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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返程票买在10号,立莉告诉立戈出发时间,立戈一边吃早饭一边低头看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波澜的脸上,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但也可能没有。

      立戈和她唯一的亲近是在床笫上。他将她当做使用的容器,有时候甚至不顾她的痛感,会觉得她发出的求助的声音厌烦,于是涌手掌将她的口鼻紧紧捂住。
      这是他们唯一能相互触碰的时候。
      她能看到他的眼睛,能摸到他的体温,能听到他胸腔那颗象征着生命的跳动的心。
      可即使如此,身体已经靠得这么近了,立莉却依旧觉得自己无法被填满。

      到了10号那天,立莉故意将票退了。
      两人依旧面对面吃早饭,立戈看手机新闻,听广播,白墙上时钟转了一圈又一圈,火车班次过了,立戈也没提一句,仿佛她有没有错过车,有没有走,都和他毫无关系。

      立莉知道,用这般低劣的手段测试他,博取他的注意,非常孩子气。可当她一次次验证,立戈就是对她无动于衷后,那股深深的无力感,还是淹没了她。

      她将过错推在了立戈那副遗像上。
      人已经回来了,却有一张遗像放在家里,才带来了这些晦气,所以她决定将遗像扔出去。

      相框是实木的,很沉,搬起来有些吃力。
      立莉双手环抱着它,像捧着一座微缩的墓碑。

      她一步一步将相框挪向楼梯,视线被相框的上缘遮挡,只能低头看着脚下模糊的台阶。下到第三级台阶时,脚下突然踏空了一小步,整个人向后晃去。

      她心里一惊,生怕相框摔碎的玻璃会弄破照片,死死把相框护在怀里,踉跄着稳住自己,膝盖在台阶沿上磕了一下,一阵闷痛,但怎么也没松手。

      相框安然无恙,玻璃面下的容颜也依旧宁静,只有她自己心脏怦怦跳动,心有余悸。

      狼狈不堪时,她感觉一束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她昂起头,看见立戈站在楼梯拐角的上方,逆着光。

      “哥?”

      他似乎是听到了声响才出来的,就这样两臂抱在胸口,静静地站着俯视。
      眼神里没有急切,没有询问,更没有伸手相助的意思。
      就像在看一件家具被不小心挪动了位置,需要考虑的只是它是否挡住了通道。

      立莉抱着沉甸甸的遗像,胸口的酸意比膝盖上的痛楚更加刺骨。

      后背发凉,怔怔地望着他。

      相框上有一枚凸起的图钉,她抱着自毁的心态,故意将指腹按在图钉的尖端。

      锐痛清晰传来,她抬起汩汩往外涌血的手,“哥哥,我手弄破了。”

      立戈的目光移到她的手指上,停顿了两秒,转身进了房间。

      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片创可贴。

      他蹲下身,带起一阵微弱的、熟悉的皂角气息。

      脸离得很近,近到立莉能看清他垂眸时睫毛在下眼睑投下的淡淡阴影,以及他全神贯注撕开创可贴包装时,微微抿起的唇角。

      他的指尖无意间掠过她手背的皮肤,干燥而微凉。

      那一刻,时间和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立莉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混合着一丝荒唐的期待。

      期待他再抬眼看她时,他们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一个个燥热的,头顶电风扇呼啦啦转的夏天。期望他的眼神能染上一丝温度,哪怕只有疑问或责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的动作平缓,将创可贴平整地覆上伤口,指腹轻轻按压边缘,确保粘牢。

      每一个步骤都周到、妥帖,无可挑剔,却也像完成一道设定好的程序。

      缠好了。
      他直起身,向后退了半步。

      那短暂的、因靠近而略显逼仄的空间,瞬间被重新涌入的冰冷空气填满。

      立莉仍盯着他,目光从他抽离的手,移到他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

      “还有事?”立戈因她带着渴望和祈求的神情,微微蹙了蹙眉。

      “你不会还想我抱你去医院吧?”他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

      “没有……”立莉讷讷,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立戈迈步往回走,仿佛终于昂首阔步地甩开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
      晚上下起雨。

      起初是零星的雨点敲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很快,雨势密了、急了,连成一片无休无止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针脚,将天地密密地缝合成一张灰暗潮湿的网。

      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洇开,昏黄一团,给窗外的世界蒙上一层流动的、模糊的毛玻璃。

      偶尔有车驶过,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短暂而尖锐,划破雨声的单调,随即又被更广漠的雨声吞没。

      立莉坐在店铺屋檐下的长椅上,看着雨水在面前织成一道晃动的帘子。

      衣服的下摆和鞋尖已经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贴着皮肤,泛起一层凉意。

      她没带伞,也不想动。

      更不想再回家。

      她在便利店买了年糕和饭团,干巴巴地一口一口吃了。

      “立……立莉?”一个略带迟疑的男声从侧后方传来。

      立莉回过头。

      “李晋。”刚下值班的年轻男人露出一排白牙,“你可能不记得了,我是你哥立戈的同事。他生日聚会那次,我们见过。”

      立莉恍然大,记忆里确有一个笑容爽朗、帮忙倒酒的年轻警察。

      “你好。”她点点头。

      李晋扬了扬手里刚买的桶装泡面,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撕盖,倒水,熟悉的调料包气味随着蒸汽弥漫开来,

      “晚上就吃这个?”

      “值班图个省事,习惯了。”李晋笑笑,用叉子固定住纸盖,转而看向她,“倒是你,我记得你去外地读大学了?怎么还在这儿?”

      “唔,马上回。”立莉敷衍地回答。
      她记得李晋和哥哥同属刑侦队,心思微动,说:“你们最近很忙吧?我看了新闻,这么多大案子。”

      “可不是。”李晋叹了口气,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没日没夜的。”

      立莉佯装胆怯地缩了缩脖子,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太可怕了。那个人……他,会不会继续杀人啊?”

      提到案件进展,李晋的神色严肃了几分,“从现有模式推断,他大概率会继续,而且作案范围可能不会局限,会扩大。””

      “可是,”立莉说:“网上好多人说,他杀的不都是坏人吗?”
      她故意将“坏人”两个字咬得很轻,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李晋放下叉子,正视着她,严肃地说:“那么你对坏人的定义是什么?只做过一件坏事的人,算不算坏人?你敢说,你这一辈子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立莉沉默。

      “就单说那个被网上骂到飞起的酒鬼,是,他是打老婆,但你知道吗,他也是抗洪英雄,救过两个小孩儿。人是复杂的,妹妹。”李晋现在也算是个小领导,话里话外不多不少染上了些官腔。

      “是。”立莉心不在焉地戳着年糕。

      他拿起旁边的冰矿泉水喝了一口,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点过来人规劝的味道:“你还小,别被网上那些极端言论带偏了。无论什么理由,蓄意剥夺他人生命,就是犯罪,是对法律和社会秩序最根本的挑战。这一点,你哥哥肯定也这么认为。”

      两人同时静了一会儿,不得不面对屋里那只大象。

      “你哥……”李晋摸了摸鼻子,说:“你哥要是在,他肯定也很想抓住这个人,他是最嫉恶如仇的。”

      “嫉恶如仇?”

      “是,”李晋说:“以前队里办过一个案子,嫌疑人是个刚成年的孩子,一时冲动犯了事,证据确凿。但大家看他年纪小、背景惨,多少有点恻隐之心。只有你哥,从头到尾钉死了法律条文,坚持要按最严格的程序走。他说,‘今天你怜悯他一个,明天就可能有十个受害者得不到公正。’”

      “这话别人说,可能是立人设,但你哥说,我是信的。”李晋说:“所以,立莉,如果现在这个凶手站在他面前,无论这人有什么苦衷、被多少人私下叫好,我百分百确定,你哥会第一个给他戴上铐子。他这人,眼里揉不下沙子,”

      李晋的泡面还没吃完,立莉却已像一缕游魂,悄无声息地飘回了那个如今只属于她一人的家。

      关门,落锁。
      黑暗中,日复一日的恐惧、试探、小心翼翼的伪装。
      对着最熟悉轮廓,却看到全然陌生灵魂。
      她被磨损得麻木,以至于几乎完全忘了,立戈“本来”是个怎样的人。
      他读警校,是真的为了心中的正义感。

      她记起更久远的事,立戈要去读警校,她心中八百个不愿,她霸道地抢走立戈的迷彩帽,说什么也不肯还给他,不讲道理地说:“为什么一定要去读警校呢?多危险啊?我们不要读好不好,哥,求你了。”

      那时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放受嘉奖的警察,军人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子,立戈的眼睛其实也这么明亮,黑的是黑的,白的是白的。他对她说:“危险是危险,但危险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他将帽子夺了回来,变戏法一样在手中转了个圈,然后盖在了她的发顶。她的头发垂了下来,蒙住了眼睛。

      耳畔是少年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声音:“再说了,以后我当警察,好保护你,不好吗?”

      那时的他,胸膛里跳动着一颗滚烫而纯粹的心,相信规则,信仰程序正义,那身制服便是划清善恶最清晰的界限。

      这样的立戈才会在危机的时刻开着车,用肉身挡住呼啸而来的卡车,救下那七个小孩的生命。才会在她只有八岁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收留她。

      激情和爱只是一场绚烂的烟火,绽放一瞬,就只剩下一片冷灰。如高山绵延不绝的托举和庇护,从来不是爱,是责任和善良。

      立莉再次站在立戈的房门外。
      推开房门。

      笔记本电脑还在桌上,散热器嗡嗡转动。

      她滑动鼠标,不动声色地点开桌面文件。

      更多文件夹跳了出来,里面充满了她看不懂的软件和文件包。

      一个以“Z”命名的文件吸引了她的眼球。

      她双击点开。

      屏幕瞬间被分割成十二个规整的方格——十二个实时街道监控画面,同时在她眼前跳动。

      立戈不仅黑进了整个区域的监控系统,他更在持续地、沉默地凝视着这片街区的每一寸动静。

      最后一只红色的人脸识别框在频频报错。

      “error,error……”

      识别框中央,是一张八岁男童的脸。

      定位显示:街心花园。
      那个小孩儿正抓着小猫的尾巴,将小猫抛到半空中,发出恶劣的笑声。

      画面中,男孩正揪着一只孱弱小猫的尾巴,一次次将它高高抛起,又任其摔落在沙地上。他咧着嘴,脸上洋溢着属于孩童的、却令人不寒而栗的恶劣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立戈筛选出的下一个目标?

      一个……小孩?

      巨大的寒意与荒谬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种种念头在她脑中疯狂撕扯。

      难道要让这个孩子死吗?对啊,这个小孩就该死!一个只有八岁的幼童就虐猫,等他十八岁他只会做更加恶劣的事。他可能十八岁就杀人放火,伤害妇女。这样的人渣就该早早清除,杀啊,杀得好,杀得还不够!

      可是,仅仅只是因为拉一只猫的尾巴,就该让他死吗?难道她自己走路没有踩死过蚂蚁?难道她夏天没有拍死过蚊子?难道她没有吃过一口动物身上的肉?这个小孩是有错,但错到该死吗?

      难道,要亲手毁灭哥哥?
      不行,不可以……会在雷雨夜捂住她耳朵的哥哥,把第一份工资全部给她的哥哥,名字镌刻在她全部过去与未来设想中的哥哥。她受不了!她接受不了立戈的死亡,接受不了他用这种冰冷的方式“不要她了”,更接受不了那个曾为她照亮世界的灵魂再也回不来了。为立戈,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头发、牙齿、血,她的礼义廉耻,仁义道德,其他人的性命,宇宙毁灭。

      她都无所谓。
      她的眼睛比立戈更浅。
      她的眼睛只看得见立戈。

      可是。
      可是……
      可是,立戈他本人愿意吗?

      他愿意让自己那双曾努力保护弱小、擒拿罪恶的手,沾上一个孩子的血吗?
      他囚禁在这巨躯体里,那双曾经慈悲的眼睛,真的不会流泪吗?

      立莉一遍又一遍痛苦地将额头抵上冰凉的桌面,就像当初为了换回哥哥一遍又一遍拜佛祈祷。
      “求求菩萨,让哥哥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如今,没有菩萨,没有神佛,没有香火。
      只有闪烁的监控屏幕和一遍比一遍急促地:“error,error……”

      她重复着同样卑微的姿势,却不知该向谁祈求,又能祈求什么。

      时间在死寂中平静地流逝。

      直到监控画面边缘,一抹极其熟悉的衣角布料,毫无征兆地切入了镜头。

      仅仅是一角,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所有的挣扎与侥幸。

      立戈,他已经在那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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