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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震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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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尘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
他只知道,唇齿间果香四溢的口感很好,微微晕眩与迷离的视觉很好,四肢泛起的暖意与隐隐的酸软很好,耳边的声音似乎在逐渐混沌着远离也很好。周遭的世界喧嚣,而他身处于气泡,透过那透明的屏障,他看得到一切,却又不必被它们打扰。所有的嘈杂、灯光和流动的一切,好像都被过滤掉。他喜欢他的气泡,这里又安全又美好。他大可以肆意的欣赏,他也只需要肆意的欣赏。
江雨尘有些恍然着,原来与世隔绝,倒也不必那么大费周章的去归隐山林,明明喝酒就可以做到啊。
他就那么不紧不慢,又不由自主的喝着,一直喝到有个穿着像是服务生一样的人过来,开始重新摆香槟塔,他才猛然发现,这塔已经被他喝的“面目全非”了。
终于回过一点神来的江雨尘看清自己面前的空杯子,也挺难以置信的——他是怎么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给自己灌下那么多液体的?一念及此,他想去洗手间的冲动也跟着一起来了。
隐约记得自己刚才到处转悠的时候看到过洗手间的标识指向了二楼,江雨尘一边回忆着,刚迈开腿就被一阵直冲天灵盖儿的晕眩砸的差点跪下。可能是刚才一直静止站着还没觉得,这甫一动弹,大概就酒劲上头了。
他感到手脚有些发软,脑袋好像也比平时沉了数倍,眼皮需要用力睁着才能看清眼前的画面,走起路来一双腿似乎是刚安上去的,难免踉跄。不过他自觉意志清醒,认知也没什么问题,倒还是能凭着一些自控力去把这个洗手间找到的,不过就是路得走慢点儿,顺手扶着旁边的无论什么东西就好了。
等他好容易摸到二楼洗手间门口,大概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此时此刻江雨尘看到写着Washroom的牌子简直比看见江月都要亲切,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飞快的推开了门。
然后他就停止了所有动作。
这是一个单间的洗手间,里面很大,有仿佛是黑曜石做成的水池和大面大面光可鉴人的镜子,水池旁甚至有一只颀长的镂空雕花花瓶,里面插着比人还高的干花花枝。
为什么他知道那花枝比人还高呢?因为那花瓶旁边就站着人。
确切的说,是两个人,一个把另外一个压在落地镜上,他们在接吻。
江雨尘开门的动静挺大的,于是两人一起望过来。
等真的看清了上面那一位的脸,江雨尘的那阵被酒精支配的迷糊劲儿似乎也“嗖”的一声被赶跑了,一下子立正站好——那是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曲霆。
他在亲的是一个白人男生。
如果江雨尘5.0的视力没有喝酒喝出问题,他看见对方的手已经伸到了曲霆的衣服里。
江雨尘愣头愣脑的蹦出一句响亮的“I’m sorry!”, 然后转身就走。
酒意加上震惊,他整个人都有点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一通瞎转悠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楼的自助食物区,以及……他还是真的很想上洗手间。
不过这次他选择了去问服务生,按着对方的指引,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必去上什么二楼,一楼就有十分正常的隔间式的公共洗手间。他迅速的解决了问题,洗手时望着镜子,脑子里忍不住跑过刚才的画面。
所以,曲霆……是喜欢男生的么?就像一些电影里演的那样么?
十六岁的江雨尘,自以为知道很多,见过不少,对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敢大言不惭的说一句“懂”。就算他才只有这么些年头的人生阅历,就算他也还在过着最单纯的象牙塔生活,就算他从小到大也就只在宁城和N市生活过,他也总觉得,他好歹也算是“博览群书”、“阅片无数”,那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东西,通过这些媒介,也能算是“了解”了吧。
却还是在“眼见为实”的时候愕然发现,那些确切发生在面前的事情,所能带来的冲击感,根本不是他那点儿想象力可以描绘出来的。
懂什么啊。他可太不懂了。
江雨尘懵懵的走出了洗手间,又开始在会场里随处乱转,只不过这会儿他脑子一直是处于半出神的状态,有时觉得自己酒醒了,有时又觉得根本没有。
他就这么晕乎乎的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爬到了三楼。
这层人明显少很多,灯光也愈发的昏暗,他往四周看了看,似乎也没什么可去的地方,除了不远处好像有扇可以通往户外的门。
那个瞬间他想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的心情突然变得很迫切,虽然他的外套还在楼下衣帽间寄存着,身上就穿着衬衣上套了件毛线背心,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吹吹冷风说不定酒就真的彻底醒了呢。江雨尘这样想。
而当他推开门走上露台,真正想让他掉头就走的,不是此时此刻N市夜间冰点以下的温度,而是他刚刚才在楼下虽然纯属无辜又无意,但到底还是对人家的“好事”造成了事实性“撞破”的当事人曲霆。
不过掉头就走的冲动再强烈,也还是被江雨尘忍住了——毕竟一出门就和对方打了个实打实的照面,他俩离得不远,曲霆就站在露台的一只烟筒旁,手里夹着烟,转头看清了来人之后表情变得有些玩味,不过他没说话,只是端起烟来抽了一口,江雨尘看得清他嘴角似乎还带上了些许笑意。
这时候江雨尘要是转身走了,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似的,干嘛呢,至于吗。他这么想着,也不知是不是借了几分酒胆,朝曲霆走近了两步,深呼吸开口:“那个,刚才,对不起!”
他这声“对不起”说的和在楼下洗手间门口一样响亮,曲霆笑意更浓几分,只是答:“你在楼下已经道过歉了。”
“哦。”江雨尘应一声,有点愣愣的看着曲霆,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大概还是酒没醒,不然怎么能反应如此迟钝。
曲霆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又平静着,看到江雨尘发愣,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烟盒递过来:“要么?”刚问出口又自己“啊”一声,飞快撤手,“差点忘了你未成年。”
还没来得及撤回去就被江雨尘一把夺过,抽出一支来咬上,动作迅速的像是怕曲霆反悔。
曲霆挑挑眉,又递过去火机,看着江雨尘点了,抽的还挺熟练。
“看来会抽啊。”
“这有什么不会的。”江雨尘往夜幕里吐一口烟,“不过确实很久没抽了,出了国就没抽过,这里烟也太贵了……”
曲霆听着他那遗憾的语气,实在是有点想笑:“不仅贵,也没有人会卖给你的。”他说着轻叹一声,“结果我成这个罪魁祸首了。”
江雨尘不置可否:“至于吗。”
“至于啊……”曲霆微微倚了一旁栏杆,看着他,“舒曜知道了该骂死我。”
江雨尘闻言转头看他,曲霆好像偏爱穿半高领的衣服,那天在舒曜家第一次见面穿的黑色毛衣就是,现在穿的这件深灰色羊绒衫也是。他脖子修长肩膀宽阔,穿起来显的人格外挺拔如松。
不过,此刻他背靠着都市的绚丽夜景,N市的夜是彩色的,而他是黑与灰。像是一棵还没有来得及被装扮的诺贝松不慎掉入浓厚又张扬的节日气氛里——是形单影只,是格格不入,是孤独。
江雨尘那酒后变得十分不按常理出牌的脑子突然就开了窍一般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曲霆哥,你是不是喜欢舒曜啊。”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这根筋是从哪搭上的,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满脸写着“我刚才说了什么?”
大概是他瞠目结舌的表情太过滑稽,反倒是曲霆“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小孩儿……”
江雨尘这会儿是真觉得有点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好在夜色里也看不出来。之前撞着别人的私密事儿已经够尴尬的了,现在再加上这口不择言……他心里是挺懊悔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喝酒误事”吧,他想,明明他对曲霆还是心怀感激的,毕竟人家在他倍感窘迫的时候还算是帮助过他,这下……对方估计会觉得自己不懂礼貌又没有分寸,挺讨人嫌的了吧。
江雨尘这边厢心里百转千回的,曲霆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夹着烟,眼睛微微眯起看过来,慢悠悠的开口:“怎么?不让?”
“啊?”江雨尘又怔了怔,曲霆这明显是承认但又不太遵循常规套路的回答又让他那运转的不是很正常的脑子卡壳了一下,他张张嘴,半天才说出完整的句子:“不是……啊?我有什么让不让……不是,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磕巴了一会儿,他也似乎逐渐思路清晰了一些,赶忙道歉,“对不起,曲霆哥,我冒犯了,不是有意的。”
“不必在意。”曲霆抖抖烟灰,语气一如江雨尘初进舒曜家那天对他道谢时,他说的那句“太客气了,都说了不必。”
“不过,我挺想知道的,原来我表现的这么明显么?”曲霆听起来是真的挺好奇。
江雨尘也感受得到对方确实没生气,心里暗暗出一口气,说话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也不是……”他还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才接着回答,“就是……就是感觉你说舒曜的时候,很温柔?我也说不好……”
他没有在推辞,他是真说不好,鬼知道刚才那句话是怎么就自己蹦到他脑子里了。
曲霆灭了烟,手插着裤兜,微笑着看江雨尘,承认的大方:“对,你说的没错。不过,”他又咬出一支烟来点上,“你可别告诉你哥哥啊。”
江雨尘没说话,只是看着曲霆把那烟点了,烟头小红点倏然亮了一下,又隐去了。
曲霆长长呼出一口烟,也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语:“暗恋很没品又无聊的啊……我知道的。只是,舒曜这个人……他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或者说,他太以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所以他从来都只做猎手,不做猎物的。”
江雨尘听的似懂非懂,他想了想,问曲霆:“那,他不知道你喜欢他,他知道你喜欢的是男生吗?”
“这个知道。”曲霆答的淡然,“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觉得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认为我是他的朋友,朋友对他而言就是那种可以一起度过愉快时光的人,可以互相帮助互相支持的人,至于别的他从不关心。舒曜告诉过我们,你虽然是他亲戚家的弟弟,但你们之前很久没见面了,也不太熟悉。大概你过段时间熟悉他了之后就会发现,舒曜啊,大概就和这座城市一样吧,又包容,又冷漠。”
江雨尘听着那比喻,突然就觉得,N市的冬夜,是真的很冷啊……
也是了,他穿着一件衬衣在12月零度的夜晚户外站了这么长时间,直到现在才感觉到冷,也不得不说之前还是被酒意支配的过于钝感了。
一旦觉出了寒意,这露台他是再也没法呆下去了。江雨尘“嘶嘶”的吸着气,忍不住的耸起了肩:“好冷,我要进去了。”他正欲转身,又停下,半回头道:“纠正一下,我们不是很久没见面,我们大概就从来没见过面。”他说着笑了笑,“难为他肯收留我这个陌生人了。”
闪身进室内,四周乍然泛上的暖意让江雨尘紧绷的肩膀终于渐渐的松了下来。
楼下的乐队的表演似乎进行到了高潮篇,迭起的欢呼与声浪,一阵阵的往上涌。
出门前江雨尘觉得自己醉酒醉的懵头懵脑,想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清醒一下。然而现在他明明已经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憋闷。
大概又是因为刚才提到了舒曜,江雨尘想。
他可能还是不得不承认,对于舒曜完全没有告诉他自己办了这样一个圣诞晚会的事情,他到底还是介怀的。哪怕他面儿上想表示出多少的云淡风轻,浑不在意,但芥蒂这个东西,它就是一颗硌着脚的小石子儿,即使微小到根本看不见也很难摸着,在那里就是在那里,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江雨尘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重重的叹了口气,明明这只是桩很小的事,他不喜欢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
很想找点什么别的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他往四周看一圈,看到楼梯时眼睛一亮——喻雅诗正在朝三楼走过来。
此时此刻看见喻雅诗这个“知心姐姐”,江雨尘就像看见了救星似的,心下不掺一丝假意的感动几乎快要溢出来,下意识的就朝她走过去:“小喻姐!”
他们隔得一段距离,对方听见声音也朝他望过来。
江雨尘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飞快走了过去,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怎么样?你忙完了吗?”他喝了酒的眼睛亮晶晶的,说话也比平时快了不少,还不等到任何回应就自顾自的接上了:“我已经把这里都转遍了,也没什么太好玩的,哦,就是楼下的香槟很好喝,我听人说那叫Don Perignon?是不是很贵啊——”
正滔滔不绝呢,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江雨尘?”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看着楼梯拐角走上来那个修长的身影,在比他低几级台阶的地方站住了,微微的仰了头,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个炎炎夏日,他们的“初遇”,在舒白家别墅的楼梯上,也是这样,他有些怔然的望着对方,而舒曜,虽然站在低处,却依旧是十足压迫感的,“高高在上”的看过来。
江雨尘记得,彼时的舒曜,虽然冷漠疏离,但至少脸上还挂着礼貌客气的笑容,至少还能主动对他伸手问好。
不像此刻,他眉头蹙起,眼角紧绷,说出来的也是板上钉钉,怎么解读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措辞的,“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