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蝴蝶梦 ...
-
晚上,我因为肩部的疼痛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几次快要沉入梦中,却又被疼痛拉扯着醒来。我平躺着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接受这痛苦的失眠。我伸手去摸索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好度过这漫漫长夜。
手机屏幕显示着此刻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单人病房内只剩下浓稠的黑色和令人沉闷的静谧。病房外的走廊偶尔会传来巡房护士路过时的轻微脚步声,过一会儿又重新陷入沉寂。
偌大的世界好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可避免地感受到被孤独包裹的窒息感。
划开手机锁屏,手机内的聊天软件塞满了来不及处理的消息,我在聊天框搜索程仪的名字,发过去一个“在吗?”
程仪是我在高中就认识的好朋友,到现在我们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我们很聊得来。
她是个恋家的姑娘,高考之后,本来能选择去外省的一个更好的学校,但她不想离家太远,志愿只填报了榕城大学,现在在读师范专业。
据我对程仪的了解,她是个夜猫子,每天起码熬夜到三点才肯放下手机。不出五分钟,她肯定会回复我的消息。
果然。
两分钟之后,对话框中跳出她对我的控诉:“哇哇哇,你还知道回我消息,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还未等我回复,她直接甩过来一个语音通话。
我点击接通按钮,程仪立马在电话那头嚷嚷起来:“阮聆!!!我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你大半天没有回复!!!我担心死你了知道吗???”
感觉她就差指着我的头质问你有没有良心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啦,我当时肩膀很痛,心情也有点不好,就有点逃避这些信息了,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我的。”
程仪还是非常好哄的,听完我的解释,音调降下去大半。她小心翼翼地关心我:“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今天吃饭的时候刷到一篇公众号,说你在训练的时候受伤了,还伤的很严重,很有可能参加不了之后的比赛了,快把我吓死了。”
我愣了一下:“什么公众号?”
什么公众号消息传播的这么快?什么公众号在传播这样没有考证过的不实信息?
胸腔中冉冉升腾起一股后知后觉的愤怒,但随之又被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感而取代。
程仪察觉出我语气的不对,连忙补充道:“不过现在已经刷不到这篇新闻了。”
我突然有种预感,黄女士忙到现在的理由,可能跟这篇公众号上推送的新闻有关。
在一个运动员比赛前期出现这样的负面新闻是非常不利的,写这篇报道的人本就不怀好意。
但为了安抚程仪,我赶紧转移话题,如实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我睡觉之前吃了止痛药,但是现在可能药效有点过了,还是疼的有些睡不着。”
程仪轻声叹了口气,好像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
其实她在关心我我就很高兴了,我不想这通电话的结尾是我们两个人都在唉声叹气,切入了正题:“其实……我给你发消息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呀什么呀?”程仪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嗫嚅半天,才好意思问出口:“你说,到底什么是喜欢呢?或者说,你要怎么知道你对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呢?”
程仪一副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的样子,激动得音调又提高了八个度:“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无奈地把手机拿得远一些,调低了系统音量,否则我身上痛的就不止是肩膀,还有耳膜了。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致跟程仪讲了一下,隐去了安以蝶的真实姓名。
程仪思考片刻,说:“如果你现在觉得,分辨喜欢这种感情对你来说太复杂的话,你可以先试着去思考什么是好感。”
“好感?”我木讷地重复。
“对呀,你可以先问自己,愿不愿意跟一个人同处一个房间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里面,你不可以玩手机,你也不可以干自己的事情,你们只能聊天。”
我尝试去理解程仪的意思。
程仪继续说道:“那我就这么说吧,如果对方是于竟闻,你愿意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愿意啊。”
如果对方是于竟闻的话,我跟他一起待上一整天都不会觉得无趣,我们能一起谈天说地,永远都不用担心没有话题。
程仪继续追问:“那如果是你前几天跟我提到的孟奚川呢?”
我沉默了片刻,脑补了孟奚川那副吊儿郎当又咋咋唬唬的样子,连忙道:“那还是不要了吧……”
程仪顺势说道:“对啊,这就说明对于孟奚川,你肯定是暂时没有好感的。”
我尽力地去理解和消化程仪提出的概念,程仪见我沉默,安慰我道:“哎呀,没关系啦,有些人就是情窍开得比较迟,而且你从小身边就有一位优秀的男性陪伴着你,看不上周围别的异性也很正常。”
我失笑:“优秀的男性?你是说于竟闻吗?”
程仪肯定道:“当然啦,你都不知道当时我们有多羡慕你!我们都在说,你有一个有钱又有气质的妈妈,有一个温柔又帅气的哥哥,真是让人眼红。”
我轻声笑了一下,有点害羞,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这种话题。
程仪继续说道:“而且你年纪还很小啦,实在不行就多尝试尝试咯。”
我困惑地重复道:“尝试?”
程仪很耐心地解释:“就是如果身边有人追求你,你也对他有点好感的话,不妨谈个恋爱试试看咯,不合适可以再分开的嘛。”
程仪说上个月的时候,有个社团的学长在追求她,她一开始也不确定喜不喜欢这个人,就提出了在一起试一试的方案,结果两人相处了一个多月之后,发现彼此还挺合适的。
我跟程仪聊了很多,虽然对于感情这个命题还是懵懵懂懂,但好歹成功把我俩都聊困了,互道晚安之后,我关掉了手机,平躺了下来,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因为肩部的疼痛,我的睡眠一直很浅。半夜的时候,我感知到有人轻轻地推开了病房的门,尽管对方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我还是被惊醒了。
我本以为是巡房的医生或者护士,但在对方走了几步之后,凭借母女之间默契的心电感应以及对熟悉的脚步声的辨认,我在一瞬间就意识到来者是黄女士。
我闭着眼睛装睡,为了不让自己露馅,尽力地调整呼吸的状态,让自己的呼吸更平稳一些。
黄女士走到我的床边,静静地坐了下来。
我听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一副疲惫不堪、如卸重负的模样,让我十分心疼。
她伸出手,将我的一只手掌合进她的手心,她的手掌有点冰凉,我下意识地就想握紧她的手,想向她传递我的体温。
但我忍住了。
黄女士弯下身,把额头轻轻地靠在我的手背上。我能感受到她眉间聚起来的沟壑,我好想为她一一抚平。
良久,久到我已经浑身僵硬,忍不住想要动一下身体的关节的时候,我听到黄女士在喃喃:“我这么努力,就是想让你过得更好一点,更幸福一点,可现在却总是,重要的时刻不能陪伴在你身边……”
黄女士的喃喃自语转变为了哽咽,原来一直要强的母亲也有因为自身角色的缺席而脆弱的时刻。我的心也跟着她一起疼痛起来,一滴眼泪从我紧闭的眼角溢了出来。我紧紧地抿着嘴唇,才能勉强让自己不哭出声。
病房内的窗帘晃动,柔和的月光倾洒进来,我偷偷地睁眼,看见黄女士颓然地垂下头,皎洁的月色照亮她鬓边的白发,镀上了一层银色。
有黄女士在身边,属于母亲的温柔气息笼罩着我,我非常地安心,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梦里,我变成了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突然一阵狂风暴雨袭来,我被卷入了一场风暴,我努力地煽动翅膀,却还是被风暴裹挟着到了翻腾漆黑的海面之上。
我非常害怕,努力地向上飞,海面咆哮着,像伸出无数只巨手一般,把我一把扯进了漩涡之中。我感受到一股窒息感,翅膀被水沾湿,再也飞不起来。我被拖到海底,眼前的光明离我越来越远,我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我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我睁开眼睛,身边空无一人,我怀疑昨天晚上见到的黄女士究竟是真实还是幻梦。
正发着呆,主治医生推开了房门,黄女士和于竟闻跟在医生身后,一脸严肃,连带着我也紧张了起来。
医生检查了一下我的肩膀情况,对我说:“从今天开始,要进行康复训练了,你要认真配合,这样才有机会重回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