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梁念卿

33、第三十三章：陌生的坐标系

　　开学没几天，一种深切的、如同潮水般的不适应感便将梁念卿紧紧包裹。这种不适并非源于明确的敌意或困难，宿舍里的五位室友都很好，她们会一起去食堂探索哪个窗口的菜更实惠，会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零食，晚上没课时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高中的趣事和各自家乡的风俗。
　　然而，这种表面的融洽，并不能驱散梁念卿心底那巨大的空洞和疏离感。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顾锦藤，离开那个她们共同构筑的、虽然狭小却充满彼此气息的“家”，独自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宿舍的床板很硬，即使铺了厚厚的床垫，也远不如家里那张和顾锦藤相拥而眠的床柔软。夜晚，她躺在高高的上铺，听着下铺均匀的呼吸声，隔壁床偶尔的梦呓，以及窗外远处马路隐约传来的车流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会悄然蔓延，让她久久无法入睡。她习惯性地向身边摸索，触到的却只有冰凉的墙壁和空荡荡的床铺。
　　大学的课堂也与高中截然不同。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坐着一百多人，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语速飞快，内容庞杂。没有固定的座位，没有时刻盯着你督促你的班主任，一切都靠自觉。梁念卿常常在笔记记到一半时就开始走神，视线飘香窗外湛蓝的天空，或者前排同学各式各样的后脑勺，思绪早已飞回了那个位于七楼的小房间，想着顾锦藤此刻是在上班，还是在补觉，有没有按时吃饭。
　　她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高中时那种被试卷和升学目标驱赶着的、紧绷的充实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漫无目的的漂浮感。课程表上的空白时间很多，但她不知道该如何有效利用。去图书馆？面对浩瀚的书海，她感到茫然。参加社团？宣传摊位上人声鼎沸，她却鼓不起勇气上前咨询。
　　最让她难以适应的是食堂。拥挤的人潮，嘈杂的声音，以及各种混杂在一起的、陌生的食物气味，都让她感到轻微的眩晕和焦虑。她总是下意识地寻找角落的位置，快速吃完，然后匆匆离开。饭菜的味道其实不算差，但少了顾锦藤坐在对面，少了那份互相分享、偶尔吐槽的亲密，再可口的食物也似乎变得寡淡。
　　她的手机使用频率急剧上升。几乎一有空闲，她就会点开与顾锦藤的聊天界面。她会拍下食堂里奇怪的菜式发过去，会抱怨老师讲课太快根本听不懂，会分享宿舍里发生的趣事，哪怕只是室友说了一句好笑的话。她变得异常依赖顾锦藤的回复，那短短的几行字，或者一个简单的表情包，成了她在陌生坐标系中确认自身位置的锚点。
　　有时，顾锦藤因为工作忙，回复得不及时，那种等待的焦灼便会放大梁念卿的不安。她会反复查看手机，猜测对方在做什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只是单纯地不想理她。这种不必要的猜忌让她感到羞愧，却又无法控制。
　　一天下午，只有她和一个安静的室友在宿舍。对方正戴着耳机看网课，神情专注。梁念卿本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但看到对方沉浸在学习中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忽然意识到，在这里，没有人有义务时刻关照她的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和要忙碌的事情。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丝凉意。她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铺，拉上帘子，创造出一个狭小的私人空间。在昏暗的光线下，她抱着那个顾锦藤送的水豚玩偶，鼻尖仿佛能嗅到一丝属于“家”的、熟悉的气息。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开始无比怀念那些在别人看来或许拮据甚至狼狈的日子——怀念和顾锦藤在小电驴上迎着夜风回家的感觉；怀念两人在狭小的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做一顿简单的晚餐；怀念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窝在沙发里各自玩手机，抬头就能看到对方存在的安心感。
　　这里的一切都太新了，太开阔了，反而让她无所适从。她像一株被突然移植到新土地的植物，水土不服，蔫蔫地提不起精神。
　　傍晚，她独自一人去操场散步。夕阳将跑道染成金红色，不少学生在跑步、打球，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绕着跑道慢慢走着，看着那些成群结队、笑语欢声的同学，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与这片热闹格格不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锦藤发来的信息，是一张梁栗子揣着小手、表情严肃趴在窗台上的照片，配文：“它好像在想你。”
　　看着那张照片，梁念卿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眼眶却再次发热。简单的几个字和一张照片，就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我也好想你们。”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告诉自己：这就是你必须经历的过程。成长，或许就是学着在一个人的时候，也能找到内心的支点。
　　她加快了脚步，决定回宿舍后，主动问问室友们，要不要一起去学校围栏边的小摊逛逛。尽管内心依旧充满了对未知的抗拒和对熟悉的思念，但她明白，自己不能永远停留在原地。这片陌生的天地，需要她独自、一步步去丈量和熟悉。