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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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莨源是怎样的一座小村子呢?洛淅坐在翠奶奶家的门前,那扇双开的木门上是一年又一年用米糊贴上的春联留下的痕迹,斑驳、泛白。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眯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温暖。整个酷热的夏天中,清晨的阳光最为柔和,尚且不像正午时分那般刺眼夺目。
洛淅是喜欢这座小村的,这座村子和他记忆里的翠奶奶很像,温和地包容一切,将来到这的每一个人紧紧拥抱住,给予他们一份平静与祥和。这片土地允许稻田、树林、野西瓜的生长,也包容人类的房屋、车辆、家庭在自己身上建立。
和逼仄拥挤的小县城不同,这里没有老小区和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大家都拥有大片的空地来养鸡养鸭,人与人之间离得很远,但又互为邻里,见面总是打招呼。
“嗨帅哥!”一声欢快跳脱地声音传进洛淅的耳中,但他没觉得这是喊自己,于是继续闭着眼睛晒太阳。
“帅哥!”这声音又喊道,比上一次又离得近了些。
“帅——哥——!”这几乎是贴在洛淅耳边喊了。
洛淅疑惑地睁眼,看见个娃娃脸的男孩已经把脸凑到了自己面前,他猛得向后仰头,皱眉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或者更小,剃了个寸头,一双眼睛圆溜溜地像小猫的眼睛。洛淅感到荒唐,他心想莨源是什么小猫小狗的故乡吗,怎么这里的人不是像猫就是像狗的。
洛淅压下心里的疑惑,默默从自己的小椅子上站起。但当他站直身体后才惊讶地发现眼前看着可爱的男孩竟然比他高出半个头,他皱着眉,觉得莨源这地方确实有问题,小猫小狗都长得奇高。
男孩的眼睛像猫一样微微上扬,他十分开朗地笑着说:“你好啊帅哥,我是罗山椽!你就是陈锦的小表弟吧,长得真帅啊!陈锦呢,他跑哪去了,怎么没看到他人?哦对了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罗山椽。”
罗山椽是个比陈锦更闲不住的性子,话多的像只蚊子,绕着洛淅的脑子嗡嗡嗡。如果罗山椽没这么烦的话,洛淅或许会觉得他像只短毛猫而不是讨人厌的蚊子,但他光自我介绍就说了三遍,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这个像猫的男孩怎么会这么吵闹?洛淅疑惑。
罗山椽终于废话连篇地说完了自己的介绍,转头就冲着堂屋大喊:“锦——狗——!”
陈锦正在鸡窝里蹑手蹑脚地掏鸡蛋,他闭气凝神迅速朝趴窝的母鸡屁股底下伸手一掏,抓着颗还温热的鸡蛋二话不说就跳出了鸡窝,留下受惊的母鸡愤怒地扑腾翅膀,恨不得啄烂陈锦的手。
陈锦听见罗山椽辨识度极高的声音时还在码鸡蛋,但紧接着一声又一声跟喊魂似的叫声让他不得不也扯着嗓子回应:“干什么——马上来——”
“好——的——”罗山椽也扯着嗓子喊。
洛淅对他们这种幼稚的交流方式感到不解,他拎着自己的小板凳,换了个地方继续晒太阳。但有罗山椽在的地方就绝不会冷场,他激动地问:“小表弟,怎么之前都不见你来这啊,陈锦说他有个表弟的时候,我都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你跟陈锦咋一点都不像啊,你比我都矮,看着不像陈锦的弟弟。”
“罗山椽你不会说话就别整天叨叨叨。”陈锦刚洗过手,跳起来一巴掌拍在罗山椽的脑袋上,拿他的头发当卫生纸擦手。
罗山椽被打得往前踉跄了几步,他反应过来后又满眼真诚地跟洛淅道歉:“对不起啊表弟,我不是故意的,其实你一点都不矮。”
洛淅敷衍地应下,搬着自己的椅子又换了个位置。他掏出手机对着太阳拍了张照片,用短信发给了外婆。外婆年轻的时候是厂里的会计,城中村里很多老人都不识字,有时候遇到看不懂的东西就都拿来找外婆念念上面的字。
洛淅在初中就有了自己的手机,方方正正的翻盖手机,外婆还帮他办上了手机卡,说这样以后有什么事就能打电话。他平常生活很节省,翻盖手机还能打电话,就一直没有换。高中毕业班里的同学立马买了新手机,他还是自顾自地用着六年前的翻盖手机。
外婆了解洛淅的性格,所以也没提前跟洛淅说,自己去手机营业厅买了款智能手机带回家之后才告诉洛淅这事,洛淅即使不想换也还是换掉了那个按键都用掉色的翻盖手机。
洛淅用衣袖遮住晒到眼睛上的太阳,虽然莨源很好,但他还是想回那片被高楼包住的城中村。外婆想让他来玩,他于是就留在这里玩,至于玩什么,洛淅也不在乎。
陈锦早和罗山椽凑到了一块,两个人从小就认识,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好兄弟。罗山椽看着年纪小,但只比陈锦小一岁,个子不矮吃得不少,就是那张脸,怎么看都觉得还没长大。
陈锦一见到罗山椽就压低声音说:“你少跟他讲话。”
“啊?为啥?”罗山椽大嗓门地问。
“矫情得很,操,老子都快烦死了,我小侄子才三岁都没他烦。”
“怎么说?”
“他早上一脚给我踹下床,我就骂了他一句,后来还低声下气地求他别说,结果他转头就跟我奶说我骂他有病,害我被我奶骂到刚才。”
“但你不是确实骂他了吗,人家也没告假状。”
陈锦又一巴掌拍在罗山椽脑袋上:“你胳膊肘也往他那拐是吧?”
罗山椽捂着脑袋:“我都说你少打我头,就是因为被你打的,都不长个了。”
“屁!你本来就不长了,别把锅推我脑袋上。”
罗山椽心里一直有根刺,他从小时候跟在陈锦屁股后头玩就一直矮陈锦一头。
八岁的时候陈锦跳起来能抓到树叶,他跳起来摔了个狗啃泥;十岁陈锦能爬墙,他只能翻栅栏;到了十五岁陈锦身高猛窜,他拼命喝牛奶,还是矮了陈锦一个头。这一个头的高度,是罗山椽永远的阴影,代表着陈锦挥手就能打到他脑袋,而他只能扇到陈锦的后脑勺。
但今天,罗山椽看见洛淅之后就在心里默默比了下身高,觉得按洛淅的身高,应该挥手能扇陈锦个大嘴巴。
“总之,你少往他跟前凑,小心他连你一块坑。”陈锦发表总结。
罗山椽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跟陈锦坐在堂屋里,洛淅则坐在门外晒太阳,即使他跟陈锦说话的声音一点不算小,洛淅也没有半点动静,说晒太阳就真坐在门外一动不动。
罗山椽嘟囔:“冷漠酷哥啊……”
“什么?”陈锦没听清。
“没事没事。”罗山椽摆摆手,他十分仗义地拍拍陈锦的肩膀,自信满满地说,“不就是矛盾吗,你放心吧我可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好人,我爸每次跟人吵架都是我冲进去化解的,哥今天一定让你俩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陈锦冷哼一声:“没必要,谁乐意跟他重归于好,矫情鬼。”
“哎呀你就别口是心非了,你昨天都忙活成啥样了就为了欢迎小表弟来家做客,大家都是朋友,一定要和睦相处。”罗山椽致力于做矛盾调解人已经十年了,他是真的见不得人吵架,马路上遇见追尾碰瓷的他都能赶在交警前让双方握手言和。
陈锦看着罗山椽自信的背影,默默吐出一句话:“切,谁想跟他做朋友……”
但下一秒他又改口:“算了,做朋友也无所谓……”
洛淅感受到阳光的温度逐渐升高,正准备提着小椅子回屋里待着,刚睁开眼,肩膀上就被什么东西猛地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拍他肩膀的东西,迅速站起身用力向下拧。
“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罗山椽自信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脚步,他拍着洛淅的手让他放开自己的胳膊,惊恐地大喊着疼。
洛淅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小猫眼男孩,他不知所措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
陈锦看见罗山椽被抓住也冲了过来,猛地一推洛淅的肩膀,把洛淅推得又向后踉跄了几步。
“你干什么?想打架是吧?”陈锦怒道。
洛淅有些懊恼自己的敏感,他实在是不太能接受有人从背后拍他肩膀,会让他下意识地做出保护自己的动作。
“抱歉。”洛淅说。
罗山椽甩了甩险些被拧脱臼的胳膊,摇摇头说:“算了算了也没啥事。”
他转过头又安抚陈锦,也说着“算啦算啦”。
洛淅无意伤害这个刚认识的男孩,他上前一步,看着罗山椽说:“你要什么做补偿,我给你,算作道歉。”
“啊?”罗山椽迷茫地看着洛淅,“什么什么补偿,我都说没事了。”
洛淅也不理解地说:“我刚刚弄疼了你,但你没有伤害过我,所以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你需要我补偿你什么可以直说了。”
“你……”罗山椽还是头一回听到上赶着要赔偿的人,但他又不是被撞断了胳膊,也不是真被卸掉了胳膊,有什么好赔偿的他也不懂,难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反手拧一把洛淅的胳膊?
他头一回感到自己的调解生涯有了职业危机,长叹一口气,面色复杂地看着难搞的陈锦和显然更难搞的洛淅,惆怅地捂着胳膊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连陈锦在他身后喊他也没搭理。
陈锦对罗山椽爱管闲事的性格一向不太理解,但也说不上讨厌,只是洛淅这人很难相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到他的逆鳞,所以罗山椽吃亏他也没多惊讶,就是有点生气。他从小无拘无束地长大,村头招猫村尾逗狗,朋友也都是直爽的性格。
陈锦应付不来复杂的人,他没那个耐心了解一个不熟悉的人为什么冷漠,也懒得去管冷漠的人为什么敏感,他就是直愣愣地把自己的阳光撒向所有人,有人接住有人避开,接住的人是他的朋友,避开的人他们就形同陌路。
洛淅看着罗山椽离去的身影垂下头,他有些丧气,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胳膊叠在大腿上,侧脸靠着胳膊,缓缓叹气。
陈锦看着洛淅缩成一团,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离他刚刚晒着的太阳远了不少,小小一坨像个刺猬球。他突然觉得自己昨天忙里忙外地给这人收拾房间,简直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仆人,来服侍这个城里的小少爷,少爷还不想给他个好脸色。
“操,对罗山椽就能道歉,踹我一脚到现在一个屁不放……”陈锦低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