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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荀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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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人间的动荡,战事频发,鬼界的阴司已经连续忙了好些时候。
阴司冥府,九重高台的王座上坐着的玄色衣袍的男子正垂眼看手上的簿子,因着冥界天气本就昏暗,所以愈发衬着他肤色的莹白。
——鬼界冥主原来是个小白脸。
翎上自外面走来,衣角带风,连声音竟然都急促了几分。他道,“可有下落?”
九祝挑眉,“这不是帮着看了一晚上了,哪能这么快见着?”
阴司的时间流动要比人间慢上一些,所以九祝口中的一晚上其实是人间的一日一夜。
翎上没好气,“你这里还能分得清白天夜里?”
九祝被气笑了,求人求到这里还敢对自己这样说话的神仙整个四海八荒都找不出来几个。
他懒洋洋道,“我听予阙说你最近流连人间,是为着一个女子?”
翎上走上那高台,没有理他的话,只是皱眉道,“我用神息在方圆几百里的地方测了个遍都没寻着她的气息,想来是有怨魂缠上了她的那颗珠子。”
听到此处,九祝神色郑重了几分,“怨气缠上了锁魂珠,那便是在阴司有了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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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没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是以实体存在的。好消息是她的新身体换了一张更好看的脸,坏消息是她的灵台里除了自己的意识,还存在着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听着是个女子。
秀秀想起来了那张面目可恐的脸。
秀秀轻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无害,但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头疼,“杀了荀阆,我自供你差使。”
荀阆这个名字简直让人如雷贯耳,与这个名字一同出现的往往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譬如什么清平荀氏啦,天下第一剑啦,以及这个死得连脸都不全的女鬼啦。
秀秀知道她肯定有威胁人的筹码,于是慢条斯理地如所有被勒索的人那样问出第二句,“如果我不做呢?”
那女子淡淡道,“我刚刚探了你的灵台,若是没看错的话,你便是那楚齐的心上人吧。”
心上人这样暧昧的字眼其实不太适合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秀秀忍了忍,还是道,“我不是他的心上人,若是可以,我现在就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那女子笑了,“那不正和你我的意,你去杀了那楚齐,顺带把他府上的荀阆一同杀了,岂不皆大欢喜。”
秀秀,“……”
说着说着就又到了死胡同里,秀秀无奈道,“好姐姐,你若是给我寻的身体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行刺天下第一剑客也许有些胜算,但你且拿镜子照照,我们呆着的这幅身子分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嘛,我们怎么杀了那荀阆?”
那女子道,“怎么不能?这女子可是他的挚爱,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许近不了他的身,但这身体一定可以。”
——原来是“以身入险”。
秀秀开始浮想联翩,试想多大的怨与仇,让一个女子死了化成厉鬼也要回来杀了此人。秀秀想,那必然是一桩可以让列祖列宗都不得安息的仇恨。
秀秀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这所处的房屋外出现喧嚣的声音,似乎是哪个大户人家带了许多守卫过来,吵吵嚷嚷的让人听起来很不妙。
那女子忽然轻声道,“他来了。”
门被推开,率先映入秀秀眼帘的是一双白色缎绣靴,其次是白色的衣袍,挺立的侧脸,以及用白玉簪挽起来的墨发。
秀秀尚还在齐宫的时候,平日除了吃喝拉撒唯一的乐趣便是躺在宫院里的一棵歪脖子树上看话本。那时她的玩伴和其他几个公主不同,因秀秀的几个姐姐生母出身都是些大族人家,所以闺中好友自然也是些有学识教养的小姐。秀秀那会刚十三岁,年初自己的上善宫刚分配了一个十二岁的宫女名叫乐奴,乐奴因和秀秀年纪相仿,两个人关系处起来其实不怎么像主仆,而像朋友。乐奴那会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翻了看秀秀的那些珍藏话本,遍对故事里普遍穿白衣的男子有了好感。
彼时秀秀看了太多那样印象的白衣少侠,白衣公子,白衣书生,所以时常挂在嘴边有一句不怎么中听的话:恁爹的个白衣骚包,焉能辨其好坏。
乐奴不满,道:齐国的公子齐就喜穿白衣,那端的是白衣君子,温润如玉,博古通今。
彼时秀秀只惊讶于乐奴的成语丰沛程度,对那个叫公子齐的压根没什么看法。只是后来物是人非,秀秀捶胸顿足方觉悔恨,要是她能多问些乐奴这楚齐的私人信息,搞不好自己最后就不会被骗得那样惨。
秀秀看着这楚齐走到自己身边,好像时间都慢了下来。她听见这厮笑着道,“褚姑娘怎的到了此处,让我和荀公子好找。”
秀秀以不变应万变,神色有些冷道,“公子也知道自己树敌许多,我是被歹人撸来此处的吧。”
在秀秀的印象里,诸国刺杀榜里排行比较高的有那么几个人,恰巧楚齐就名列前几。她叹口气,绕来绕去的,命中活该有这么一劫,只是那山君莫不是要放弃自己,拍拍屁股回崇吾山做自己的快活神仙去了?
那旁的楚齐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才笑道,“是齐待人不周,失礼了。”
秀秀刚要怼他几句,忽觉气血上涌,胸口一阵阵痛,她暗道不好,想来是这锁魂珠没了翎上的神息供养,怕是又要晕一晕,痛一痛了,哪成想下一秒,秀秀一口老血就吐了出来。
楚齐忙皱眉扶住秀秀,秀秀晕过去之前把吐出去的血蹭了好大一团在楚齐的白衣上,她默声骂道:恁爹个白衣骚包,早看你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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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一个人死之前会有走马灯效应,因秀秀这锁魂珠里除了自己的魂魄,还停留了楚洺和那女子的,所以这走马灯看见的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秀秀想着,方觉得这记忆应当是那无名女子的。
记忆的开始应当是在一个隐世宗门里。
诸侯雄起的年代,各国对人才的需求都乘直线上升的趋势。简单的老师讲学已经不太能够满足这个需要六边形战士的时代,是以王公贵族,无名之辈都会去宗门里求学,好在这乱世里施展自己的抱负。
故事开始的地点便是诸国内极负盛名的云游子宗门。
而这无名女子有了具体的姓名,她姓谢,名有为,在云游子宗门下学的是商道。
士农工商,商贾无论在哪国都是令人不屑和鄙视的。但也就是些不屑,因为谢有为家里有钱啊,有钱的确可以摆平很多事情的嘛。
谢有为入宗门半年后,终于靠钱在宗门里混好了关系,大家从最开始对她的颇有微词变成了人人夸好的“谢师姐”。
“谢师姐,我最近认识了个姑娘,她想要那套首饰,可我手头里有些紧……”
“我借你。”
“谢师姐,我听说山下新开了个酒楼,那梅子酒酿得是一绝……”
“我请你。”
“谢师姐,我家中老母病入膏肓,写信催我能寄些钱财过去……”
“我给你。”
……
事已至此,傻子都知道这谢有为是个可以傍金子的冤大头。秀秀想,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世道在哪里,道德在哪里,谢师姐又在哪里!
云游子座下有三个亲传弟子,大弟子荀阆学的是剑道,年纪轻轻在诸国内就有“天下第一剑客”的盛名;二弟子卫徵学的是士道,如今舌战百国,普天之下少有人能说得过他;三弟子和素,学的是兵道,行兵打仗,出其不意,鲜有败仗,令敌军闻风丧胆。
因这三个弟子实在太有出息,云游子曾经摸着胡子很是得意道:青羊道有四瑰宝,一老叟,一剑客,一说客,一将客。
是以整个宗门对这三个已经出师的师兄很是崇敬。
谢有为也是,她虽然因家里的原因学的是商道,但从小对游侠抱有向往之心,是以三个神仙般的师兄里,她最崇拜的是荀阆。
这个大家要知道,好多人崇拜着崇拜着,就会把这份崇拜的感情变成了爱情,就好比谢师姐,她莫名其妙地就爱上了没见过面的荀阆。
山下的包子铺是谢师姐的常驻小吃,卖包子的也姓谢,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所以谢师姐去包子铺去得更勤快了些。包子铺的谢姑娘知道了谢师姐的女儿心态,第一反应是:啧。
谢师姐问她怎么了。
谢姑娘道,“啊,没什么,只是我记起来这荀大师兄最爱吃香菇馅的包子。”
谢师姐:“今天的香菇馅包子我都要了。”
谢姑娘乐呵呵地一边装包子一边看向后面的客人 ,“客官要些什么?”
后面的客人穿着远山青黛色的衣服,头发仅用一根发带高高束起,因他长得有些高,所以整个人端得是玉树临风,潇洒自如之姿。再细看这男子的身上虽沾染了奔波后的风雨但面上丝毫不显疲态,一双眼生得是水波潋滟,一张唇是长得薄唇微翘,简直是比女子还要好看,直接让一起回头的谢师姐看呆了。
好俊俏的小哥。
小哥挑眉看着谢师姐两手拎着的包子,他道,“师妹能否卖我一个包子?”
谢师姐愣了:“啊?”
卖包子的谢姑娘这回认出来他了,笑嘻嘻道:“大师兄回来啦?这次任务可还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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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阆回来了,整个宗门都很高兴,谢师姐尤其高兴,高兴之中还有些羞涩。
她写信给父亲:
吾亲在上,孩儿入宗门习学一年有余,因天资愚钝,后劲不足,于商道建树不高,甚惭甚愧。幸孩儿此番入宗门,虽商道不才,然人生大事有望,偶得意中人,一见,容姿不凡;再见,心生欢喜;三见,此人良缘。
愿父母双亲前去清平荀氏提亲,佳偶天成,实乃孩儿心中一愿。
谢师姐喜滋滋地把信寄走,七日之后她爹的信就回过来了。
她爹只回了一句话: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①,孩儿其一。
她爹:我从来没见过有喜爱美色那样喜爱道德的人,孩子你就是其中一个。
谢师姐讪讪地将信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