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伽梵歌》昭灼

9、第 9 章

　　第九章
　　电视屏幕的光，冰冷地映在立莉脸上。
　　第二名受害人相关信息陆续披露。
　　四十五岁，无业。
　　案发当晚，受害人从朋友酒局喝酒回来，在自家单元楼门口被人迎面在胸口心脏的位置捅了一刀，失血过多当场死亡。现场并未找到凶器。

　　根据邻居提供线索，这个男人有过家暴前科，喜欢酒后打老婆孩子。这晚他妻子怕他晚归打人，特意骑自行车带他们的孩子回娘家，这才没有和杀人凶手撞上面。

　　网上关于这条新闻的讨论热火朝天。
　　在信息时代能两次躲开满大街监控，连续随机杀掉两名成年男人，简直像一桩都市夜谭。

　　1l：正义降临！这种人渣就应该被制裁！
　　2l：发现没，这哥们每次杀的都是该死的啊！支持他杀穿！
　　3l：干得漂亮！干得漂亮！建议加大力度！
　　4l：支持他下次杀几个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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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l：虽然这哥们杀的人的确该死，但他也不应该这么做啊，杀人是犯法的。

　　8l：但他很正义！

　　7l回复8l：你说这是正义，那你的正义是谁定义的呢？是谁给他执行正义的权力？他今天杀的都是该死的，但是不要考验人性。他这么三番两次得逞，胃口难道不会越来越大？他下次杀的人，说不准就是无辜的人！这个人再怎么吹得天花乱坠，他就是个法外狂徒啊。
　　9l：这波我站楼上，+10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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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

　　物理空荡荡的，阳光普照。

　　立戈还没回，他紧闭的房间门板就在她眼前。

　　那扇门旁的长桌上，曾经摆放过他的黑白遗照，现在照片已经取下了，背对着放在墙角。但摆过相框的位置依然留下了一道印痕。印痕前是一只香炉，很久没有烧香了，积了些余灰。

　　立莉鬼使神差地朝立戈的房间走去。
　　抬起手，手指紧紧地握住门把手，心怦怦跳了起来。

　　青春期的孩子心事和秘密最多。
　　在她高三那年，立戈已经是刚大学毕业的上班族。那时的她觉得，立戈好神秘，也好遥远。

　　他再也不会带她一起玩。
　　他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喜欢看的电影、听的歌、打的游戏。他们的兴趣爱好完全不同，根本玩不到一起去。
　　立戈更不会同她说心事，可能他也曾有过同她吐露情绪的瞬间，但她太懵懂了，接不住成人世界的清灰，于是立戈便渐渐不愿再说。这种隔阂明明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间形成，但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是一条越不过的鸿沟。
　　她站在他的世界之外，两人面面相对，却只能透过一只无形的罩子看向他。

　　这让她极其委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小时候他们不是一体的吗？为什么现在他们长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为什么立戈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立戈？

　　她像阴沟里吱吱喳喳的小老鼠，偷偷窥探立戈到底在做什么。立戈打电话的时候，她会竖起耳朵仔细听，辨认话筒那一头有没有女人的声音。

　　不安把胸口掏出了一只洞，在没有足够的心力填满这个洞的时候，她只能拼命找别的东西往里填。

　　男同学A的座位在她前面。
　　每次数学课走神的时候，她抬起头，就会看到他的脖颈。

　　那男生的头发理得很短，毛糙糙的，被太阳照耀着，很干净。
　　她有时盯着他的发尾，会想到立戈骑自行车载她的背影。

　　男生也察觉到她的注视。
　　他很快就给予她回应。
　　放学时，他会故意和他的朋友们走在她身后。当两人偶然撞面，同处一室时，周围一定会爆发出乱糟糟的哄笑。那男生和其他人笑成一团，享受着朋友们的追捧。
　　“立莉都能谈上，还是你牛啊！”
　　“你约她出来了没有？开不开房？”

　　立莉将这些看在眼里，但并没有发作。
　　她抱着好奇的心态观察班级里同样有恋爱传闻的男生和女生。
　　她从他们身上看不到对彼此的爱意，只看到了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对其他人目光的享受。
　　这跟她和立戈是截然不同的。

　　她和立戈，永远不能走在阳光下，其他人也永远不会向他们投来艳羡的眼神。如果一份爱情，少了他人眼光的凝视，是否这份爱情的趣味性就将大为减少？

　　这件事最后是被立戈从她班主任那里怒气冲冲回来戳破。

　　立莉从来没有看到立戈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一直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或者说，他是个很隐忍的人，他习惯性压抑自己的情绪，但这种压抑就像弹簧，长久的往下压只会导致最后突然如火山喷发。

　　他把她从学校接回家，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气压低沉沉的。在楼道里，刚好碰到了隔壁阿姨出门，阿姨见立戈脸色铁青，吃了一惊，说：“哎呀呀，怎么还吵起来了呀？别吵啊，你们兄妹俩有话好好说。”

　　立戈扯了扯嘴角，说：“小丫头在学校没考好。”

　　“哎呀，只是没考好嘛。你也别跟你妹妹发脾气啊。小丫头叛逆期，要教的。”阿姨打圆场。

　　“知道的。”立戈温和地答应。

　　但当家门关上，立戈就再也压不住心中那股邪火。
　　他扯住立莉的书包肩带，一把将她拽到跟前，“你一天天在学校做什么？你这次考了几分啊？大小姐，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啊？谈恋爱？我真想把你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立莉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她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担心在气头上的立戈下一秒会不会打她。他们的力量悬殊这么大，如果他的拳头落在她身上，她一定会死掉。

　　她就像只警觉的兔子，瞪着通红的眼睛，竖起耳朵，机敏地观察立戈的反应。

　　当她察觉立戈的怒火只是浮于表面，再怎么生气也绝不会跟她动手，便胆子大了些，很小声地回了一句嘴：“装着你。”

　　立戈似乎听到了，但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她的眼神异常错愕。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辛苦养在眼皮子底下的妹妹，每天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立莉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今天这事你卖个乖就没事了。”立戈有意让她的话掉在地上。

　　立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手机给我。”
　　“不要。”
　　“手机。”立戈说：“别让我说第二遍。”
　　立莉只能哭着将手机给立戈。

　　那男生刚发消息给她：“你爸妈训你了吗？嗨，我爸妈训死我了。但他们想见你呢，说可以趁这个机会见见家长。”
　　“我会保护你的，我发誓，我要给你我的一切。”
　　“对了你周末有空吗？出来唱k？”

　　“什么东西。”立戈当着她的面将那个男生删了。
　　“以后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写作业，听到了没有。我在跟你说话。”
　　“嗯……”

　　大概是因为早恋的缘故，立戈之后对她的生活过度关心。几点放学几点回家，路上和谁走在一起，聊了什么。更会在听到她提起某个同学的名字时，停下手里的一切，抬起眼问：“男的女的？怎么认识的？”

　　当立戈终于对她开始展现占有欲，立莉反而有一种隐蔽的满足感。她终于又和立戈成了一体，他们不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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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莉手扶着立戈的门把手。
　　她知道，只要她往下转动，就将打开一只潘多拉的魔盒。
　　高三时的她，也曾像现在这样站在立戈的房门外蠢蠢欲动。
　　想推开，又不敢。
　　想知道立戈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又害怕知道。
　　与其在推开门后看到另外一个人的脸，不如像鸵鸟一样将自己的头扎进沙子里。
　　于是她在立戈门前辗转反侧，像在直冲悬崖时，两只脚同时将油门和刹车踩到了底。

　　“噔……”
　　她开了锁。

　　立戈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桌上。
　　屏幕亮着，隐隐发着光。

　　她鬼使神差地坐到电脑前。

　　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蜷在沙发里看书，头发松松挽着，夕阳正把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立戈用的电脑屏保是她。

　　她甚至不记得立戈何时拍下了这张照片。

　　他每天都看着这个。
　　开机，关机，无数次。
　　她的脸，是他进入和离开那个可能隐藏着所有秘密的数字世界时，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看到的东西。

　　他也曾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下意识合上了电脑，用手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是不是立戈很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
　　就算那些人就是立戈杀的，那又怎么样？
　　如果道德、正义和公理，放在天秤上并没有重量，那么它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就算立戈现在在她面前杀人，她也能像他在修理电灯泡一样殷勤的为他递上螺丝刀。

　　犹如心电感应，门外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立戈回来了。

　　立莉连忙拉开衣柜，她觉得自己快把心脏吐了出来。

　　“小莉。”立戈在门外叫她。
　　“我在这儿。”她出声回答。

　　立戈走了进来。
　　她躺在立戈床上翻书，故意只穿他的白色衬衣，两条细白的腿晃动着。“在做什么？”
　　“我在等衣服洗好啊。”

　　立戈扫了一眼桌上的电脑，走过去，手掌随意地覆在电脑顶盖上，停顿了半秒，然后才将它彻底合拢。
　　然后走过来抓住她的脚踝，往下拖。
　　“行李清了吗？”他问，声音不重不轻。
　　“不想清。”立莉想不到更好转移立戈注意力的办法，她扔开上，直起身来，亲在立戈喉结的位置，仿佛按下一枚开关，立戈的眼神暗了暗。

　　抱着立戈的时候，立莉的心跳得飞快。
　　她将手，放在立戈胸口的位置。
　　掌心之下，有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也是同样的位置，有两个人被插入了一把匕首。

　　她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曾经只属于孩童时期纯粹的依恋。
　　温热的皮肤相贴，呼吸交缠。

　　掉下眼泪。

　　哥哥。
　　你现在成一个怪物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

　　而紧抱着怪物的我，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