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抬起头》papercutV

18、上上签

　　第八十五辆车从我眼前掠过，我抬起手腕又一次查看了时间，搓了搓手试图拯救我快要冻僵的手掌。
　　哈出来的气凝结成了白雾，飘散在空气中。
　　在飘渺的雾气中，我模糊地看见一位穿着棕色大衣，身材高挑的年轻男性越过斑马线，朝我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走来。
　　于竟闻在我面前站定，他把围在自己脖间的灰色围巾解下来，替我仔细地围上，我把半张脸埋进柔软的围巾，感受他残留的余温和淡淡的香气。
　　他的指尖偶尔会擦过我的脸颊，很痒。
　　我略微抬起头看于竟闻，他皱着眉头瞪着我，仿佛是对我穿的这么少的责怪。
　　他又替我拢了拢衣服，又仍觉不够，蹲下身替我拉上了羽绒服的拉链。
　　他数落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都不知道穿好衣服？”
　　我仍嬉皮笑脸：“我精心搭配的内搭这么好看，拉上拉链别人就看不见啦。”
　　于竟闻只能无奈又嗔怪地看向我。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递给我。
　　我问：“这是什么？”
　　他解释道：“你不是还在生理期吗，给你泡了玫瑰花茶，可以活血止痛。”
　　他继续在背包中翻找，拿出一片暖宝宝，递给我：“待会贴上，我怕你冷。”
　　我乖巧应答：“好。”
　　于竟闻接过我肩上背的包，说道：”走吧，看电影去。”

　　影厅内的上座率非常之高，看起来这部电影确实十分火爆。
　　我找到相应的座位坐下，于竟闻背着两个包，手上捧着一桶爆米花和两杯可乐，看起来十分滑稽，像一只笨重的企鹅，艰难地紧随其后。
　　他终于落座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既心疼又觉得好笑。
　　电影即将开场，灯光暗了下来，我们俩都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我伸手准备拿一杯可乐，于竟闻附在我的耳边低声警告：“可乐是冰的，少喝点。”
　　我只得不情不愿地应承下来。

　　这并不是我和于竟闻第一次单独出来看电影，小时候遇上节假日，黄女士忙于工作没空陪我的话，陪我玩耍的重任就交给了于竟闻。
　　他经常会带我去游乐园和电影院，这两个地方最省事，交个门票钱就能消磨掉不少的时间。
　　印象中，于竟闻特别爱带我去看动画电影，剧情什么的我早已不记得了，唯一能确定的事情是，当时的氛围和现在的氛围一定是截然不同的。
　　坐在我身边的于竟闻突然变得特别有存在感，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他用双指夹起一粒爆米花，放入嘴中咀嚼，发出窸窸窣窣的牙齿碾碎声。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包放在脚边。
　　他清了一下嗓子，整理了一下额间的碎发。

　　我不知不觉间屏住呼吸，偷偷看他的侧脸。他的侧脸轮廓极具骨感，高挺的眉骨与鼻梁连成一道锋利的斜线，下颌线如刀削般笔直，但这样棱角分明的轮廓却被自带的温柔儒雅的气质中和，显得不那么冷峻。
　　他撑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眼珠像五彩斑斓的玻璃球，映射着屏幕上的色彩。
　　直到一阵震耳的BGM响起，我才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移到大银幕上。

　　电影的画面很唯美，讲述了男女主角在大学社团里结识，因为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而深交，被彼此独特的品质吸引，而渐渐走到一起的故事。
　　到了电影的后半部分，剧情却急转直下。男女主角毕业了之后，矛盾和隔阂越来越多，在工作的选择、租房的位置、约会的频率等很小的问题上都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电影的剧情从一个童话般美好的爱情故事变成了残酷的现实生活的映照。
　　这段剧情看得我十分揪心，我凑近于竟闻，附在他耳边问他：“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其实不指望于竟闻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想与他交流一下对电影的观感罢了。
　　于竟闻却出乎意料地思考地很认真，眉头微锁，目光专注而深邃。
　　良久，他微张嘴唇，轻声道：“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但只要两个人的目标是一样的，并且愿意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不放弃彼此，就不会这样了吧。”
　　我能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他的不确信，我笑他：“你也不懂！”
　　他从容地接受我的嘲笑：“我确实不太懂，我没谈过恋爱。”

　　我呲着的大牙一瞬间就回收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震惊和兴奋。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
　　于竟闻在不经意间透露了他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事实！
　　我在心里偷着乐，原来他也跟我一样，是没有经验的“恋爱白痴”。
　　于竟闻并不知道我在内心偷偷蛐蛐他，继续??专注地看荧幕上展现的剧情。

　　电影的最后，男女主角没能经受住爱情的考验，在无尽的争吵和无端的猜忌中，心的距离远了，恋情也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
　　他们站在大学时期与彼此坦白心意的那一棵樱花树下，平静而又自然地与五年的恋人微笑着告了别。没有哭泣，没有挽留。
　　他们在同一时间转身离开，步伐坚定，毫不犹疑，两人就像一对从未相识的路人。只有头发和肩头的花瓣昭示着二人曾经共享过在樱花树下的静谧时光。
　　男主挠了挠头发，一朵花瓣降落在他的掌心，他看着这片单薄的近乎透明的花瓣，有一瞬的怔神。几秒钟过后，他抬起手，朝手心吹了一口气，花瓣盘旋着飘起，随着风越飞越远。
　　一段优雅的钢琴曲响起，飞舞的花瓣过渡了画面的转场，花瓣跨越的不止是空间，还有时间。时间在不断倒退，从他们分手之前激烈的争吵，到刚毕业时彼此依偎，互相鼓励，再到在一起时的浓情蜜意，再到恋情刚开始时，两人站在樱花树下，路灯照耀着两人青涩的脸庞和眼眸中的羞涩。
　　画面可以倒退，但二人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倒退的画面戛然而止，屏幕变成黑色，在一段人声的吟唱过后，屏幕上开始放映起了演职员表，电影正式结束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部电影看得我十分压抑，胸口像压着重重的石头，喘不过气。
　　影厅内的灯光逐一亮起，于竟闻转头看我，他愣了一下，说道：“你哭了。”
　　我也跟着愣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脸庞，湿漉漉的，冰冰凉凉的。
　　我这才发现，我确实流眼泪了。
　　于竟闻手忙脚乱地翻着背包，找餐巾纸来给我擦眼泪。
　　他的眼中传达出十分关切的情绪，细心而又温柔地替我擦拭去眼泪。
　　擦完眼泪，他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尖，打趣我道：“鼻尖都哭红啦。”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还是没能从剧情中走出来，我哽咽着问：“于竟闻，你说两个人为什么会走散呢？”
　　于竟闻沉默着，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
　　我继续追问：“是因为不爱彼此了吗？”
　　于竟闻无奈地笑着摇头：“聆聆，爱情不是爱与不爱这么简单的事情，其中还掺杂着很多身不由已。”
　　我不依不挠地继续问：“比如呢？”
　　于竟闻用他温暖宽厚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顶：“也许等你进入了一段深刻而又无可奈何的感情之中，你就会明白了。”

　　走出电影院时，天色已晚，霓虹灯的光圈占据了整座城市。夜色就像一大块黑色的幕布，只等待着第二天揭开序幕，上演人生新的剧情。
　　昼夜温差很大，我站在马路边，在萧瑟冷风中止不住地发抖。
　　于竟闻再度用他那厚实柔软的围巾把我的脸一圈又一圈地包裹住，我只能露出一双眼睛无辜而又懵懂地看着他。

　　身前车来车往，人流如织，车流的鸣笛声和人群的交谈声嘈杂不停，而我对这些都恍若未闻，只看着眼前高挑英俊的于竟闻。
　　看着他看我被冻得发抖而心疼不已的样子，看着他绞尽脑汁想让我更温暖一点的样子。
　　他搓热手掌，把我的双手收拢进他的手心。
　　他的手掌是如此宽大，可以完全地包裹住我的双手，让我觉得十分舒适和熨贴。
　　等我的手慢慢回温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我的双手。我低头，定睛一看，手心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签条，刻着祥云纹饰，搭配着红珠和彩色流苏。
　　我好奇地询问：“这是什么？”
　　于竟闻耐心地解释：“这是我前几天去寺庙给你求的上上签。”
　　他看向我，无比真挚：“聆聆，我知道你在为接下来的比赛焦虑，你认为这段时间的训练强度并没有符合你的预期。但我想告诉你，一小段时间训练的缺席与否并不能决定成败。你要相信自己，就像我无比坚定地相信你一样。”
　　他的话语就像一股暖流一样潺潺地流进我的内心：“这个上上签会保佑你的，我也会一直在你身后鼓励你支持你。”
　　他把我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塞进他的衣服口袋里。他就这样牵着我，顺着步履匆匆的人流，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