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抬起头》papercutV

19、第二名

　　院子里樟树经历了一个冬天，积累下一层厚厚的皑皑白雪，白雪消散，树枝冒出新芽，初春悄然降临，让我一直紧张焦虑的世锦赛也如期而至。
　　世锦赛的选拔条件非常严格，每个省只有一到两名选手能达标参赛。我们省派出的参赛选手仅有我和安以蝶二人而已。
　　我与安以蝶，既是互相看不对眼的宿敌，也是惺惺相惜的对手。

　　本次世锦赛的比赛地点在首都，我提前两天就出发坐上飞往首都的飞机。
　　刚坐上飞机头等舱的座位，我就戴上耳机，把自己跟喧闹的外界隔离开，随手抽出一本杂志翻阅。
　　安以蝶紧随其后地上了飞机，我抬眸看她，惊讶地发现她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
　　她的座位在我的后面，路过我时，她笑着朝我握拳，我一下子就get到了她的意思，同样把手握成拳，与她相击。
　　她笑着的时候会露出一对小虎牙：“祝我们都赛出水平，赛出风采。”
　　我朝她坚定地点头：“一定会的。”

　　下飞机之后，我双手插兜，步行去行李提取处，路上有个大约八九岁的小孩子一直跟着我，怕我发现，还特意保持着一段距离。
　　但他那做贼心虚的模样实在太明显，想要装作没有注意到都难。
　　我停下脚步，扯掉一只耳机，转身看他，温柔地询问：“小朋友，怎么了吗？”
　　小男孩慌乱不已，转身就想跑，但他身后的一位女性及时地追了上来，牵住小男孩的手走到我面前。她满脸歉疚地向我解释道：“我家小孩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你的比赛，很喜欢你。这次在飞机上认出你来了，很激动，就自顾自追上来了。实在不好意思，没有影响到你本来的行程吧？”
　　我摆摆手：“没事的。”
　　方才还有勇气自己一个人追上来的小男孩这会儿倒羞涩得不行了，只敢躲在妈妈身后，偷偷偏着头看我。
　　小脸蛋儿十分圆润，肉感十足，很是可爱。
　　我问他：“你要签名吗，小朋友？”
　　“要！”他探出头，大喊一声。
　　我和他的妈妈都被逗笑了。
　　小男孩的母亲赶紧翻找自己肩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和一根黑色中性笔，递给我：“这是我用来记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的笔记本，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签在这上面吧，我小孩一定会很高兴的，谢谢！”
　　我接过笔记本，三下五除二就写好了自己的姓名。思索再三，我在底下又添了一行字：“祝愿小朋友健康茁壮成长。”
　　我把笔记本递还给这位母亲，我低头看这位腼腆的小男孩，问他：“你喜欢游泳这项运动吗？”
　　小男孩瞪着滴溜圆的大眼睛注视着我，很坚定地点点头：“喜欢！”
　　“但是……”他一下子又突然变得不自信起来，“但是我才刚开始学习游泳，而且我游的不是很快……”
　　他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
　　我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男孩平齐。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他说：“没事的呀，现在一时的成绩并不能决定一切，重要的是你心中要保持着热爱，和坚持下去的信心，对不对？”
　　也不知道小男孩究竟听懂了没有，他睁大眼睛，很用力地点头：“嗯！谢谢大姐姐！”

　　与这对母子告别之后，我独自一人继续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回味着这奇妙的际遇。
　　原来真的有人在认真地观看我的比赛，真的有人能从我身上汲取力量。
　　我看着玻璃窗中自己的倒影，透过倒影审视着自己，我真的能给别人带来正向的、积极的影响吗？
　　我摇摇头，驱散脑中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继续前进。

　　以往我都是在视频中才能看到国家级游泳赛事宏大的场馆，现在真的身临其境了，反而觉得不太真实。
　　整个比赛大厅长一百多米，空间宽敞巨大，通体水蓝色，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型的水主题殿堂。
　　这里曾是各国游泳健儿逐梦赛场的舞台，见证过无数破纪录的荣耀时刻。我能有机会站在这里，觉得无比地荣幸。
　　五十米蝶泳在赛程的后半段，让我得以有喘息的机会，坐在一旁平复我紧绷的神经。
　　我将于竟闻给我的上上签放在手中摩挲，祈祷它能带给我幸运和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在逼近，二百米自由泳、一百米自由泳、一百米仰泳等项目已经纷纷比完，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我站起身，去更换泳衣，在热身池试水热身。教练指导我做了拉伸动作，跟我沟通了诸如出发节奏等战术性问题。说完，教练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最最最重要的是，你要注意自己肩膀上的旧伤，不要急于求成导致旧伤复发，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好的。”我认真听进去了教练的劝告，点头允诺。
　　热身结束后，我换上新的干的比赛泳衣，裹上一件羽绒服，在休息区待命。待广播里的检录提示信息响起之后，我站起身去检录处报道入场。
　　到达指定泳道之后，我做了一些简单的原地运动去适应场地。
　　这时，距离比赛正式开始仅仅只剩下十分钟。

　　工作人员在身边匆忙地走来走去，几架大摄影机对准了各个运动员的身姿，观众席上人声鼎沸，传来接连不断地欢呼和喝彩声。
　　我站在跳台附近，望着面前平静无波的宽阔水面，感觉心情也跟着沉稳了下来。
　　我弯下身，伸出手虔诚地触碰了一下水面，带出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水珠毫无防备地静静平躺在我的掌心，我举起手看它，看它内部映射出来的微缩世界。
　　很长的时间里，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无论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水都能温柔地包裹住我，稳重地托举着我。每次在水里漂浮的时光，都是我最放松的时刻，我可以什么繁杂的琐事都不想，只专注于自身。我看着自己的手掌划开水波，留下一串气泡。我从朦胧的水底抬头看水面的世界，阳光透过水面折射下来，水底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远处的轮廓变得柔和，像笼罩在一层薄纱中。
　　水里的世界，是独属于我一人的世界。
　　我在里面自由，通透，无我。

　　现场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哨声，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我站上跳台，作准备姿态。
　　发令枪响起，运动员纷纷跳入水中，身体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双臂前伸成流线型，“噗通” 一声同步扎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被高速冲击成细碎的水雾，几乎没有拖沓的声响。入水瞬间，身体像离弦的箭般向池底潜冲，仅一两秒便翻身后划，正式开启蝶泳征程。
　　水下潜泳结束，选手们浮出水面，双臂展开如蝶翼般迅猛划水。掌心推开水流的瞬间，激起两道白色的浪痕，身体随着划水节奏上下起伏，腰腹发力带动双腿做海豚踢，每一次摆动都为前进注入强劲动力。
　　每个选手的呼吸都精准而急促，每划水两次便侧头换气，水珠顺着脸颊飞速滑落，眼神里只有前方的池壁，没有丝毫杂念。八条泳道的浪涛交织碰撞，选手们的身影在水中飞速穿梭，彼此间的距离不断交替，观众席的呐喊声与划水声、水声交织，将赛场的氛围推向了高潮。

　　距离终点还有 5 米的时候，我全力以赴地加快划水频率，双臂摆动的幅度更大、速度更快，海豚踢的力度也陡然提升，身体像离弦的箭般冲向终点。
　　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突破了水的阻力，更顺畅地往前滑行。
　　我原本紧绷的肌肉线条因极致发力而更加清晰，额角的汗珠与池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脖颈滑落。肩膀的旧伤隐隐作痛，但在这最后的关头，我已经无暇顾及。
　　在触壁前的最后一次划水，我几乎拼尽全身力气，身体向前伸展，指尖率先触碰到电子计时板。
　　“嘀” 的一声，计时结束，我惯性滑行片刻后扶着池壁起身，大口喘着气，脸上既有疲惫，又有对成绩的期待，
　　我抬头看记分板上跳动的数字，数字定格了这场速度对决的胜负。

　　25秒72.
　　第二名。
　　我站在水里，不住地喘着气，心脏急速跳动，我只觉得身体无比的疲惫和笨重，但还是走到岸边，双臂奋力一撑，上了岸。
　　但上岸之后，我身体一软，直接失力摔在了地上。
　　教练及时赶来，给我铺上了一条干燥的大毛巾。
　　他十分关切地询问我：“怎么样？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我的嘴唇已经苍白，但还是让教练扶住我，努力站了起来。

　　还是太勉强自己了。
　　这段时间的力量训练没有做到位，陡然面临这样正式的比赛，在拼尽全力冲刺过后，体力上有些吃不消。

　　休整了片刻过后，到了领奖环节。
　　安以蝶这次拔得头筹，站在比我高半个头的位置领取属于她的荣誉。
　　她的发尾还淌着水珠，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有些萎靡，但接过奖牌时的眼神中，是藏匿不住的雀跃和激动。

　　赛后的采访环节接踵而至，各家视频平台和报社的记者都挤成一团，想要第一个拿到选手的独家采访。
　　在众多记者之中，我一眼就看见了于竟闻。他站在其中，皮肤白皙，面容英俊，高挑出众，惹人注目。
　　他接过话筒，用磁性低沉的嗓音说道：“阮聆选手，恭喜你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请问你在比赛中获胜的秘诀是什么呢？”
　　我对着摄影机摊开手掌，掌心中安静地躺着一枚上上签。上上签有些褶皱，一副饱受蹂躏的模样。这是因为我比赛之前总是下意识地攥紧手掌，企图让这枚代表着幸运的签纸带给我力量。
　　我莞尔一笑，回答道：“运气、勇气、实力、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