人各抒己见，一时间倒是颇为相得。
习武之道，贵在演练，自己一人，就如正冠无镜，看不出自己阙失，是很难进步的。
于是在罗绮剑术小成后，林殊就琢磨着开始给她寻些磨刀石来。
很快，京城就出现了这样奇怪的一幕，名满金陵林殊公子带着自己的婢女招摇过市。
自然有人好奇这林家小殊是转了性？居然也带着婢女出门，看来传言是真？林殊却不惧这些眼光，只说自己的护卫虽是女子却可以一当十。
大家自是不信，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承认，找得推辞。
呵呵，林家小殊的武功在这金陵城横着走都没问题，还要什么护卫。
再说这女子一看就不像是什么会武之人。
情趣就情趣吧，大家都是男人，何必口嫌体直。
林殊也不解释，一副你们的护卫都是渣渣，连一个女人都不如的表情。
引来不少咽不下这口气的人前来挑战。
林殊静立一旁，作壁上观。
十分淡定的看着罗绮一一将来者击退，自始至终，剑未出鞘，幂篱未揭。
这是林殊给她定的规矩。
手执利器，伤人容易，不伤人难。
高手高就高在驭剑如驭心。
从不出不该出之剑，从不伤不该伤之人。
剑若出鞘必见血而回。
自此，林殊侍剑女婢之事，遍传金陵。
因无人知其名，无人见其颜，无人试其剑，人送其号不知女。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夏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