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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出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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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大雨浇灭了山火,梦先觉几乎天天出去,有时一天出去好几次,河对岸林含章安排的人不见踪影,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而且一直有栖霞山庄的人在此处晃荡,也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得知外面安全,林瑾瑜也有些想出去了,只是把练功的祁君曜一人留下,他不放心,但是要让他独自一人出去,祁君曜也不会放心的。
这日,祁君曜练功时忽然睁开眼,道:“有人来了。”
林瑾瑜闻言立刻挡在他身前,右手已然摸出黄铜管。
祁君曜心下感动不已,拍拍他的肩,稳着声音说:“是我们的人,出去看看。”
林瑾瑜与他并行出山洞,半个多月未见天光的眼眸被刺得微眯起来。他本欲深吸一口旷野清气,却猛地被灌了满口焦苦的风。
抬眼见,哪还有什么青山绿水,目光所及尽是焦土。山木化作漆黑残桩,狰狞地指向灰蒙天空;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烬,风一吹便扬起一片死寂。
灰色天地间,一个人影闪跳前来,冯化吉见到二人,仿佛见到了救星般,落至二人身后,二人这才注意到他还背着个人。
“折雪?他怎么样了。”
“先不管这个,有人追杀我们!”冯化吉一指追来的那人,林瑾瑜和祁君曜也对他熟悉得很。
“你二人果然没死。”来人正是那晚林含章带在身边的壮汉,“苟且偷生的滋味如何?但今天你们就没那么好运了,拿命来!”
祁君曜冷笑一声,迎上去接招。
折雪急道:“别跟他交手,他会吸内力!”
壮汉大笑:“哈哈,他领教的比你更早!”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表情变得不可置信,“怎么会,你的内力,怎么会吸收不了!”
“我才想问,你吸收的内力去哪儿了?”
想也知道是被林含章吸走了,看来他已练成万川归墟,祁君曜并不需要答案,一掌拍在壮汉头上,那人立时内脏震碎而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瑾瑜看折雪脸色苍白,站立不稳,需要人搀扶的虚弱样子,“先进山洞再说吧。”
折雪占了山洞里的唯一一张床,他又问了一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去了汾阳王家,结果你们根本没到,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前几天的大火,刚才外面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瑾瑜将十几天前的事大致讲了一遍,重点讲见到梦先觉和找到万川归墟的事,对祁君曜重伤一事则轻轻带过。
“万川归墟?竟然真的有,难怪……”折雪捂着胸口咳了两下。
祁君曜替他试脉,“没有大碍。”
“他跟那人交手时,我感觉不对劲,就从背后突袭,将他抢了回来,没想到那人武功如此阴毒……”
“咳……”祁君曜打断,“我与他交手时,发觉他内力少了很多,想来林含章已将万川归墟练成,吸了内力回去准备武林大会。”
林瑾瑜奇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还留在这里?”
祁君曜沉思片刻,笃定道:“芳香蛊。”
“可是我的蛊虫之前明明已经……”
“只有这个了,不然还能作何解释?不过,如今又没有蛊虫都不要紧,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算个总账。”
祁君曜转头问冯化吉:“如今外面有什么关于林含章或武林大会的消息?”
“林含章的没有,至于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一切都正常。”
“好,你看顾好他,等他休息好了,就送他回潭州。”
“你们呢?”
祁君曜转身道:“栖霞山庄,林含章,一切都该做个了断了。”
折雪不肯走,“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少得了我,我与你们一起。况且,”他看着林瑾瑜,“到时若有危险,他也需要保护。”
冯化吉连忙道:“我也是!”
理由很充分,祁君曜无法拒绝,待梦先觉回来后,便向他辞行。
林瑾瑜的手指在面团里反复揉捏,“山中无岁月,”他轻声道,“我都记不清来了多久,连当初怎么跌进这洞里的都快忘了。倒觉得这样简单的日子,反而踏实。从前的生活,竟像上辈子的事了。”他抬眼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梦先觉,“前辈,您也是这样觉得吗?”
梦先觉眼皮未抬,声音枯淡:“你在此地不过蹉跎月余。而老夫,已守了整整十年。”
“您当年也是名动江湖的大侠吧?”林瑾瑜犹豫着问,“就不曾怀念过从前纵马天涯的日子?”
洞内静了片刻,唯闻水滴坠潭之声。
“怀念。”梦先觉缓缓睁眼,似在怀念渺远前尘,嘴角露出笑意,“正因太过怀念,才比谁都明白,有些路,踏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林瑾瑜望着老者枯寂的侧影:“可这深山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您就不觉得孤独吗?”
“从前有风拂林涛、鹿鸣深涧相伴,”梦先觉淡淡道,“如今山林焚毁,确是寂寥许多。”
他抬手止住林瑾瑜未尽之语,“你不必再劝,十多年前我就决意留在此处,如今更不会改。此心已如古井,不必再起波澜。”
林瑾瑜沉默半晌,终是郑重躬身,“您多保重。”
“小娃娃,还在怪我训斥你?连句回来看我都不肯说。”
“当然不是,只是不确定能不能做到的事还是先不要承诺为好,毕竟,”林瑾瑜抿了抿唇,“林含章已练成万川归墟,手上还有众多江湖高手,罢了,不说这个了。”
梦先觉捏了捏出锅的馒头,“不错,比刚来时蒸得好多了。”
众人度过黄河后,林瑾瑜回望了眼大山,对祁君曜道:“你信誓旦旦说有用,结果前辈根本不接茬。”
“还未到时候罢了。”
“你说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到时候。”
冯化吉在马车外大叫道:“不要再说‘时候’了!听得我头都要痛了!”
林瑾瑜无视他,继续道:“若是你一直不承认时候到了怎么办?我们的赌注怎么算?”
“那你想什么时候?”
“今晚。”
祁君曜挑眉:“若是事后发现我是对的,可要翻十倍!”
“翻就翻!”
祁君曜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笑。
由于折雪伤还未大好,祁君曜的神功也还需加紧修炼,一行人白日乘马车赶路,暮色初合便寻客栈歇脚,如此缓行十日,方才抵达开封。
一入城,压抑的恐慌便如湿雾般扑面而来。酒肆茶坊间,人人压着嗓子交谈,眼神惊惶四顾。往日喧嚣的镖局大门紧闭,连街边卖炊饼的老汉收钱时都快了几分。
“听说了么,嵩山派的刘掌门,被吸成人干了!”
“何止!参加武林大会的掌门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叫那姓林的扣下了!
“不是说梦先觉才是魔头……”
“嗐!那都是林含章泼的脏水!如今逃出来的弟子亲口作证,是他亲手用邪功吸人内力!”
流言如野火燎原,烧得整个江湖人心惶惶。昔日备受敬仰的武林盟主,一夜之间成了谈之色变的噬人妖魔。
暮色渐浓,三人寻了间临河的客栈歇脚。折雪回房调息,冯化吉为其护法。
林瑾瑜攥紧祁君曜的衣袖,指尖发凉:“如今他的伪装已经不攻自破,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祁君曜摇头,“不,阿瑜,你高估了人性。等他真的一统江湖,什么‘魔头’,什么‘邪功’,自有无数人跪伏脚下,奉其为正道至尊。”
“所以,一定要在那之前阻止他。”
“可是,他吸收了那么多内力,还有之前你的……”
祁君曜反手握住林瑾瑜冰凉的手指,“没那么简单。不同人修炼功法不同,内力相冲,他吸收之后需得慢慢炼化吸收。待我将返照沧溟修至圆满,届时,便该让他尝尝,何为真正的万川归墟。”
说罢,祁君曜闭目盘坐榻上,周身隐隐有气流旋动。
林瑾瑜坐在桌旁,托腮静静看着他。心底却纷乱如麻,将相识之人一一细数过。
盈歌喜静,这种场合向来避之不及,但是欧阳百会那般爱凑热闹的性子,会面对这种场合没有不来的道理,不知他二人眼下如何了。
潋滟门旧部既已知晓林含章真面目,必不会前来赴这场鸿门宴。
哥远在蜀中,山高路远,消息怕是还未传到;二哥耳目灵通,经此一事,往后再见,该如何面对?
金蛇公主、殷绣锦,此事应当跟她们无瓜葛。
想到江月白,心头倏地一紧。这人最爱找人比武,想必早早就出发了,此刻怕是已陷在栖霞山庄那阴湿的地牢之中,若能全须全尾地在地牢里,都算得上万幸。若是像刘掌门那般……
他不敢再想下去。
待祁君曜周身的流光渐敛,缓缓睁开眼眸时,只见林瑾瑜早已伏在案边沉沉睡去。烛火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祁君曜动作极轻地将人抱起,感受到臂弯中的分量比从前又清减了几分。小心安置在床榻上时,林瑾瑜在梦中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仿佛仍被什么烦忧纠缠着。
指腹温柔地抚过那拧起的眉间,祁君曜低声轻叹:“辛苦了。”这三个字融化在夜风里,藏着说不尽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